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玉》积加

1、往事梦初遇

　　初春清晨，冬的冰衣刚刚褪去，万物苏醒，却仍带着隐隐的寒气。龙城内已有早起的商贾打开店铺作生意，寻常人家的屋上也升起了袅袅青烟，应是在做早饭。城外，苍翠的青松掩去冬后应有的萧条。河面上的冰刚刚化，细细流水缓缓东去。卫悬玉沿着河堤走着,美丽的脸上是淡淡的失落。也许，本就不该期待吧。那记忆中的清冷容颜，真的已经，随风飘散了吧。不经意间看到那未凋零的白梅，忽然想起她站在雪地上笑待梅花开的样子。只是梅花开了，她却不在了`````
　　6年前--
　　甘露19年龙城。鹊归林
　　密林间，竹屋内。白衣男子悠闲地靠在躺椅上，乌黑的长发用一支通体莹绿的钗子挽住，几屡未挽上的青丝垂在他清秀的脸前，显得分外慵懒闲适，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狭长的凤眼半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倚在窗边的绿衣男子，绿衣男子被他看得不舒服，眉头轻皱，不悦道：“有话就说。”
　　白衣男子淡笑：“我在想，媚惑天子，扰乱朝纲的妖人卫悬玉毫无防备地靠在我家窗边，我是不是该推他一下，替天行道？”男子为自己倒杯茶，呷了一口，指腹轻轻摩擦瓷杯。惬意的表情和所说的话完全不符。
　　卫悬玉下意识往窗外望，暗骂弥清霜大变态，没事把屋子搭在这么高的树上做什么。又想到弥清霜“替天行道”的话，不禁苦笑。这是天下百姓的共同心愿吧。凝视窗外的风景，目光所及处，尽是林木。正是近黄昏，夕阳的余辉被层层密叶分割成一缕一缕，像天上下着光雨，林间鸟儿穿梭，心急着归巢。这样的景色，恍若梦境。良久，卫悬玉低声道：“我也不过是个伶人罢了。”似自嘲，似叹息。抬起头对弥清霜微笑：“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下次```如果有下次的话，我再来看你吧。”弥清霜不语，仔细看着卫悬玉无瑕的脸。卫悬玉的美天下皆知。他的脸是柔的，他的笑是媚而脱俗的，他的眼一如山中清泉，清澈且冰冷。身为男子的他，竟比女子更惹人怜爱。这样的男子，怎能不令人嫉恨。
　　“却是与她完全相反啊。”弥清霜想。没有挽留，没有相送，甚至没有道别，弥清霜只说句“你去吧，我不送你”便闭上眼睛休息了。
　　卫悬玉点点头，转身离开。
　　许久，弥清霜才睁开眼，将一张字条绑在乌鸦脚上，放飞。
　　“救救他吧，青凰。”

