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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不择手段 ...

  •   入夜时分,风声猎猎,萧倬言独自一人溜达了一圈突然造访韩毅寝帐。
      萧倬言让侍卫通传,里面传来韩毅带着怒气的声音:“不见!”
      话音未落,萧倬言已然无视侍卫的阻拦,自行掀帘入内,解下厚重的裘衣顺手扔给侍卫,毫不客气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韩恩师,这般小气的么?”
      韩毅见他如此厚脸皮,几乎气的吐血,冷着脸开口讽刺他:“你我既无师徒之名、亦无师徒之实,靖王殿下找师父恐怕走错了地方,这里没有殿下的恩师!”
      萧倬言挥手斥退帐内亲兵,下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你又要做什么?今日在大帐之中羞辱得还不够么?”
      萧倬言低头笑了:“上回我这么干,韩恩师气得把头发都揪掉了,今日我特地来看看,这次恩师的头发还在不在?”
      韩毅大怒:“萧倬言,你别欺人太甚!”
      萧倬言起身走到案前,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韩毅,收起嬉笑,正色道:“韩恩师,我是来赔罪的。”
      韩毅接过茶杯,抬手全泼在萧倬言脸上,泼完其实是就有点心虚了。
      茶水迷了眼,褐色的水珠顺着发梢滴滴答答,这也算是极大的羞辱了。
      韩毅气消了又下不来台,只侧过头去低声道:“滚!本帅不用你看笑话。”
      萧倬言好笑,韩老帅火气不减当年。他抬袖拭去眼睛里的水珠,忽然左右四顾,面露几分尴尬之色,薄唇轻抿。
      韩毅见他别扭的神情,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萧倬言双膝落地,恭敬跪于韩毅身前,“韩恩师,我是认真的”,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根马鞭,双手捧过,高举过头:“萧倬言欺师灭祖,以下犯上,但凭责罚。”
      萧倬言以最严苛的礼仪向韩毅请罪。
      韩毅惊得后退一步:“你……你什么意思?”前一刻还肆无忌惮地羞辱他、嘲弄他,赶他下台夺他权;后一刻又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韩毅郁闷坏了,也没有你这样耍人的。
      萧倬言诚恳道:“今日的确是倬言无状,韩恩师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只要不被人看见。”
      韩毅还在发愣,萧倬言已将鞭子塞入他手中,褪去上半身衣衫将整个脊背露出来,裸露的皮肤乍然接触冰寒刺骨的空气,泛起一粒粒细小的疙瘩。
      韩毅彻底被他弄懵了,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色厉内荏了:“你以为老夫不敢打你么?”
      “只要恩师消气,怎样都可以。”
      虽然萧倬言此刻的表情无比认真虔诚,但韩毅依旧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
      你算准了我不敢打你是吧?
      还逼着我来个将帅和是吧?
      全军上下就你最嚣张,你还在这里扮忍辱负重是吧?
      丫的!
      胸中无明业火蹭蹭直冒,抬手数十鞭子,毫不客气地抽了他一顿。
      萧倬言身体微微前倾,抑制不住地轻微抖了一下,一声低低的咳嗽声轻轻溢出。
      听到那一声轻咳,不知怎么的,韩毅满腔怒火登时就泄了,只余满腹无奈。
      他蹲下身子,替萧倬言拉上衣衫,叹息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十年前,你就是这般嚣张,想不到十年之后还是如此决绝。”
      萧倬言理好衣衫却未曾起身:“十年前是我年少轻狂、不知分寸,但这次,我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慎重决定,并非一时冲动。”他抬眼凝视韩毅,郑重万分:“韩恩师,与魏国一战,我们没有丝毫胜算,若是被叶回牵着鼻子走只有死路一条。约战沙丘平台,貌似是用最公平的方式决胜负,但实际上只对我们有利、对魏军不利,它能顷刻毁掉魏军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所能利用的气候、地势、人心都将不复存在。”
      “这个道理我懂,叶回也懂,他凭什么同意约战?”
