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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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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加隆伸出手,揉乱那孩子的一头卷发,然后撑着腰质问撒加,“这是你新买来的童养媳吗?”
撒加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同他身边的孩子也一起用凶恶的眼神看着他:闭嘴!
加隆抽抽鼻子,“小鬼,你就是号称最美的黄金圣斗士?别扯了,上一代的双鱼座不知比你美多少倍,你就是棵乳臭未干的小杂草。撒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见过雅帕菲卡的,用你不知道的方式。不跟你废话了,米罗,我们去竞技场,我找到了新的玩法。”说着,带着名叫米罗的孩子若无其事地走了,用那种最张狂的方式。
阿布罗狄站在撒加身边,咬着下唇望着那一大一小离去的两个背影,说不出的憋屈愤怒,就好像被伙伴们抛弃了的小猫一样抓狂,可是他不能发泄出来,他是自律的孩子,骄傲且矜持,在明白美丽的定义以前就已经是美的代名词。
“阿布罗狄,不要在意,加隆就是这样的人,他没有恶意的。”撒加试图安慰他,可是幼小的孩子已经转过了身,显然对这个有着同样面容的少年并无好感。
撒加翻着白眼望着天,无声地叹了口气。
远远地,他听到有唏嘘声从树下传来,伴着一阵奇怪的说话声。
“……莎乐美割下了约翰的头颅,终于能亲吻他带血的嘴唇,她一边吻一边说‘约翰,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只要看着我,你一定会爱上我……’她穿着七重纱,痴情地注视着爱人冰冷的头颅,在无尽的舞蹈中死去。”
阿布罗狄被话中的内容吓到了,他站在树旁边,看到加隆背靠树干躺在草地上,他闭着眼喃喃地说着什么,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来,照得他的皮肤有种虚幻般的透明。旁边散落着几个发色各异的孩子,他认出了那个宝蓝卷发的叫米罗的孩子,几乎趴在了加隆的怀里。
“加隆加隆,为什么今天要说这么可怕的故事?”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加隆撑着手臂坐起来,在米罗面前伸出一只手指,“外表漂亮的人往往有一颗疯狂的心,小心不要被这样的人爱上呦。”他侧过头,看到阿布罗狄咬着唇站在一边,“双鱼座的小子,要过来听我讲故事吗。”他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而他身边叫米罗的孩子则用一双纯洁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我不叫双鱼座。”男孩说,“我是阿布罗狄。”
“美神。”加隆伸出手,掂住了他的下巴,干燥的拇指覆上他柔软的唇,想要擦去那一层薄薄的胭色,“擦不掉吗。”
“这不是口红。”阿布罗狄后退了一步,离开加隆的手指,把头转向一边,“是毒。”双鱼座的战士历来使用毒玫瑰作为战斗的武器,长期的训练都离不开对毒性的适应,而口唇被毒玫瑰侵蚀出一层淡紫,却像是无法愈合的伤痕,昭示着他与别人的不同。
“我觉得很漂亮啊!”米罗看着他淡色的唇,赞叹地说。
“小小年纪就这么好色。”加隆敲了一下米罗的头,米罗用委屈的眼神看着他。
阿布罗狄觉得无趣,转身想离开,加隆叫住了他。
“小鬼,要一起玩吗?”
“加隆会讲故事哦。”这是米罗的声音。
“我想知道你们两个作为候补圣斗士,谁更强一点。”加隆站在空无一人的竞技场,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煞有介事的说。
“我们可以猜拳决胜负。”米罗说。
阿布罗狄用鄙视的眼神看向他,“用更男子汉的方式。”
“来决斗吧!”加隆开始怂恿。
“可是教皇大人说圣斗士之间禁止私斗。”
“私斗是指两个人私下斗殴,但我们现在是三个人。”加隆认真地说,“有我作证,你们不是在私斗。”
阿布罗狄严肃地点头。
“多么公平,你们两个都是远距离点面攻击,较量的是速度和精准度。”
米罗也严肃地点头。
两个孩子面对面站着,鞠躬,往回走三大步,同时转身出招————
眼花缭乱的玫瑰和毒针在半空乱舞,不受稚嫩的小宇宙控制的招式如同鞭炮一样在空中撞击爆裂,散落一片华丽的烟花,制造出一朵小小的蘑菇云。
加隆光速后退三十尺,远离暴风眼的中心。烟尘散去后,两个小小的孩子以怪异的姿势倒在地上,怨恨地看着他。
米罗被玫瑰的刺扎了好几下,枝蔓上的毒素让他手脚麻痹,歪斜着躺在地上,生理性泪水正唰唰地从他眼窝里涌出来。阿布罗狄也好不到哪里去,米罗打在他身上的猩红毒针正在发作,难以忍受的疼痛逼得他上下牙不停地打颤,极力忍住快要溢出口的呻吟。
“呃,你们还好吧?”加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两个孩子并排放在一起。
突然一道熟悉的阴影出现在头顶,加隆抬起头向后望去,孪生哥哥满是阴霾的面孔出现在身后,把他吓得一蹦而起。
“撒、撒加!”
