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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磨墨磨人(番外) ...

  •   卓言还没歇多久,淮王传令,召他过去。
      秦川按住他:“今日不该你当值,我换人过去。”
      传令的侍卫为难了:“殿下指明要卓言。”
      卓言咬牙起身,重新扎紧了臂上和手上的伤口,迅速换了一身黑色衣衫,又把头整个埋进冰水里。
      秦川一把拉起他:“你干什么?”
      整张脸冻得发青,卓言重新束发正衣,冲他呵呵傻笑。
      秦川只觉整颗心揪在一起,这孩子是在强行让自己醒神儿,为了能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伺候淮王殿下。
      “你受伤了,又病着,我去跟殿下告假。”
      卓言一把抓住他,抿唇摇头。
      “你别怕。坏了规矩我担着。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总该给人一条活路。”
      见他误会了,卓言赶紧解释:“秦大哥,殿下只是想见我,他不会为难我。”
      “真的?”秦川不放心的看着他,他和淮王之间到底什么关系,谁也摸不清,淮王殿下对他是苛责还是护佑,如今也瞧不太明白。
      “真的!”一双漆黑的眼眸流光溢彩,闪烁着几分希望:“殿下待我很好。”
      “再好他也是主子,能有多体谅你?”
      “秦大哥放心,我保证不会有事。”

      卓言进入淮王寝帐的时候,萧倬云还在忙着。他头也不抬,伸手点了点旁边的书案:“默写出来。”
      帐中炉火正旺,温暖而安静。
      卓言跪坐在书案旁,偷偷侧头,仔细打量着三哥在灯下的身影,专注而认真。
      他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了,但心中只觉一片安宁。三哥找他似乎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考较他的功课到底背下来没有。
      和三哥这样安静的相处,让他觉得有家的感觉。
      卓言微微阖眼,仔细回忆着昨夜默记的东西,抬手研磨,右手实在疼得钻心,只好用左手偷偷扶着,心中急于要默写出来,向三哥证明自己真的记住了,研磨的速度未免急了几分。
      萧倬云冷冷开口:“磨墨静功夫。先生教的又不记得了。”
      “是。”卓言放下左手,稳住墨锭,忍着右手的痛楚,持研石一圈一圈细细打磨。

      “手按在墨锭上的力量要重些,按得太轻,发墨就慢。”萧倬云语气好了几分。
      “是。”卓言微微抿唇,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冷汗一下子蹿了出来。
      “轻磨。”萧倬云依旧未曾抬头:“研墨不宜急躁,速度太快墨粒就会变粗,是故古人有云,磨墨墨磨人,考的就是耐性二字。”
      “是。言儿知错了。”
      “用力要匀,速度要匀,不可时轻时重,这样研出的墨汁方细腻好用。”
      “是。”卓言低头,按照萧倬云的指示,调整着手势。
      萧倬云终于从一摞军报中移开眼,抬头看他,见他的脊背躬了几分,像是很累的样子,顿时又有几分不悦了:“身要直!头要正!说过多少回了,总是记不住么!磨墨时,如果墨身倾斜,墨锭易出角,角脆易裂会影响墨质!”
      “是。”卓言偷偷用牙齿咬住下唇,口中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借着尖锐的刺痛,强行挺直了腰背。
      “你是不是觉得三哥吹毛求疵了?”
      “没有,是言儿做得不好。”

      萧倬云审视着他,这方瞧见他右手手背上缠缚着布条,像是受伤了。他微微叹息一声,难得耐心解释:“言儿,我并非刻意为难你。磨墨是习字的基本功,磨墨的方法对了,等于在练习画圆,经常磨研,习惯成自然,拿起笔来就会画出一个圆净且粗细一致的笔画来。想要写出一手好字,这是最基本的练习。”
      “是。言儿会做好。”
      卓言微微抿唇,忍着疼偷偷吸了一口气,他试图努力做好,但右臂实在太疼了,手也跟着微微有些抖,很难做到运力均匀,伤口一早裂开,温热的鲜血顺着小臂流到手上,混着手背上的血浸透了缠紧的白布。每一圈划过去,墨汁一圈一圈缓缓氲开,血迹也缓缓晕染开来。

      好不容易墨磨好了。卓言放下砚石。
      萧倬云走过来,用笔蘸了蘸:“墨太浓了,稠如泥浆,胶住了笔。”
      卓言低头加水,血珠划过指尖,染进墨中。
      他迅速将手垂在身侧,偷偷用衣衫将血迹擦干净。
      萧倬云又检查了一遍:“墨太稀,墨水渗透太快,笔迹会在纸上洇出一大圈水渍影,使笔画模糊不清。”语气平淡,耐心教导,并无指责的意思。

      卓言倒掉废掉的墨汁,重头来过。
      又折腾了好一会儿,萧倬云手头上的事情已全部忙完了。他亲自盯着,用笔尖蘸了少许墨,在纸上点了一下,观察着墨点渗出的情况,墨浓如漆:“可以了,开始默吧。”
      卓言暗舒一口气。
      他开始默写,第一篇写好,恭敬地双手递过去。
      萧倬云瞧见他手背上的白布渗出殷红的血色,微微蹙眉:“重写。”
      卓言胆战心惊,似乎没有默错啊?
      硬着头皮咬牙重新开始,写到一半,萧倬云走过来抽走了纸张,揉成一团,丢进火里,脸色冷冷的,依旧是两个字:“重写。”