      “我们必须押上大赌注,才有取胜的机会。还有,恩师就真的不在乎韩烈吗?沙丘平台一战,如果我们胜了,韩烈和沐清就能活着回来。”
      韩毅蹙眉道:“我何尝不知道你说得有道理,但陛下不会同意我们堵上撤军。”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也没准备上奏陛下。”
      韩毅苦笑,他猜到了,陛下一心要灭魏国,根本不会同意撤军,但靖王这次会独断专行:“你想过没有,我们没有撤军的权利,这个权利只属于陛下。这个赌约传回金陵,你该如何自处?如若战败,你将被朝臣们百般攻讦。陛下若想毁约再战,必定会治你的僭越之罪,陛下若遵从这个赌约撤军,满腔怒火都会发泄在你身上。”
      “那如果赢了呢?”萧倬言侧目看韩毅的神情。
      “赢了又如何?即便战胜,你夺帅一事、约赌一事,只会让陛下明白,你随时有掌控三军的能力,陛下会更为忌惮。无论胜败,与你而言都是绝境,你又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狠?”
      萧倬言微微愣神,他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韩毅其实看得通透,他之所以百般反对他,并非是因为他的战法荒诞,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韩毅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韩毅之所以阻止他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为了他的前程考虑。
      想明白了这一点,萧倬言心中感概:“韩恩师的好意,倬言心领了。但恩师忘了,我首先是渝国战将,然后才是靖王,战场之上只求一胜,其它的又何必计较太多?”
      韩毅凝神看他半晌,值得吗?就一点不为自己考虑么?“你为了求胜,堵上自己的名声、前途,甚至性命,一点儿退路都不留给自己,值得吗?”
      “只问该与不该,没有值不值得!”
      韩毅耸然动容,一揖到底:“陛下有你,是陛下之幸;渝国有你,是渝国之福;三军有你,足可性命相托。我确实不如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配合?”
      萧倬言起身扶起他:“本分而已,恩师谬赞了。我需要恩师全力配合我掌控三军,在人前,恩师对我的军令不能再有半分迟疑,必须果断执行!”
      “好。靖边军那帮小子……”
      萧倬言接口道:“这就不劳恩师费心了,我若还收拾不了他们,也不用做这个主帅了。”
      还是这么嚣张!百般忧心之中,韩毅忍不住笑了:“你也别把他们整得太狠,多少给我留几分颜面。”
      萧倬言告辞,又停住脚步,回头认真解释:“韩恩师,陛下那道密诏您别放在心上,那不是陛下本意。陛下并非不信任您,那道诏书是我苦求而来。”
      韩毅霎时明白,陛下下这道密诏大概是被迫的,密诏一旦使用,陛下就会彻底明白自己掌控不了三军,心中忽然百感交集,第一次为萧倬言感到不值:“你又何必……”
      你又何必这样逼迫自己?你又何必把自己再次摆上风口浪尖?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还帮陛下解释?
      这孩子心中所想永远都是渝国、三军、陛下。他一边为了渝国堵上自己的声誉性命,准备随时承担朝堂上的攻讦、陛下的猜忌,一边又为陛下解释澄清,不愿他人对陛下有一丝一毫的误解。甚至他在他面前屈膝低头,也是为了化解三军中的隐患。为了恩义和责任,他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当成棋子和工具,榨干每一份能量、利用到彻底。
      虽然萧倬言是个不该被人心疼的强者,但韩毅此刻还是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心疼了。

      回到寝帐之中,萧倬言感觉左肩疼得有些受不住,微微转动左肩,仿佛有冰渣在血肉中搅动,疼得越发厉害了。韩毅的数十鞭子伤不了他,只是左肩却不能受冻。
      他命人添加烛火,准备趁夜一次性整饬三军。
      他在帐中依次召见长平军、曜焰军、靖边军的前锋营营主。第一个见的是长平军前锋营营主秋于心。
      秋于心本是曜焰旧部,对萧倬言素来敬畏有加。他单膝点地行了标准的军礼。
      “秋将军不必多礼”,萧倬言开口客气得很。
      秋于心心中惊得七上八下,我这是哪里犯事儿啦?
      跟惯了鬼面修罗的人都知道,他若脾气火爆,上来就踢你一顿,基本没啥大事。他若对你客客气气,要么是失望之极、要么是动了真怒。
      秋于心素来是个百忍成钢的人,此次各军别苗头,长平军在秋于心的严令之下相对低调平和许多。秋于心此刻开始仔细盘算,自己这回到底还有多少错处,一会儿该怎么请罪。
      萧倬言双手交叠,淡淡开口:“长平军虽不是渝国最强的战队,此次的表现却最令本王欣慰,秋将军功不可没啊。”
      秋于心心中越发忐忑,一时拿不准靖王这是真心夸他,还是拿他开涮,跪在地上半响没敢接话。
      萧倬言见他半天不起身,低眉敛目地不说话,有几分疑惑,我是在夸他啊,他抖个什么劲儿?
