《他从天堂来》初牙子

1、第 1 章

　　我一直想的问题是为什么我长的不像我爸。
　　我也从没觉得我妈很漂亮。可是村里的人都这么说。我只知道我爸确实很丑。老的不像话。头发是花白的，还常常被海风吹的乱蓬蓬的，脸黝黑精瘦，褶皱很多，像一张被揉过很多次展不开来的旧报纸。身材瘦小。常戴着一顶宽边的残破的渔帽，穿颜色难以分辨的背心和裤脚总是卷起的咖色长裤。
　　确实很难看，所以别人说我妈漂亮的时候我总是很气愤。我想潜意识里我也发觉我爸是不配我妈的。
　　可是我还是喜欢我爸，他笑起来很有味道，他人很好，他是村里的捕鱼能手，他挣的钱都攒下来给我念书和给我妈买好看的东西。我喜欢看他坐在捕鱼船上对我挥手的模样，就像是一个胜利的却又平易近人的王者。
　　我是如此爱他。
　　我住的地方是海边的渔村。石头房子。夏天的夜晚把窗户打开，海风带着咸湿的气味钻进来，溢满整间屋子，躺下来，听见心脏的跳动喝着海浪的节拍，一下、一下。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拉上我爸去海边看夜里的海涨潮，海水淹没大大小小的礁石，呼呼的浪声刺激着你的耳鼓。
　　我上学的地方要走一段环山公路，路的一侧有个规模简陋的汽车服务站。停的大都是货运的大卡车。小小的饭店挤满各色各样的货车司机。
　　那个时候村里的人都说：老宋家的迟早要和别人跑出去。
　　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是悄悄藏起她的红发夹，悄悄在她的黑色漆皮鞋上用小刀划出丑陋的划痕。还扔掉她一管口红。
　　我只把这些秘密告诉父亲，他笑着找出来，又坐公车到集市上为她买鞋，还有口红。
　　我气愤地朝他吼：“你别给她买，别给，她穿上高跟鞋又和那个人散步去了。”
　　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起来，那是映像里小时候哭的最凶的一次。长大之后我明白了，那是为了父亲的懦弱还有对母亲迟早要离开的恐惧。因为在那个夏季的傍晚，我在公路的转角看见服务区的那辆大卡车里，母亲鲜红的唇印在那个陌生男人的脸上。
　　那一刻心里想的是父亲的脸，他黝黑的干瘦脸颊。他一定还在海上。我眼前晃过海面上强烈的日光和海上起伏的巨大波浪。父亲那破旧的渔网，他坐在船头吸着旱烟，皱起眉毛的脸。
　　泪就顺着眼睛流下来，像父亲脸上纵横的汗水。
　　我跑到卡车对面，狠狠盯着里面的人。母亲慌乱地下车。我又转身，一口气跑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就坚持不让母亲去接我上下学。她需要做的只是好好呆在家里，为我和我爸煮饭。
　　那个时候我已经读到初中，整个村子里只有两个人读到初中，其中一个是男生，而我的成绩很好。
　　村子里的人都说：“啧啧，老宋家的闺女，越来越像她妈了。模样顶呱呱的。长大以后了不得喽。”
　　我却宁愿像父亲一样，黑点，矮点，而且善良一点。我很坏。有天中午一放学我就跑到了停车区，我知道这个时间司机通常都在吃午饭。
　　我担心手心里的汗水是不是会把小刀锈住。
　　我偷藏在卡车轮胎的后面，可是它的轮胎那样厚重，我用力到全身发抖还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突然被一个人拉起我的手就跑，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就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扭过头去看，那个陌生的男人已经坐在车上，发动了车子。
　　我们跑到另一辆卡车后面。拉我的手放开了，一个理平头的高个男生。
　　那个男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喊：“快上车，回家了，乔良。”
　　他看了我一眼，朝车的方向跑去了。
　　“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