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何处是归程（3.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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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要出来了，有什么话，进来说罢。”
是很快就要到晌午，阳光非常好，所以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显得格外阴森。“月神”整个身子都被罩在阴影里，明明是那么出色的皮囊，说话的声音也是温软柔和的。
不二却犹豫了。
仿佛立刻就被看穿，那人半转过身扭头冲他道：“进来之前你确实需要想清楚。有时候多知道些什么，并不是好事。”他似笑非笑，说罢便彻底消失在那片阴影中。
拾玉尴尬地陪在一旁，见不二若有所思，想提醒他些，甫一开口便被堵了回去。
不二问：“他对旁人，也都是这么说话的？”拾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不二冲屋子抬了抬下巴：“活像被心上人骗了钱又被甩，临走，还捅了他几刀。”屋里传来类似杯盏摔落的声音，拾玉也没忍住，抿着嘴与不二相视一笑。
不二抬腿就要进屋，拾玉扯住他道：“不二，你……”他看看屋里，低声说：“幸村，他不是坏人，可、可……他也从不危言耸听——你，想好了吗？”言下之意是方才的说辞，不是夸大来的。不二拂开他的手，让他止步：“他不是说知道了不是好事吗？你就别来了。”
拾玉：“……”
等他再叫出不二的名字，不二已经一脚跨进门内，门也关了。
在那素色身影融入黑暗的一瞬，拾玉忽然心悸了一下，说不清的预感。
门里和门外，似乎要开启另一番天地。
不二是不知道这位初次见面就对他如此酸刻的“月神”究竟对他有什么不满，不过他是没什么理由去接下这种莫名而来的怨气的，也便跟着一副意兴阑珊爱说不说的模样。
屋里还算敞亮，并不如从外看到的晦暗。虽然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香案、软塌、熏炉、古琴，还有一面颇有年头的铜镜，其他家具也是一应俱全，且多半看起来就不是俗物。不二粗略扫一眼，便要落座，只做了个屈膝的动作又站了起来，回头一看，果然原本的方凳消失了。
对面之人茶杯下掩着“报了半箭之仇”的笑意，不二大大方方地冲他笑了笑，转身在窗沿上坐了，道：“你可以把这屋子都收起来的。”
“那有什么意思。”
“原来你知道自己无聊啊。”
幸村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斟茶：“别急，有意思的正等着你呢。老实说，你若不进来，可真是不少人都得头疼。毕竟除了你，短时间内还真没人能救得了他。你若能一如这般不予理会，接下来的日子也不止我了，大家都会过得十分精彩。呵——可就真的一点儿也不会无聊了。”
不二端着笑，脸色却发沉：“救？你说谁呢？”
幸村：“当然是那位、了不起的少上君。”
经过方才那一出，幸村也没了耍闹的兴致，不再拐弯抹角的对话顺遂了很多，不然不二恐怕没有耐心听到最后了。事关手塚，他本就已经提着一百二十颗心，生怕自己错过什么，或者又做错什么。他知道幸村将自己引来定然有他的目的，但他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所以想先尽可能搜集多的线索，再看之后如何打算。
他此时并未想过，庞大的消息量是否是自己能承受得了的。而很快，他发现，他没有为日后做打算的意义。因为，从他昏迷开始，摆在他面前的就从来不是选择题。
幸村问：“你应当早就发现了你身体的变化，包括容貌，还有对术法的感知。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变化吗？”
不二脑中铃声一震，睁了睁眼，闭口不言。
容貌变好看了，并且越来越好。龙马第一次说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很快，他发现小孩说的是真的，且不只是容貌，还有身体，也越来越轻盈。进而有时候想要实现什么，脑海中会自然浮出类似咒法的文字。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咒法非常简单，比如掩盖自己的瞳色和发色，把衣物上的脏污祛除。后来他发现自己能够控制体温，并且在照顾昏睡的手塚时，因为不想假他人之手，心急之下便学会了隔空取物。
自他醒来至今，身体愈轻，脚程也可控制自如。他还想过找片无人之地试试——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腾空御风的能力……
“看来你想过，甚而现在，你心里隐约已经知道了。”
对方的表情实在让他难有好感，不二垂下眼。
幸村哂笑，站起身道：“也罢，你本就是寻着他来的，越靠近他越发现对自己有好处，也不过是本能。再得知，他并非一介凡人，而是三界为尊的少上君，实乃神仙中的神仙——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从何得益了吧？”
“……”
“正如你所窥探到的，这神仙么，的确有许多十分便利的能为。你会的那些，呵，不过是些小把戏。还有许多你怕是不能想象的,比如说，把一个小小的花精提携成半仙半精，再从半仙半精慢慢喂养成彻头彻尾的仙身。
“——但你不知道的是，即便是神仙，即便是那位未来的上界之主，也无法将一介小精怪无端仙化。这便如同‘无中生有’，是神仙也难为的。但他——却快要做成了。”
一阵风过，幸村瞬移到他眼前，极近的气息裹挟着一种压迫感，还刻意俯身盯着他道：“他何止是撕了一半神魂给你，从你来到他身边，他就一直在用神魂喂养你！”
“……”
“现下，你已经半仙身了，又有他的神魂加持，成为真正的仙身，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呵，你这恩，可是承大了，不要以为‘了不起，不过一死’。”
不二迎视的眼几不可察地晃了晃，直接问：“你说救，是什么意思？”
