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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念之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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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烽烟,佳人聚少离多。
秦渝边境终究燃起了战火,一时硝烟四起,民不聊生。渝国曜焰大军开拔。
苏维和萧倬言相聚才不过数日,萧倬言在一个料峭多雾的清晨向她辞行。
苏维再度揣测,燕七恐怕真是渝国战将,他来辞行的日子刚好在大军开拔的前一日。
苏维没有多问,送了他一件狐狸毛领披风,嘱咐他,“肩伤有旧伤,不能受寒就别逞强,凡事自己小心些。”
萧倬言只是“嗯”了一声。
她看着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长廊尽头,心头忽然怅然若失。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牵挂?或者,她这次不远千里的来渝国,其实不是来瞧靖王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想碰到他?
萧倬云以为,他的三弟会像以往一样给他惊喜,很快传来捷报。却未曾料到,这一战打了快两年,比灭楚之战更久。
索性双方的交战并不十分惨烈,几乎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对撼,耗费的大部分都是钱粮军需。
这是因为萧倬云和林云太过势均力敌。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二人像真正的高手过招一样沾衣即走,未等招式用老,另一方就迅速察觉了对方的陷阱和意图,即刻换招再战。
双方将领都快被二人的九曲回肠、弯弯绕绕弄得晕头转向了。
整整两年过去,双方各有小胜,渝军稍占上峰。
这两年来,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也被后人当做研习兵法的典范。
林云对萧倬言不按常理出牌的各种无赖打法十分恼火,终于体会到当年南楚老将的郁闷心情。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渴望与萧倬言硬拼一次。
可是萧倬言指东打西、虚虚实实,还不停的给他挖坑埋雷,设下陷阱无数,稍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
幸亏林云对他十分警觉,见招拆招,但也是疲于奔命,丝毫不敢懈怠。
秦军帐中,前锋营大将封诺心中忐忑:“元帅,我们真的要屯兵紫水坪偷袭渝军后方?紫水坪是一片平川、兵家大忌。上游还有淮河,若是渝军在上游毁掉淮河大堤,我们的十万大军可就淹死在洼地之中了。”
林云指着地图道:“你看看这个,若是萧倬言敢毁掉淮河大堤,淹掉的不仅仅是紫水坪一带,还有秦国的三座城池、数十万百姓。我赌他绝不会这么做!”
封诺更忧心了:“毁堤只会淹掉秦国国土,丝毫无损于渝国。他为灭秦而来、又一向冷血残忍,屠城灭族的事他又不是没干过,您怎么断定他一定不会这么干?”
林云叹道:“我们与他交手整整两年,你还不了解他吗?我每时每刻都在琢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能在大渝的铁骑之下坚守至今,真的是我们足够厉害么?那只不过是因为萧倬言的一念之仁……整整两年里,他不愿正面硬拼,是不想看到渝军将士伤亡惨重,他甚至不愿伤害秦国的平民。当初,为了让大军交战的战场避开百姓聚集地,他甚至能够放弃军事要塞。若不是他有此弱点,宁可与我们慢慢周旋,我们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也觉得真心可笑,鬼面修罗居然会有妇人之仁。他是个用棋高手,可惜舍不得弃子。”
数九寒冬,雨雪纷纷,曜焰军主将齐聚。
萧倬言微微转动左臂,眼下浮出淡淡青影,略显疲惫,这种湿漉漉的阴冷天气是他最讨厌的。
新任的监军大人卫铮里三层外三层,又是狐裘又是大氅还围个毡子,把自己裹得像一个毛球,一直捻着胡子神叨叨的。
虎贲营主将葛二愣子急了:“我说军师、鬼机营主、监军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您不是素来挺聪明的吗?我们真的要在紫水坪设围?林云除非脑子进水了才会在那里设埋伏!钟石头你说呢?”
自修罗营归属皇权变成修罗军后,曜焰军新成立的死士营名为“魑魅”,现在由钟离打理。钟离自君王被刺一案之后被一撸到底,却从死士做起,数年之后重新爬到魑魅营营主的位置,也算是个厉害人物。
钟离道:“葛大哥说得有理,林云不太可能挥兵紫水坪,这个劣势太明显了,他就不怕我们毁了淮河大堤,水淹大军?”
萧倬言开口问燕十三:“你觉得呢?”
