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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何处是归程(12.30) ...

  •   忍足这个主人,生平头次请客入门,还邀人家宿在家里,并且邀约成功了。但他绝未想到这个神仙似的人物不仅不如传说中的神仙慈善好相与,还简直比白成那种实打实的名门大少更难伺候。
      首先,跡部要沐浴。
      忍足:“……实不相瞒,我这只有井水。”
      跡部万分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不会告诉我你就用那个破桶兜头浇冷水吧?”
      忍足咽了咽嗓子,道:“不然你就忍过今晚?明天我去张罗?”
      跡部闭眼,狠狠地给了对方个白眼。
      其次,床铺。
      忍足自是不敢让跡部睡地上的,然而大爷要求换套新的床铺至少换个床单,忍足也是没有的。
      “对不住,只有这一张床单……”
      眼看跡部整张脸都要抽搐,忍足赶紧道:“虽然补丁多了点,但我每三五天就会洗了晾晒,这也是才洗过的!”
      跡部冷笑道:“三天,还是五天?”
      忍足:“……”偶尔也有六七八天半个月一洗的时候,但他确然对着跡部这张脸无法说出实情。好在跡部也没铆足劲地剜他颜面,不然这主人家真要无地自容了。
      最后,灯烛。
      破方桌上有一豆煤油灯,忍足连蜡烛都用不起,一夜燃灯自然是不行的。结果又被跡部赏了个不要钱的大白眼。跡部道:“白家不是号称巨富?就这么对待你们?”
      忍足一僵,又赔笑道:“……是有些原故,实在对不住。”明明是他邀请对方,却没想会这般捉襟见肘,里子面子是都没了。
      好一番折腾口角,灯终于熄了。跡部仰面合衣睡着,除了冠的发丝拢在一旁,有几缕垂落床沿,借着透窗月色,光华流转。忍足摆正自己不再看,他一手枕在脑后权当枕头,身下垫着草席,上面铺了自己所有的衣裤。即便如此也隔绝不了入夜后从泥土里返上来的寒凉。他默默盘点着应下跡部的东西,浴桶床铺灯烛,又延伸到杯盘碗盏茶。他先可着最基本的物品思量,却发现已经是极大的负担。
      只因采买这些物件,着实不可能不惹眼。骑虎难下,他已经不得不做更长远的打算了。
      跡部起得迟,他下人间身上有禁制,除非特殊情况同凡人的体力相差无几。又因为白成下九流的招数扛着禁制使了术法,故而昨晚倒是真的躺下就睡了。不是阳光刺目已追到脸上来,他还能睡呢。
      睁眼闻院外有人说话,跡部略微打理便出了房门。忍足哈着腰和一个农夫打扮的男子道:“我能帮上忙自然是尽量帮的,有需要你再找我就是。”
      那男子面相不正,手里握着两枚鸡蛋不满道:“这两个也太少了。”
      忍足又道:“成,过几天你再来,我给你多准备几个。今天实在是没有了。”
      跡部靠在屋门上,门板发出些响动,那男人打眼看到跡部,立时惊为天人,似是终于有了点羞耻心,压低声问忍足:“你这是有客人啊?看起来富贵得狠哟!”
      忍足面色一黯,半掩上院门也低声道:“是得罪不起的人,吴哥还是走吧,招风可不好。”
      那姓吴的还探头探脑,忍足干脆也出门把门在身后关紧了。
      “那位乃是白家的客人,吴哥你……”
      姓吴的恍然大悟,立刻摇着头揣起鸡蛋走了。末了还不忘道:“下次起码得六个啊,我过两天再来!”
      忍足松了口气,转身跡部正站在门里似笑非笑道:“看不出你虽然家徒四壁,倒是还挺有善心,还接济邻里?”