      秋于心终于咬牙道:“殿下,要杀要剐您明说。”别玩我啊……
      萧倬言讶异了,反思,我没这么可怕吧?旋即忍不住笑了:“你也别把本王想得太坏,这回是真心夸你。”
      一块大石头“咕咚”一声落了地,秋于心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十分狗腿道:“这也是殿下教导有方。”
      “行了!少跟我来这套!你都不是曜焰军的人了,跟我可没关系。”
      秋于心面带恭谨,认真道:“末将在曜焰军敬陪末座,当初若不是殿下荐我去长平,我也坐不上前锋营营主的位子。”
      萧倬言也不客气了:“说得没错!论经验,你不如韩烈;论机敏,你不及孙小雨;论谋算,你算不过卫铮;论地位,你比不上萧倬然;论勇武,你甚至打不赢葛二愣子……曜焰军,难有你的出头之日。但是,你有你的好处,你够稳重、够冷静,遇事不骄不躁,遇人肯让三分,这份儿水磨工夫连我都做不到。如今看来,荐你去长平军,算我看对了人。今日找你来,只需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要长平、曜焰、靖边三军一心,长平军那边,你做得到么?”
      秋于心单膝跪地:“末将定不辱命。”

      萧倬言第二个见的是靖边军前锋营营主周瑞。
      周瑞甫一进门,萧倬言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为了让自己更加和蔼可亲一点儿,亲自斟了一盏茶递给他,淡淡道:“坐吧!”
      见靖王如此礼遇,周瑞心中越发七上八下,他本不愿得罪靖王,但为了韩帅多次与靖王作对,靖王挨罚那回也少不了他的“谏言”,此刻,他不知道萧倬言会如何整治他。
      萧倬言笑道:“周将军,你我也算识于微时。十多年前,我刚做上靖安军主将之时,你就已经是一营营主,那时,你可不是这般局促。”
      “殿下说笑了,末将怎敢与殿下比肩?”
      “别跟我说这些客套话!当初,曜焰军成立,我可是百般挖角,你就是不肯随我去曜焰,非要跟着韩老帅走。当初我就发誓,迟早要你好看。”
      萧倬言几句话,让周瑞坐立不安,起立躬身道:“末将当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是殿下抬举我了。”
      “现在时过境迁了,回想少时作为,却是十分可笑,为了争个人,我差点儿跟韩老帅打起来。其实,你跟随韩帅多年,情同父子,又岂是我能争得过来的?”
      “殿下言重了。”
      萧倬言正色道:“你尊敬韩帅,是你的情义,本王佩服你。韩帅与本王已经达成一致,你若还为韩帅不平,大可回到金陵之后再去金殿告本王一状,但战场之上不容有失。沐清不在,前锋营营主位同靖边军主帅,你不能只讲情义,你还有责任。你不仅有韩帅这位恩师,还有自己的手足兄弟,你该为整个靖边军负责。”
      周瑞心中一惊,靖王这是在提点警告了。
      “以后兄弟相争、手足相残的事情,本王不想再看到,你做得到么?或者说,你的靖边军做得到么?”
      “殿下放心,靖边军不会再出岔子。”周瑞单膝点地,郑重承诺。

      萧倬言第三个要见的是曜焰军前锋营营主孙小雨。他忽然觉得头疼了,浑身都不舒服了。为什么还要为孙小雨这个蠢货费神?他跟了我这么久,为什么还是这么蠢!
      孙小雨一听靖王有召,就知道“坏了”,算总账的时候到了,在帐外逡巡了几圈,愣是没敢进去。直到萧倬言一声吼:“滚进来!”
      孙小雨一个军礼行下去,萧倬言一脚踹在他肩上,怒道:“脑子清醒没有!”
      孙小雨赶紧爬起来跪好:“末将知错!”清醒了,清醒了,早就知道要算账了。
      萧倬言越发怒了:“知错!你还有脸说知错!既然知错,那你就是明知故犯!曜焰军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殿下息怒,末将……末将知道错了!”孙小雨唯唯诺诺,豪气全无。
      “曜焰军自成立之日起,从未与友军起过冲突。我在的时候,韩烈在的时候,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葛二愣子是一根筋,但你不是管不住他,他能与靖边军的刘大锤打起来,你的纵容功不可没!”