燕十三一本正经道:“回殿下,末将只是羽卫营主,我可不是沐清,羽卫营不能不务正业,末将和羽卫营的任务就是保护您的安全,其它一概不论。大军的脑子可不在末将这儿,要问,你问他。”他朝鬼机营主卫铮努嘴。
卫铮吸吸鼻子,脸皮厚得很。前锋营营主沐清倒是涨红了脸。
自从来了个卫铮,鬼机营营主、曜焰军师易位,燕十三也越来越不爱动脑子,能推为卫铮的全推给他,他掌管的羽卫营也渐渐没了前锋的功能。
萧倬言恨恨道:“你就等着脑子废掉吧!”
孙小雨笃定道:“燕将军,你定是有主意了,就给大伙解释一二?”
朔风营新任营主沈暗急了:“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聪明人,别吊着我们这些笨的,军师你说!”一把揪住卫铮的花白胡子。
卫铮把胡子一根根揪出来,还慢吞吞喝口茶,瞟了萧倬言一眼:“殿下懒得解释,燕将军又不愿细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每次都要麻烦我这个糟老头子,自从来了曜焰军,吃不好、睡不好,累死我了,这种鬼地方又冷又冻,老人家经不起折腾,一变天儿我这身上就骨头疼……”
眼见他老毛病又犯了,就要滔滔不绝地诉苦下去。
“军师。”
“营主。”
“监军大人。”
……各种无奈的声音四起。
萧倬言揉揉额头:“再给卫大人拿个炉子,捂着!”
自从卫铮来了,大家似乎都染上了聒噪的毛病,也多了几分人气。
卫铮眯着眯眯眼,拱手道:“殿下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不断示弱,固然是慈悲为怀,不忍伤及无辜,又何尝不是在等今日?……哦,我忘了跟殿下说,本监军已经在陛下面前告了殿下好几状了……”
萧倬言真有扶额的冲动:“说正题!”
卫铮分析道:“两年前,秦渝开战之际,林云已是惊弓之鸟,他对殿下太过紧张,所以我们的种种谋算总是落空。他太喜欢揣度殿下的心思,所以殿下就让他揣摩个够,直至得出殿下有妇人之仁、舍不得弃子的结论。恐怕时至今日,林云是做得出屯兵紫水坪之事的。只是……我们到底要不要水淹三军,一次性永除后患,还是在紫水坪设围,擒其主帅?”
孙小雨接口道:“如果水淹三军,可以一劳永逸,让秦国十年之内再无战力,但三城数十万百姓恐也不保。如果只是设伏擒其主帅,固然能得一胜,迫其国主投降,但他们总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卫铮道:“所以到底怎么做,还请殿下决断。”
沐清低声道:“水淹三城太狠毒了,有伤天合。”
“若是不一次性永除后患,只怕朝中又有人告殿下的黑状。”孙小雨有意无意瞥了卫铮一眼。卫铮假装没瞧见。
葛大洪道:“反正我和钟石头听殿下的,朝中哪个敢聒噪,老子一锤子崩了他的牙。钟石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夜枭营的秦川笑道:“葛二愣子你以前是一个人胡闹,现在还拉上钟将军一起胡闹?”
“月氏国一事还是不要再重演了吧。”燕十三坐正了身子,难得正经一回。
“燕将军仁义,想必也愿意承担不能全歼敌军的责任,就依他所言吧!”萧倬言迅速接口,将不能全歼的“黑锅”扣死在他头上。
燕十三撇嘴。
渝军占据淮河上游,紫水坪设伏。
萧倬言设计将秦国三军装进口袋,封死退路,陷于葫芦谷,瓮中捉鳖。
渝国军队占据山头险要地势,萧倬言半张青铜獠牙的面具遮住脸,在关口向林云喊话:“林将军别来无恙。”
“托殿下洪福,还死不了。”林云抬头,看着马上那幅青面獠牙的面具,他微微愣神,还不能习惯他那张冷冰冰的面具,更不习惯他冷酷无情的声音,他始终没办法把杀人如麻的“鬼面修罗”与他那个豪情爽快的三弟联系起来。
萧倬言冷冷道:“如今你大军尽陷紫水坪葫芦谷,若我命人在上游毁堤放水,无人能幸免。”
“如此有伤天合的招数,靖王殿下不会用。”
萧倬言淡笑,当即吩咐孙小雨:“去传令,半个时辰之后毁掉淮河大堤!”
林云惊怒:“萧倬言!”
萧倬言只是微微侧头:“林帅不信我做得出来?”
“你不会!”