幸村直起身，继续居高临下地道：“就如同他无法凭空将你变成仙身一样。他的神魂一直在分出去，分给你，却没有人能给他。这就好比一湖水，一直在往外倒，却没有泉水引入。那你说，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湖水干涸，油尽灯枯。”
“不错。”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什么——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包括你跟着我来到此处。你若没有想知道的事，现在尽可以寻着来路回去，我保证你毫发无损。
“我方才已经劝过你，让你一定要想清楚再进来。一旦你问了想问的，或许一切，就不由你选择了。”
不二没再提问，他盯着对方，似乎还在衡量。
“你还没有告诉我，修补神魂的方法。”
“你确定你要知道？”
“你不是说，来到这是我的选择？听了之后，我才好选择下面的路罢。”
幸村冷笑，坐回桌边，啜一口茶，淡道：“原本，若只是神魂受创，即使碎裂，只要经过时间和仙草灵宝的拼凑，温养足够的时间，总能恢复如初。但那位却与旁的神仙不同，你知道为何叫他少上君？那是对未来主宰天地的天君的称谓，就如同太子在人族的地位。一个王朝不会有两位太子——少上君，便是天界的那份独一无二。
“天生天养的神仙，是天地孕育的。他生来不凡，有掌控三界的能力，无论什么不可思议的能为，到他眼前，都易如反掌。
“他若只是神魂受创，了不起就是天生异象，比如落几个天雷，下上十天半月的淫雨……用普通的法子固然慢些，但也能止损，让创伤恢复——可他却是斩断魂魄移花接木去了。如此，那被斩断的神魂便不再是他的，就算你想还也还不回去。那已经是你的东西，就算你死了，也只会跟着你魂飞魄散罢了。
“我先前从他那处收了张信笺，亲身触到那气息方才探出，他不是斩断了神魂，而是撕裂了左臂的神魂，是他自己生生撕裂的——我当真佩服。
“你可知上界对于神仙犯戒的惩罚，也叫神罚，其中最高等级的便是裂魂，有点类似于人间的凌迟。把神魂一片一片地撕下来，丢入轮回，雪花一般四散于三界，无处可循。说起来，这个裂魂至今为止还没有被实施过，倒不是说天界都是什么守法良民，而是该遭此刑罚的仙在行刑前就都因为害怕而选择自我了结、魂飞魄散了。
“可他竟能生撕下了自己的神魂，给了你。连我都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过程。——你说，你还能死吗？”
“……”
“本来，神魂受创通常只是受创的部位神魂变得稀薄，那样温养总还是有基础。就像这花草，只要根系还在，哪怕只剩一点也可入土再生。但他却掐灭了这个可能。
“所以如今你想要让他‘无中生有’地复原，让这没有根的花草凭空生长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他强调：“你无法偿还。除非……”
不二：“除非什么？”
幸村悠悠地启唇：“除非——让他有自己的子嗣。自己的子嗣，便是自己的骨血。同样的神魂，只需互相温养便可做到从无到有，从有到完覆。这也是唯一不用牺牲任何性命的方法。”
不二霎时双眼如焗。
“你到底什么意思？”
幸村哼笑：“你可别纠结错了地方，这事别人是无法做到的。即便他娶个女仙，即便那女仙能有他的孩子，那孩子的神魂也只有一半，帮不了他。——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而已。”
“你在说笑？”幸村的话似乎很好理解，却又让他难以理解，不二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幸村却道：“我可没那个功夫。说直白点，你本来就是靠他的神魂温养才能成为半仙之身，而现在你的身体里更是直接有了他相当部分的神魂。只有如此的肉身，同他欢好，诞下的子嗣，才能完美地延续他的骨血，那才是与他神魂同源的东西。”
不二都气笑了：“你说只有我？我？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男子！”
“那又如何？”
“……”不二的惊怒无以名状，对方却一派云淡风轻，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至于这么惊讶？”幸村慢悠悠地吟道：“《天宝鉴》中有记载，西方白玉峰上生有一草，名为绛婴。每百年育一叶，千年育一花，万年得果，食之可孕——种族不忌，男女无别。”他转过头：“你在人间这么久，难道没听过，总有那么些地方的求子庙十分灵验……”幸村停下来，似乎在给不二时间自己想。
不二眼睫颤动，半晌无言，幸村又道：“那也不过是有些得福缘之人，有幸闻到了那绛婴草的气味。对于凡人，数年的心愿，也只需一缕仙灵，便可做到的事。不过你么，一缕仙灵自然是不够的。你若想知道如何用法，我便告诉你。”
不二仿若未闻一般，无趣的是幸村也看不出更多的“意思”来了。喝了两盏茶，他轻轻叹了口气，径自道：“拾玉也不是个聪明的，他方才说，世间无缘事，多如牛毛，本就寻常，何需执着。是吗？”
不二依然无声无息，幸村笑了笑，继续道：“可其实，比起那些你不想牵扯、却斩也斩不断的孽缘，呵——不知哪一种，还比较幸运？”
茶都喝完了，幸村也没兴致了，正想开口送客，不二终于开口，却是问道：“你说，他才不久给你捎过信儿？”
幸村白细的腕子一翻：“我说过，你听了之后，便由不得你选择。但既然你要看，便看个明白罢。”
泛着灵光的纸笺上书——“吾之神魂，已有安处。”
是手塚的字迹。
千真万确。在无数个书房伴读研磨的日子里，这人的每一笔每一字，都让他如珍如宝。
此刻却如遭雷亟。
“……他早就知道？”
幸村笑：“你觉得他可能不知道吗？你当他是谁？”
少上君。天地三界，独一无二，无与伦比，无可替代。
所以那人问他，愿不愿回他的受生之地……所以这便是他给的选择……
他的确给过他选择……可这种选择、这种选择？
他有的选择吗？
TBC……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何处是归程（3.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