      卓言轻轻搁下笔,将手垂在几案下方,右手已经疼得抽搐了起来,几乎无法控制。他微微低头,神色沮丧:“三哥能否告诉言儿,到底错在哪里?”
      “内容没默错。字不够好。震颤、虚浮、手心不稳、力道不够,甚至还有墨迹溅出字外。”
      “言儿知道了。”
      卓言低头,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下弯,但很快恢复正常。他心里闪过那么一丝委屈,手臂上的伤太重了,他咬牙死忍着,剧烈的痛楚折磨得他快要崩溃了,但三哥关心的仅仅是字不够好看。

      萧倬云侧头看他。他说的是“知道了”,而不是“知错了”,大概是觉得委屈了?
      他仔细瞧他,这才注意到他偷偷垂在几案下方的手在发抖,手背上缠缚了好几层的白布已然殷红一片。他原以为没什么大碍,看来手上的伤势不轻?
      萧倬云坐到他对面,低头看他的眼睛,低声询问:“手很疼?”
      卓言低头不语。
      “让我看看?”萧倬云终于开始关心他手上的伤势。
      卓言眉睫轻颤,一动不动。
      萧倬云抬手摸了摸他濡湿的发鬓。
      卓言抬眼看他,被这种带着明显关心意味的亲昵动作触动了。

      萧倬云耐心道:“言儿,你若留在金陵,三哥有能力护你一辈子,你大可躲在淮王府中享一世安宁。”
      卓言脸色煞白,一脸惊恐。三哥什么意思?是对他失望了么?
      萧倬云轻拍他的肩膀:“你先听我说完!当日你自己做出了选择的,你说你不要那样的人生,你要做一个让我骄傲的弟弟。我一直都记着你这句话。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如果还想出人头地、站到顶峰,就必须付出别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三哥看见你手上的伤了,但这里是随时会死人的靖安军,三哥自顾尚且不暇、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在靖安军中,你受伤、受罚、甚至是丢掉性命都在所难免,这不能成为你做不到、做不好的理由。你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就必须咬牙走到底。所有的苦痛自己忍了,别让人瞧见,这里谁也帮不了你。你明白么?”

      “是言儿错了,让三哥失望了。”卓言真心低头认错,为自己那一霎那的软弱而羞愧。
      萧倬云见他一头冷汗、脸色苍白憔悴、却规规矩矩地低头认错,也觉得自己太过严苛了些,难得温和笑道:“手给我看看。”
      卓言将手背在身后,突然不想让他看见了。
      萧倬云微微笑了:“怎么弄的?”
      “练功时不小心擦伤了,不碍事。”
      擦伤?什么样的擦伤会这么严重?
      言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未让他失望过。萧倬云终究有些心疼了:“还撑得住么?如果还行就重写一次试试,实在疼得厉害就算了。”
      “嗯。”卓言重新执笔。
      写到一半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墨汁溅开,染上纸面。
      他将纸揉掉,重头开始。
      整个右臂突然不受控制的抽了起来,几乎连笔都握不住了。
      他用左手握住右臂,手还是抖个不停。

      “算了,今日别写了。”萧倬云走过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卓言迅速将手抽了回来。
      萧倬云惊讶的发现,他只是握了一下他的衣袖,手心一片濡湿,满手殷红。他一身黑衣看不出来,衣袖竟已被鲜血浸透。
      “你手臂上也有伤?”萧倬云这才发现,他手抖不仅仅是因为手背上的伤。
      卓言倒被他一脸惊异的样子吓了一跳。

      “很严重么?你怎么都不吭声!”如果不仅仅是伤在手背,他如此苛责就显得太过了。
      卓言紧张了:“三哥先别生气,是前日出任务时受的伤。一点儿皮肉伤,三哥别惦记着了。”
      傻小子,受伤了也不说?萧倬云微微叹息:“三哥今日不该逼你。”
      卓言嘴角微弯,笑出两颗白白的牙齿。
      “别写了。就用第一份吧。”
      用?“用来做什么?”卓言疑惑了,不是考较他背下来没有么?这写了还有用的?
      萧倬云一脸笑意:“用来拜师!我托人找到了那位文崇和老先生,他要求先看你的字,如果看得上,就破例收你为徒。明日加急战报送往金陵,我夹在里面一并送回去。若不是为了这个,我今日也不必逼着你一定要写好。”
      三哥又在给他找师父了。卓言心中感激,又忍不住腹诽,他的师父实在太多了些,这回又是哪里来的老学究,一看就是不好伺候的,就为了让他满意,他被折腾惨了。
      “文老先生从不卖皇家的面子,这回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他若肯收你,你要好好学才是。”
      “是。”卓言内心深处把文崇和骂了八百遍。
      此刻他未曾想过,这只是个开始。此后多年,他因习字挨了不少打,默默咒骂文崇和的时候,数不胜数,以至于他对那个“文坛圣手”的九弟萧倬雨也一直没什么好印象。

      眼看三更天了,萧倬云放他回去。
      月明星稀,整个营地一片静谧,只余巡夜士兵沙沙的脚步声。
      从受伤那天开始,卓言一直未能好好休息,与孙小雨一战伤势加重,闯机关铜人阵差点儿栽在里面。
      他来这里的时候早已是强弩之末,始终憋着一股劲,咬牙强撑了半宿。
      此刻甫一出帐门,卓言暗舒一口气,人一松下来,脚步再难稳住,差点儿栽在地上。他只觉头晕脑胀、手脚发软,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实在迈不开步子,眼前景物晃荡起来。
      他靠着草垛子微微吸气。眼前一黑,整个人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后来,还是管马的卫老头发现了他,抱他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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