      孙小雨低头认错,心中把葛二愣子拉出来暴揍了一万遍,就知道那事儿迟早会栽到他头上,上回殿下没即刻发作,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还有,大帐之中,你带头跟周瑞吵起来又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两个是前锋营营主,两军主帅被生擒,你们就是大军的实际掌权者,你们还有脸吵架!”
      “末将……末将只是……”末将只是为殿下不平,孙小雨想解释,但一想到这话说出来只会更找打,只好又憋了回去。
      萧倬言神色冷厉:“我知道,你是替我不平,但你犯得着么!我若想做什么,有谁能拦得住?”
      是!是!是!孙小雨心中简直要点头一万次,末将算是见识了,您要是想做什么,确实没人拦得住。
      “孙小雨,你比曜焰军大部分营主都聪慧,论作战能力,你甚至强过韩烈,但韩烈为何总能压你一头?”
      “……”韩烈三代为帅,我能比么?这话却没敢说出口。
      “你总以为是他出身比你好,今日我便告诉你实情:英雄不问出处,曜焰军从不以家势论英雄,我也从来不会顾忌韩家的权势!他能处处压制你,不是他出身比你好,而是他比你忠诚!”
      孙小雨这下不乐意了,忍不住反驳:“殿下,末将并无不忠之心。”
      萧倬言冷笑:“问句犯忌讳的话,在你心里你忠于的是谁?渝国?陛下?还是我?”
      孙小雨抬头,倏然瞪大眼睛,震惊万分,他之前从未仔细分辨这三者有何区别,但此刻被问及,三样之中若让他做出选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靖王。
      萧倬言冷冷道:“这个问题我不用问韩烈,他也不会犹豫。但你不一样!我说过无数次,曜焰军不是我萧倬言的私器,你从来就没有听进去!你做事只从我的角度去考虑,你会想怎样做对我最有利,而不是对渝国最有利……”
      孙小雨愣住了。他做事确实会下意识地为靖王考虑,他的性命、信仰,乃至于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属于曜焰军,属于那位教他、救他、护他的鬼面修罗。此刻他忽然发现,原来……他忠于的只是靖王、只是萧倬言,而不是陛下,甚至不是渝国?
      见孙小雨呆掉,萧倬言也有几分愣神儿,他其实非常意外。
      他原本只是试探孙小雨,尽给他扣大帽子,他等着孙小雨反驳他,等着孙小雨告诉他,他忠于渝国、忠于陛下而不是靖王,然后下面的话题就可以继续了。结果,孙小雨居然一言不发、一副默认的样子。
      萧倬言心中一惊,霎时犯愁了,连孙小雨都会这样,也难怪陛下会忌惮他。
      萧倬言厉色道:“我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只知道如今因为你的一己之私,闹得三军不和,你如何对得起我,又如何对得起曜焰死去的兄弟们?”
      孙小雨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殿下,末将真的知错了。”
      萧倬言神色凌厉:“我警告你,曜焰要是再出什么丑事,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滚!”

      等到三人都走了,萧倬然终于从帐内的屏风后钻出来,“七哥,你怎么不一视同仁,只欺负孙将军?这对孙大哥不公平!”
      公平?萧倬言有几分好笑:“是谁告诉你,我是个讲求公平的人?”
      萧倬然一愣:“为将领者,不是应该一视同仁么?”
      “那是夫子的蠢话,你也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主帅要做的,是了解和掌控他们的意志,为我所用、为战所用。”
      “您可真够现实的!”
      萧倬言猛敲他一棍子。
      萧倬然夸张得呲牙咧嘴:“那现在七哥的事情可做完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是什么?”
      “燕十三!要想破魏军战阵,燕十三必不可少。”
      萧倬然奇道:“您若要他帮忙,他难道还不肯么?”
      萧倬言嗤笑一声:“你以为燕十三好对付?他肚子里九曲十八弯,比他们这些人加起来都麻烦!”
      “那燕大哥有软肋吗?”
      萧倬言思索,软肋?燕十三有软肋吗?什么计策对他有用?可惜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是透明的,只一抬手,燕十三就知道他接下来要干嘛,他用什么都不灵啊。
      萧倬然忽然道:“我感觉吧……只有七哥能治住燕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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