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7 长相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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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勇气去死，为什么没勇气承认？既然有勇气去死，为什么又没有勇气活下去？”男孩子的一句话让我无言以对。我本以为我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去说服自己的脆弱，可是如今我想我错了。
是呵，多少人沉浮于水深火热的病痛中想要求一个苟活的机会，而我却傻到这等地步，傻到要抛弃理智地去轻生。
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潜伏于黑暗深处的蝼蚁。可蝼蚁也有自己的使命和活着的意义。这样卑微的存在，存在的意义便是不求一切地活下去。能在无病无痛的时候好好地活下去应当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最简单的事情。而我，怎么能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到。
我抬头看向他，那对好看的眼睛正看向我。我透过他清澈的眼波看到了此时此刻脆弱而不堪一击的自己，亦看到了那一瞬间他眼里隐隐的关切和不忍。
恍惚间我有些茫然了。努力告诉自己那是错觉——这世间，即便是有血缘亲情，海誓山盟的人也会说分开就分开，更何况我与他非亲非故呢。人们口里的所谓真情，不过是二字戏言。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尚且各自飞。越亲密的并肩做了开始，往往分道扬镳就做了结局。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说来不过个人心里个人辨别而已。
可是他语气里那破天荒地的来自于一个陌生人的温柔，让我心里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
“我……”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天生是个软弱的人，当险阻袭来时，我首先会想到的是逃避，而不是面对。
他低哑温和的咏叹仿佛来自另一个天地，无奈的语气里有平静的温度，“你才这么小，怎么会想这样的事？究竟日子有多难过，才会这样……”与此同时我似乎闻到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自他长袖里散出，明明很陌生，却又好像很熟悉。是男子才会有的清冷气息，可是我又从未在别的男子身上闻到过这样的香气，轻微幽细却久久不散。仔细闻，就像那沉水香能让我浮躁的心在一瞬间平和下来。
就好像，草木在最灿烂的阳光下烘焙出的那种清香，混杂了阳光的味道。
闻言我惘然地笑了，别过头去看向桥下的湖，也许是不愿意再面对他那双水波浅浅的好看眼睛，也许是害怕沉浸在那份让人安定的温柔里，害怕被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勾去了魂魄。
真的好奇怪，他本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可是每次触及到他的目光，心里都有如初春破冰般的第一缕温暖弥漫心田。那是一种很久不曾感受过的暖意。
他见我主动与他隔开距离，也不便于过来接近，就只是站在那里不远不近地看着我，眼神里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静和懂得，“你怕？”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却戳中我痛处，眼泪又要溢出来，“我又不认识你，我怕不怕与你何干。”擦去不该有的眼泪，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丢了面子。
然而他的声音冷冷的，“与我是无关。只是，你死了，你娘便会更难受，只怕从此一蹶不振一病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府里的家事，更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既然你在府里的日子不好受，那你若不在了，你娘的日子会更不好受。你可知道？”
我咬唇不语。我何尝不知道呢？然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我顾全，我怎么做得到？
他像是看穿我心事，一如刚才不留一点温存，“你做得到，只要你肯做就做得到。”他深深地看着我，那样居高临下的姿势让我压抑却又依赖，“你若是真的软弱，一心寻死，早在我今日遇到你之前就该有机会。然而你都能一一地忍下来。这说明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懦弱。别忘了我方才说的，你是你娘唯一的念想，难道你不明白？你娘一直隐忍地撑下来，也是因为有你在。与其两败俱伤，为什么不能继续撑着？等到长大了离开这里，忘掉这一切，带着你娘去过清静的日子——只要你现在，肯忍。”
我伏膝吃吃哭了起来，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许是因为他说得对，或是叹息自己模糊的前景，“可是……我怕，怕做错了什么……”
埋在臂窝里我感觉到什么东西掉落在我身旁，抬首一看正是他手里那把白色的伞。那样洁白的颜色，好像他一样。在这个大雨天，我本该命送黄泉的时候遇到的美好的梦。不忍看它被雨水污浊着，我忙捡起来抱入怀中，好像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娘为什么会把一把伞看得那么重。因为她看重的并非是那把伞，而是那个人。
“从今以后，不要再害怕会做错什么。即使真的做错了，也不必懊恼。许多事，回头看去，对错都已经无所谓了。”他的容貌几近不真实而虚幻，那样飘渺却又隐隐坚定的语气，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置身梦中。