萧倬言冷笑:“林帅并不了解萧某的为人,五年前月氏国血流漂杵、尸积如山,萧某既然敢做第一次,未尝不敢做第二次。”你当修罗的名号是白叫的么?
“紫水坪下不光有秦军,还有平民。”
萧倬言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与你周旋至今,就是要将你引入紫水坪,可笑林帅还真的相信我怕伤及无辜?不怕实话告诉你,当年为免月氏东山再起,本帅坑杀了他们一万降俘。”
“月氏全民皆战,但秦国不一样,秦国的百姓是无辜的。”
“秦军并不无辜!”萧倬言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本帅素来睚眦必报,当初轩辕台一战,你就该料到有今日。”
“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不会把气撒在秦国平民身上。”
萧倬言狂笑:“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该怎么做本帅说了算!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林云,你的时间不多了。”
“萧倬言,你到底要什么?”
萧倬言枪锋直指林云:“我要你的命!”
“好!用我一人性命换数万秦军出葫芦谷。”
“不可能!葫芦谷的秦军一个都出不去!你的性命只够换三城百姓。你投降,我不会毁堤。你拼死一战,你身后的秦军和秦国三城为你陪葬。”
“殿下……您不是这种人!”
“林云,你如今没得选择!”
秦军前锋营主将封诺急道:“元帅,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林云叹息一声:“如今我们还能硬拼么?若硬拼,难保萧倬言不会毁堤放水,到时,死的不仅仅是秦军,还有秦国三城的百姓。是我们败了!萧倬言若有一念之仁,不赶尽杀绝,就是秦军最大的幸运。”
林云不敢赌,萧倬言已然占据淮河上游,他既然在紫水坪设下埋伏,就有可能真的不顾秦国百姓的死活,水淹三城。在鬼面修罗的心里,渝军的利益、渝国的利益或许真的高于一切,所以,他可以不在乎名声,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就更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
林云霎时有了决断,朗声道:“用我的命换秦国百姓的命。”
封诺等秦国将领齐齐道:“元帅不可!”
萧倬言大笑:“我敬你是条汉子,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胜得了我手中之枪,我放秦军出葫芦谷。”
林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秦国将领齐齐跪地,眼眶微红:“元帅!”林云此去,怕是再无归期。
林云冷静交代后事:“只要我死了,萧倬言就不会再水淹三城。你们活着,可以选择投降或者拼死一战。”
封诺目眦欲裂:“秦国人只会站着死,不会跪着生。元帅若活着,我们一起杀出重围。元帅若死了,封诺绝不独活!”
“绝不独活!”喊声响彻葫芦谷。
萧倬言与林云单挑,林云拼死一战,但他的武功确实不及萧倬言。
林云数度中招,身上枪伤无数,萧倬言肋下也挨了一锏。
最终,萧倬言一枪将林云挑于马下。
林云自知死期已至,朗声大笑:“今日死于鬼面修罗之手,也算不枉此生!”
萧倬言银枪划过,呼啸呜咽。
寒光闪烁,血光四溅。
锋刃挑断了林云双脚脚筋。
“大哥,你败了!”萧倬言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他冷酷下令:“秦军副将以上,一个不留!”
他废了他,但没有杀他。
他却下令杀掉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们,一个不留。
林云受不了这种侮辱。
萧倬言生擒了他,却不杀他!萧倬言竟敢废了他!萧倬言要他的下属、兄弟、手足们的性命!
对于一位沙场战将来说,这比杀了他更残忍、更无情。
林云怒吼:“萧倬言!你今日胆敢不杀我,他日必死于我刀下!”
萧倬言勒马回头,冰冷鬼面遮住表情,连声音都冷冽如冰:“林帅脚筋已断,此生都将坐在轮椅之上。若你还有能力统帅三军,再战沙场,本帅等着你又何妨?”
他们曾月下盟誓。他们曾誓死同生。他们曾刀剑相向。他们终究,还是敌人。
他不愿亲手杀了曾以性命相交的大哥,更不愿林云还有再战的能力,彻底废了他,是萧倬言最后的选择。
紫水坝一战,渝军大胜。
秦国将领拼死护佑林云突围,但只有封诺带着林云逃了出去。秦军其余将领要么被生擒,要么当场战死。
燕十三看着林云“逃走”,只说了一句话:“一念之仁,后患无穷”。
半个月后,秦国国君献降书,愿以六城割让、岁岁纳贡。
双方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