　　“最是少年惹轻狂，引歌长笑藐穹苍。”李青凰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笑问眼前温润如玉的少年“回暖，这是你写的？”
　　“恩。”少年回答，声音温温软软，十分好听。少年身着淡粉色锦袍，乌黑的头发用与衣服同料的带子低低地束在脑后。清秀柔和的脸上始终带着净澈温暖的微笑。春回暖，人如其名，怎么也跟“轻狂”二字沾不上关系。
　　李青凰脸上笑意更浓，伸手拂弄春回暖的头发：“小子，露出狐狸尾巴了。不是说后天才回来，怎么今天就到了？”
　　“回暖想姐姐了，难道姐姐不想回暖？”春回暖可爱地笑笑。
　　“想你做什么，我忙着呢。”慵懒地斜靠在横栏上，李青凰拿起酒杯向外远眺。她和春回暖正坐在迎风楼的最顶层。一转头，轻易就能看见碧湖远山，雁飞船行。风景美不胜收。
　　“姐姐可是在想梁大人的事？”
　　“恩```你都知道些什么？”
　　“一些事。”回暖走近青凰旁边坐下“比如说惠妃娘娘的舅舅梁大人多年来卖官职，私吞赈灾银两和贡品的事被人揭发，皇上龙颜震怒，要杀梁大人。”
　　“恩```皇上发火是事实，不过```”李青凰看一眼春回暖，凉凉地说“可不是为了梁修直贪赃枉法的事。”
　　“那是为什么？”回暖疑惑。
　　“为什么````皇上是怎样的人你会不知道？天下死多少百姓，国库有多少钱，他才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卫悬玉。”李青凰走到石桌边为春回暖和自己倒了杯酒。
　　“梁大人得罪卫悬玉了？”接过李青凰递来的酒，回暖边细饮边问。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去跟卫悬玉求爱，给陛下知道了。”
　　“呵，这天下百姓，竟没一个伶人重要。卫悬玉，听说他很美 ，姐姐见过他吗？“
　　“见过。”
　　“哦，那他真的如传闻这般```恩```倾国倾城？”回暖停顿了一下，男人可以这样形容吗？
　　“不知道，那时我在烦边关的事，根本没注意他长什么样。不过回暖，你还是少接近他比较好。”
　　“恩？为什么？”回暖皱着眉头做出不解的样子。
　　“红颜祸水。”本来嘛，男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
　　“哦。可是姐姐为什么要烦梁大人的事？那样的人，死了不更干净？”
　　“我才不管梁修直的死活呢，只不过这件案子牵扯了一个人，我才不得不管的。”
　　“谁？”
　　“一颗有用的棋子````咦，维姿？”李青凰抓住从远处飞来的乌鸦，取下绑在乌鸦脚上的纸条展开来看。“今夜，惠妃，救卫悬玉。”
　　“怎么会认识他？祸水。回暖我有事先回宫了，你去做正事吧，今晚再把情况告诉我。”
　　“恩，你放心吧。”展开比春光还温暖的笑容，春回暖底声应道“我，定不负众望。”

　　--凤栖院。
　　凤栖院，其实就是专供皇宫贵族取乐的伶人们住的地方。原本以伶人卑贱的身份，给他们住的地方取“凤栖”二字颇为不妥，却因卫悬玉入住而得皇帝破格赐名。凤栖院占地宽广，分前后院。前院用于伶人练习和表演，后院则是伶人们休息的地方。卫悬玉因皇上的宠爱独占一个院落--寒香馆。
　　卫悬玉回到凤栖院时，天已经黑了。踏入寒香馆，就看见厅内端坐着惠妃宁氏身边的内官孙公公，旁边还有许多相貌出众的男女。卫悬玉冷笑，难怪在前院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原来都跑到这儿来看热闹了。
　　“见过孙公公，不知公公找悬玉是为何事？”卫悬玉靠在门边淡淡说道，没有进到厅内，也没向孙公公行礼。厌烦的表情摆明了他不愿待客。
　　被人如此冷待，孙公公面子有些挂不住。碍于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孙公公才没发火。令退其他伶人，孙公公对卫悬玉笑道：“卫公子让老奴好等，”站起身来走近卫悬玉 “只是这几天珍妃娘娘身体微恙，皇上又为梁大人的案子烦恼不已，娘娘不愿自己的事使皇上忧心。老奴便斗胆私下请公子进宫一趟。“
　　“娘娘身体不适，该请太医瞧瞧，来找卫某又有什么用？”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那一抹冰冷。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掉啊。
　　“卫大人有所不知，近日娘娘的妹妹蓝瓷小姐身染重病,娘娘为此忧心不已,只怕蓝瓷小姐的病未好，娘娘倒先病倒了.素闻公子萧艺精湛,老奴斗胆请公子进宫一趟,为娘娘解忧.”
　　身染重病啊````不是私奔吗?卫悬玉轻笑,笑他拙劣的借口.要去吗?去了,是白白送死.不去,可惠妃已下定决心除掉他,即使躲了今日,往后她也会千方百计杀他.何苦躲?只会连累无辜的人跟着受害.何苦留,反正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悬玉自当尽力，请公公带路。”微笑，转身，卫悬玉身影一晃，早已走出了十几步。
　　“卫悬玉他总是在笑呢。”孙公公出神地想者。盯着卫悬玉越走越远的身影，孙公公暗叹一声。可惜了这样标志的人儿，偏偏惹了惠妃。惠妃娘娘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父亲是当朝宰相，宁家可谓权倾朝野。只是这几年卫悬玉得宠，皇上渐渐冷落了惠妃，惠妃早就心生不满。前阵子卫悬玉更联合刑部侍郎魏紫京告发惠妃的舅舅梁大人贪污受贿之事，逼得惠妃下决心除掉他。
　　“公公？”卫悬玉轻唤。孙公公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正回过头来静静地笑望着自己。明月当空，柔柔的月光洒在他白玉般光洁柔美的脸上，停在他吟笑的嘴角，似水的清瞬。他月下独立，轻风牵着他的衣角，宛若青莲出水，月下盛开，清灵不似凡物。好美！孙公公看得痴了，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公公？公公```公公！回魂了。”卫悬玉轻蔑地笑 “ 你再不移一下步子，娘娘等急了可不怪我。”
　　孙公公面上一红，慌忙点头，匆匆跑向前去。好险，差点就陷下去了``````
　　“ 跑得太快了。”卫悬玉无奈地想。望一眼寒香馆，该是觉得留恋，还是解脱？甩了甩头，再看孙公公远去的背影，叹口气，跟了上去。