“你记住。你所受的苦都不会白受，你今日承受的苦难，正是你来日锦绣前程的铺垫。那些让你如今哭过的，只要你忍了这一时，今后都可以坦荡地笑着说出来。你可以怕，可以软弱，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哭。但是哭过了，就得振作起来，我不希望自己今日搭救的人，明日还是这样寻死觅活。”他就那样皎如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也许，正是老天爷在我最苦难的时候赐给我的礼物。
他不属于我。可我这一刻生出的无限勇气和心里的微微悸动，却全都属于他一个人。
“我知道了。”
他闻言淡淡一笑，回过头去就要离开。我见此大惊失色，好像好不容易降临的温暖马上又要离开，忙叫道，“多谢公子，可否知晓公子尊名？若有来日，容儿必定登门谢恩。”我用尽所有的冲动，问了他这一句。尽管知道他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毕竟我在他眼里是那么无能的一个小丫头，可我还是不愿放弃。
“你要谢我的恩？”他的笑声爽朗，脚步却不停，“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毕竟每个人的命数，还是自己掌控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哪——”
“公子——容儿是真心报答公子的！”我朝着他愈来愈远的背影大喊道。
“用不着了！若真有缘，五年后你去京城找我吧，带上这个。至于前路如何，就看你自己的能耐了！”说罢，他朝后用力一掷。我接住，却是半枚小小的玉佩。那样小巧，那样精致，落在掌心如同自己此刻的一片痴意。
玉佩小巧精致，接口处大概是寻常凤凰佩的模样，只有两个娟秀的篆字。
“臻，卿？”我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直觉空气中都是他留下的冷香。不忍叫雨水淋湿了玉佩，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袖袋。因为知道，此后可能再也不会遇到了，来不及再和他说一声谢谢，来不及再多看他一眼，所以……至少要来得及留个念想。
※※※
那一日之后，我果然很久都不曾再遇见他。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他可以救我一次，却不是为了我而生，不可能在我每次想到他的时候都会出现在我身边。人生这样长这样坎坷，命途多舛，我深知也许此生再也不能见到他了。但若老天再给我一个恩赐的机会，再相见时我希望他不会后悔当年救了那样一个想寻死的傻丫头。
就这样吧，这样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年在松阳的夏天，他的一个笑容和一把伞，点亮了天地间角落里某个人心里最脆弱的那部分。
也曾经尝试过趁府里的人不注意，溜出去打听这松阳县是否有一位臻卿公子。意料之中的，得到的答案皆是否认，以及旁人疑惑的目光。是了，臻这字少见，又怎会有人拿来作姓氏？心里越发的没有了着落，好像一片轻飘飘的浮云，下一秒便会消散得不留一点点痕迹。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只要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他这个人，我就不会放弃努力。总有一日我会离开这里，我会去京城，那个凝结了无数繁华和美丽的地方，去找我心上的人。我要找他，要一个答案。
当夜里辗转反侧，难眠间掏出那枚玉佩时，白玉温润的触感才提醒我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真的来过，他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还是那样不染纤尘的一身白衣。江南的细雨碎碎如世外桃源，而他翩翩站着，便孑然似仙。
于是心里的想念愈发深重，脑海里那个白衣似雪的身影亦一日比一日清晰。偶尔，午夜梦溯，会梦见毓容和秀容的打骂。在梦里我一如既往地懦弱地抱头大哭，随即便看见他在我面前，伸出手来，淡淡地笑，
在梦里他说着，“别怕。”
紧接着，我会握住那双手。梦里朦朦胧胧中我记得，他的手好凉，而我的手，却总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我好想多握住他的手一段时间啊，他经常冷吗？我希望他能像带给我的温暖那样，如果他冷，我分一点暖给他。
就像冬日里，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寒鸦。至少在梦里，他不会那样突然地来，突然地走。
继而梦醒，措手不及，满脑子都是他淡漠平静的笑容久久不散。那把伞，那枚玉佩。不觉脸颊生了几分红晕。抬头望向明月，月亮是静寂的，冷淡的，和他的笑一样。见了月亮，就如见他。每每月夜可免相思，心里便会安定些。
就这样日夜想着他，天气又是翻番的溽热起来。廊外的柳树和桃花叶被太阳烘烤地打了卷儿，焙出一阵阵草木的香味。花香却是暖烘烘的，配了无休无止的蝉鸣，只叫我心里烦得慌。一来二去地折腾，便中了署卧病在床。
娘自然是心急的很，要叫了郎中来看病。其实我自小体弱多病，区区小暑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脸色潮红只说不肯。这样的病根到底是什么我分明清楚，只怕那郎中会笑我“相思病”。我不想让娘为难尴尬，更不想让娘知晓我这份埋藏在心里的秘密。
那个白衣的男孩子，那个雨天……都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吧。我这样想着，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来分享这份记忆。就当我可怜的一个哀求，求老天赐予我一份专属的礼物，在漫漫的人生苦途上，好歹让我有一点点值得珍惜的东西。不想这一辈子寥寥地过去，连一点可以在黄泉路上回味的记忆都没有。
那样的话，还用得着什么孟婆汤。这辈子那么长，也和没有走过一遭一样。
在每日的胡思乱想中，秋老虎离开了江南，好不容易天气转秋凉，我的暑热也渐渐好起来。可是终于再也不曾打听到他的消息，心里的希望也渐渐消减下去。便努力让自己当他未曾出现过，当没有这个人。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长相思，相思长，只是那个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里，心里愈发的愁苦。整个人都渐渐地消瘦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017 长相思（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