      “……”
      因为跡部起得迟了,这日便未出门,交州位南,即便是天正长的夏季,申末天就要黑。忍足倒是起了大早,不过买了太多东西,又是一趟一趟买的,所以两人吃午饭时就已经未时了。
      忍足生火做饭时跡部就在屋里看着,灶台在院落一角,忍足准备得极细,择菜就用了不少时候,还把每种食材都洗了三遍。跡部假模假式地问用不用帮忙,忍足看穿不说破地笑道:“不用。”心道是,看那大爷模样也知道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何况,问话时扬声坐在屋内,哪里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跡部确实只是客气一下,毕竟外面太热了,看着忍足额头上布满的汗珠他都想替人擦了,不然光看着都觉得热。还有用柴生得火,在屋里都觉得呛眼呛鼻,他是决计不愿意去院子里的。
      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吃上了饭。跡部惊讶于忍足的手艺居然还不错,只是盘炒青菜和青椒肉丝,跡部却好胃口地吃了满满一碗米饭。最后忍足还端了一小碗鸡蛋羹给他,跡部没吃过这个,淡淡泛黄的一小碗,像完整的豆腐一样,在瓷碗中晃悠悠,上面嵌着几只小虾米,点缀着葱花。
      跡部道:“卖相倒是不错。”
      忍足递给他调羹,颇有点自信地请他尝尝。
      跡部果然满意。
      “这一小碗需要几枚蛋?”
      忍足笑着比了两根手指,跡部没说什么。
      可以沐浴了,床铺也换了,甚至杯碗茶碟都换了新的。吃饱喝足梳洗干净,白日的闷热也随着日落月升而渐渐舒爽。跡部散着滴水的头发只穿着白色衵衣便出了房门,忍足正坐在石桌旁背对他,一回头被他如此打扮惊了下,赶紧挪开眼。
      跡部不觉,坐在他旁边的残缺石凳上道:“看什么呢?”
      忍足“啊”了一声,回道:“看月相。”
      跡部对天相自是知道得不少,但没想到忍足也会这个。便问:“那你看出什么了?”
      忍足有些忧愁地低叹:“怕是不日会有暴雨。”
      说中了。跡部好奇地打量他,又问:“暴雨而已,南地不是常见的吗?你愁什么?”
      忍足摇头苦笑:“这规模不只南地,恐怕北边也有水患。兵连祸结,前有大旱,又逢暴雨……更难捱的日子还在后头。”
      “你指什么?”
      忍足低头道:“依照我的经验,恐有虫患。”
      他此时正盘算如何与白延人讨要一份暂时不用伺候白成的差事,便未注意到跡部已观察他许久,一夜无话。

      第二日忍足一早便去了白府,回来时带了些交州小食给跡部充做早餐。都是些点心花样,做得精致罢了,本以为跡部会喜欢,没想到他试了两块却道:“还是你做的菜好吃。”
      于是忍足便游说跡部去后山打野味采野菜蘑菇,回家再依据当天的收获做给跡部吃。如此过了几天,再上山时二人皆被暴雨困在山中。忍足找了处崖洞供两人烤衣避雨,知道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把打来的兔子处理了也架在了火上。
      跡部围坐在火堆跟前,一身湿漉漉着实不是计较烟气的时候。况且这些日子生活在人间烟火中也算习惯了,居然有些适应了。两人安静地围着火堆,似乎对烤兔子垂涎欲滴,但其实都在想着心思。
      跡部忽然问:“这山洞是你的巢穴之一吗?狡兔三窟?”
      忍足讪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跡部扬眉,忍足继续道:“也许算得上是一窟罢,不过其实只是我以前的住处,现在偶尔会在这躲雨或者歇脚。”忍足其实也非交州人士,他是自凉州来的,只是那时他与父母来的还算早,交州还未有如此富庶,便也没有如今这般排斥外乡人。他们一家也是因为天灾人祸逃难至此的,但途中父母便病了,到达交州地界又因此地与凉州水土天壤之别而病愈重,没捱过一年娘亲就走了,父亲也没捱过第二年。
      那时他们一家人就住在这山洞中,从前攒下的资财都供父母看病买药了。忍足为了让双亲减少带病劳作,便经常在街上游荡。半大孩子能做的他都做过,不仅限于偷窃乞讨。直到某天他替人跑腿被白延人看中,替白延人做事,后来偶尔陪同白成读书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白延人是按照白府的“门客”对待他的,但白成只当他是个下人。
      忍足不想把太难堪的部分讲给跡部,就只略略带过。但跡部听完之后却一针见血道:“和城外土匪谈判的那个,应该是你吧。”
      忍足猛然抬头,发现跡部仍是那淡淡的神色,仿佛早已猜到似的。但忍足却只是摇头道:“不说这个了。兔子烤好了,我去找点盐。”
      过了一会儿忍足拿了个小竹筒来,揭开筒盖里面有小半磨过的粗盐。扯下只兔腿用盐少许抹上一层,又用一支竹签将肉穿好,他递给跡部:“还烫着,留神点吃。”
      跡部眜着他,伸手接过来。兔肉烤得不错,色泽金黄,肉香四溢。就是烫,跡部撑着胳膊肘在膝上,继续道:“这个白老头有点意思。他虽然看中了你,也不介意培养你,却又没有重用、似乎也不打算提拔你。你应该替他做了不少事,也攒了些资财。可却只能窝在那个陋室中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不过是采买点小玩意儿也要藏着掖着……为何?他要求你不能露财?他有你的把柄?”