　　“要杀卫悬玉，其实很简单。”卫悬玉盯着眼前的酒杯想。再看看惠妃怀里被毒死的白猫和站在惠妃身边的两名宫女，其他人都被摒退了，门外站着几名侍卫。惠妃娘娘会怎么说呢````恩```对了```她会说妖人卫悬玉心肠歹毒，竟想趁皇上出宫南巡之机意欲毒杀惠妃娘娘，幸好娘娘的白猫顽皮打翻了酒杯，又不慎舔了桌上的残酒被毒死，娘娘才幸免被害，那卫悬玉就只有一个下场了`````
　　“事迹败露，畏罪自杀，悬玉该这么死，对吗娘娘？”卫悬玉笑望着躺在软塌上的惠妃说“方法虽然拙劣些，却挺有用。”
　　“哼，你倒聪明。”惠妃从软塌上坐起，乌黑的长发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轻轻摆动，她抬起头，明丽的脸上美目流盼，嘴角微翘，艳胜桃李。“本宫原想放过你，没想到你竟得寸进尺，惹到本宫头上。卫悬玉，是你不知好歹，可别怨本宫无情，有什么苦，到地下和阎王爷说去吧。”
　　“娘娘想放过悬玉，悬玉却从未想过要放过娘娘呢。”卫悬玉轻叹。
　　“你说什么！！”惠妃猛地站起身来，怒瞪卫悬玉。
　　“娘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悬玉不随皇上南巡，明知娘娘要杀悬玉，还来到这里，任由娘娘陷害？”
　　惠妃一楞，进而瞪大双眼， “你````”
　　“娘娘可还记得三年前在您身边服侍您的宫女云怜？她替娘娘办了事后，便被娘娘灭了口了。皇家的争斗，伤的，从来都是无辜之人。娘娘可知，云怜是悬玉心中唯一牵挂之人啊````”
　　不等惠妃说话，卫悬玉开口道：“当年珍妃与您争宠，您设计杀害了她，难道娘娘自信这事做得天衣无缝，一点马脚都不露？”
　　惠妃听后微微一震，面露阴狠，寒声道：“少给我危言耸听，我若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你会不交给皇上，趁机打压我吗？我看你是在作垂死挣扎。”
　　“呵，娘娘啊，现在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是你们宁家的人？就算我真把证据交给皇上，皇上难道会为个早已作古的妃子和一个小宫女而与你们宁家作对，杀了娘娘您？悬玉今日一死，不过是为了要个决心而已。”
　　“决心？”
　　“是啊，让皇上杀你的决心。”
　　“你```你```难道你就有自信，相信皇上会为了你杀我？”惠妃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卫悬玉。“悬玉愿意一赌。”
　　“好````好```”惠妃气得扭曲了姣好的面容，将备好的匕首掷到卫悬玉面前“我让你赌```我就不信```我就不信````”
　　卫悬玉弯下腰捡起匕首，说到：“悬玉身份卑贱，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心愿，只要能领着娘娘您向怜儿赔罪，悬玉也心满意足了。只是娘娘，您身边的这两位宫女是知道悬玉怎么死的，娘娘您将来要怎样对她们？是像对云怜那样，杀了她们？”
　　两个宫女俱是一震，惊恐地望想惠妃。
　　“你少胡说八道，你快自尽吧，还是要本宫帮你动手？”
　　“不麻烦娘娘您，悬玉自己动手就好。”卫悬玉缓缓地拔出匕首````