      忍足已经不会对跡部推测出什么而感到过分惊讶了,特别是银钱方面的事。这些天他又一点一点把跡部的衣物发冠包括床帐这些统统添置了一遍,怕他吃不好,每天饭食虽然只是一荤一素,但鸡鸭鱼肉也没断过。他想到跡部肯定已经有所怀疑,但能推演到白延人还是让他怔了怔。
      “一般不应该先想到白成?你怎么会想到白老爷?”常理推断,他们至今相关的可都是白成,可跡部却完全没把白成放在眼里,甚至得罪了这最不能得罪之人的事似乎也已经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我是傻的?”
      忍足苦笑,他在白家四年,替白延人和白成做过不少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事。很多东西压在心里,最开始时总有被逼得好像要疯的时候。像是做完那些事回到山洞里辗转反侧,听到洞外一点点异动异响都会立马坐起背靠山壁紧盯着洞口,彻夜不敢眠的折磨。后来和白成一起上孔夫子的课,才明白他那些警醒不过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草木皆兵四面楚歌,说到底也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便越来越不愿想起,更遑论与人提及。
      其实前两年外面形势还没有这么糟的时候,他便慢慢筹划着用“做事”跟白延人交换一点好处。他攒了些银钱,部分兑了面值不多的银票,部分掖掖藏藏分散多处。但不知是白延人太精明,还是他年纪轻仍有疏漏,就在他盘算着离开交州另觅他处时,白延人找到他。
      想来他如今也不过刚出总角之年,当时被白延人单独召唤,又是在白家祠堂那种地方,不露怯实难想象。白延人比他生父还要年长几岁,忍足极少敢与其直目相视,那日隐约猜到恐怕不好,便更不敢抬头。好在白延人对他的畏惧还算满意,所以只是旁敲侧击地敲打了几许,大棒之后便递来红枣,也就是跡部口中的“陋室”。
      白延人早有准备,地契房契都是忍足的名字,但忍足却觉脊背都湿了,全是冷汗。
      那日白延人站在院中,脸上是戏班子里丑角那样的笑,就像画出来的一样。他拽过忍足的手,将两张契约塞进他手中,道:“你如今年纪太小,若是置办太像样的宅子容易招人疑窦,惹事。待过上几年,或是到你弱冠,老夫自会给你应得的。”宅子田地庄子甚至嫁娶之事,白延人滔滔不绝地允诺,忍足却挤不出一个笑来。
      这背后的代价,他已经有所预料。白延人走前道:“多攒点银钱是对的。”
      忍足又是暗暗倒气。
      白延人转过身又道:“你知道白家如今有多少银钱?”
      忍足只得束手摇头。
      对方笑:“罢了,跟你说笑的。不过有句话你应该听过……”
      ——有钱能使磨推鬼。
      这是白延人毫无保留的警告。
      这两年忍足的心性磨砺得愈坚韧了,再遇见同样的场面大约不会那么害怕。但他却一直没忘记,那日白延人走后直到消失在田间路尽头,忍足关好院门,在井旁边脱了上衣,从衣服上拧出半瓢水来。

      直到他从回忆中跌出来对上跡部端详的眼神,忍足才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跡部摆摆手道:“不愿说便罢了,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不过关于我的事,你总该告诉我罢?”
      忍足疑问道:“嗯?什么?”
      跡部道:“不要装蒜。你成天把我留在家中要不就是捞来山上,究竟为何?你不会以为本大爷能一直跟你这么耗着罢?”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何处是归程(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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