　　“暖玉公主驾到—“
　　“暖玉？”惠妃皱起眉头 “她来做什么？”正自疑惑 ，只见一白衣女子缓缓走来。那女子白衣白裙，全身上下没有佩带一件饰物，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白色锦带精巧地编起。素净的脸上镶着如墨的眼睛，干净，深沉，却能蛊惑人心。正是李青凰。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带情绪地凝视着惠妃，像是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看穿她。惠妃给她盯得心里发冷，只好先开口问她：“夜深露重，公主大病初愈，怎能不穿件寒衣就跑了出来，要是再病倒了该怎么办？”说着就往暖玉公主走去，将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百羽衣往公主身上盖，却被公主轻轻推拒“暖玉正为母后守孝，不宜穿娘娘的彩衣”
　　惠妃尴尬地笑笑，说道：“也对，是本宫失礼了。云簪，去拿我的雪狐皮衣来```”
　　“不必了”暖玉公主打断惠妃“暖玉谢过娘娘好意。暖玉此次来是想求娘娘件事，娘娘答应了，暖玉自会回宫休息。”
　　“公主何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
　　“娘娘可否借卫公子与暖玉说句话。”话是跟惠妃说，暖玉的眼睛却是对着卫悬玉看。
　　“这```”
　　“娘娘不必担心，说完话暖玉自会派人送卫公子回凤栖院，若是公子不能平安回家，暖玉自会回娘娘这儿领罪。”
　　“公主言重了，本宫```”
　　“娘娘信不过暖玉？”
　　“不不不，本宫自然相信公主```”
　　“暖玉谢过娘娘。卫公子，请借一步说话。”不给人拒绝的余地，暖玉公主说完话便转身离去。
　　呵，是习惯命令人的公主呢。卫悬玉轻笑，看着惠妃气得铁青却又得忍住不发作的样子，不由得心情大好，跟了出去。似乎是```被救了呢，很简单的被救了。

　　暖玉公主李青凰，封大将军，也是北陵国唯一的女将军。自幼跟在先皇身边，4岁习文练武，11岁随军出征，16岁领兵打仗，百战百胜，功绩显赫。卫悬玉想着李青凰的身分生平，又看看树下那个静静站着的女子，怎么也连不到一起。眼前的李青凰```怎么说呢，与其说她高贵英武，不如说她清雅淡泊。“淡泊？”卫悬玉笑着摇头想“真傻，我怎么会觉得她淡泊。”弥清霜曾暗示，李青凰正暗地里帮助三皇子，意图推翻她大哥，也就是当今的皇上。现在的皇上为先皇的长子，按祖制被立为太子。可惜皇上生性骄傲残暴，又喜爱酒色，在先皇生前很不得宠。先皇驾崩后，皇上当即将其同母弟弟三皇子李莫御封到地处偏远的兰国，又以暖玉公主为女子，且已到适婚年龄为由夺了暖玉公主的兵权。其他皇子则被安上一些罪名，杀的杀，废的废，搅得宫廷内腥风血雨，人人自危。所以公主起了废帝之心也不足为奇。她能知道惠妃今夜下手，想必宫中也安了她不少眼线吧。
　　“ 发呆完了？”冷冷的声音响起，卫悬玉猛一抬头，就看见李青凰不知何时已走到他面前，正皱起眉头看着自己。
　　“公主````”卫悬玉掩去眼中瞬间的惊讶，换上笑脸“不知公主找悬玉是为何事？”
　　“胆子倒不小，为什么明知是死路，还要走下去？”李青凰盯着卫悬玉，他也是个常笑之人呢，只可惜他的笑和春暖不同，卫悬玉的笑，太假。
　　“悬玉不明白公主的话。”
　　“不用装傻，”李青凰顺手折下近处的白梅拿在手中把玩“这次有我救你，下次就没那么幸运了。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惠妃虽然善妒，却不是愚蠢鲁莽之人，她今晚敢下手杀你，必是有万全的准备，别把她逼急了，否则到时连我都保不了你。还是说你，不想活了？”
　　“悬玉自然是想活的。”
　　“那就安分些吧。”李青凰走到卫悬玉面前“你应该清楚```”抬手将白梅插到他头发上“红颜```薄命啊```”说完转身离开。
　　“红颜薄命？“卫悬玉轻笑，身在宫廷，谁的命不薄呢？拂上发间的白梅，他刚刚是不是被调戏了？暖玉公主，呵，暖玉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