“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撒加黑着脸,一手拎起一个,朝着十二宫的方向去,加隆撅撅嘴,朝着撒加离去的方向碎碎念着什么,最后也不甘心地跟了上去。
夕阳落到他们身上,投下几道长长的背影。
“你见过上一代的双鱼座吗?”小小的孩子站在他面前,难得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询问。
“当然。”加隆用一只手理了理头发,同时也理了理思路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提问。
“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他厉害吗,真的很漂亮吗。”
“在一个不能告诉你的地方。”加隆说,然后坐了下来,他拍拍身边的石头,示意阿布罗狄坐在他身边。
“他叫雅帕菲卡,应该是个很厉害的男人,但我保证他打不过我。”
阿布罗狄撇撇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嘿小子,上一代双子座的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而这一代,我加隆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他顿了顿,“撒加和我并列。”
阿布罗狄转过头望着远方,对于前辈的仰慕就如同听着加隆嘴里那些飘渺无据的故事一样,既真实又遥远,两百四十年前的故事在世世代代的口耳相传中,从历史变成了传说,从传说变成了神话。
“他很美。”加隆的声音飘过来,“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连我哥都比不上。”加隆再次屏蔽了小男孩鄙视的眼神,“所以他凋零的时候,日月都为之失色。”
加隆伸手,又一次像拈花一样掂住了他的下巴,疑惑道,“我奇怪的是,每一代双鱼座都是这么美的男人吗?那么在挑选候补生的时候,既要有能够承受毒素的体质,又要有与日月争辉的美貌,真的能每一次都找到吗?如果只是作为战士,要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他忘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美丑尚且没有一个严格的定义,目之所及只是懵懂又模糊的未知世界,作为候补圣斗士,又何尝是自己的意愿呢。阿布罗狄无法回答他美貌的意义何在,更无法弄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有孤单相伴的玫瑰花,无处放置的寂寞心情,与生俱来的妖娆美丽,以及想要看到眼前这张脸的莫名意愿。
“只是想找个地方说说话。”他莫名其妙地说。
冬天过去的时候,阿布罗狄收到了来自其他十一宫的生日礼盒,小蛋糕,拐杖糖,巧克力,红苹果,以及各种充满粉红气息的礼物堆了满满一桌子,在孩子们期待的唏嘘声中拆开了所有的盒子,然后嬉闹着一起把食物统统吃掉。
唯独没有加隆。
阿布罗狄站在海滩边,看到米罗在远处东张西望,他的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第一次想要狠狠地欺负一个人。
“艾欧里亚。”他说,“米罗一个人在那里,他刚才抢了好多你的巧克力,我们快一起下去,趁加隆不在,踢他的屁股。”
两个孩子蹦跳着跑向米罗,从他身后偷袭过去,很快打成了一团。不一会儿,卡妙作为米罗的盟友加入了战斗,迪斯马斯克作为第三方外援也插了一脚进去,战况愈发激烈。
孩子们打打闹闹着跑了,留下阿布罗狄一个人站在海滩边发呆。
我是来找加隆的。他想。
“小玫瑰,在想什么。”他想看到的人忽然出现在身后,把他吓了一跳。加隆坏笑着出现在阳光下,“吃完蛋糕了吗,接受了多少带着口水的亲吻,教皇有特准你今天可以外出游玩吗。”
“当然。”阿布罗狄有一丝得意,但是想到那堆粉红色的礼物又有点心虚。
“所以,轮到我送礼物了?”
孩子极力掩饰眼神中的期待,可是在加隆看来那种亢奋的表情简直一览无余,他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给你讲个故事作为礼物,怎么样?”
有一点失望,加隆的故事总是尖锐直白,毫无童稚的纯真和温暖,对于健康向上的圣斗士来说简直是一种摧残。
加隆挠挠头,“好吧,难伺候的小子,把我新发现的宝贝送给你如何。”他说着,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阿布罗狄慌了神,加隆忽然凭空消失了,就连小宇宙都好像封闭起来一般毫无踪迹。他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一丝存在的痕迹。心里的悲伤一丝一丝地漫延开来,好像浪花一般一下一下抽打着海岸,在那片悲伤的海水里,有一丝希冀悄悄地浮了上来。
加隆的脑袋浮出了海面,他整个都湿漉漉的,手里拿着一堆烂泥走上了海岸。
“看看这个是什么。”
阿布罗狄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加隆把手在海水里晃荡了几下,一下子泥水散尽,一个明晃晃的蚌身被握在其中。
“我发现它很久了,经常会去海底看它,它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打开了那个丑陋的蚌壳,露出了白色的蚌肉,和一颗硕大的黑珍珠,“所以我才能一直看着它。”
“送给你,小玫瑰。”他笑起来,发梢上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比珍珠还要耀眼的光芒,衬得他整个人都散发出光辉,“生日快乐。”
“谢谢。”孩子接过礼物,他的眼角尚且带着泪水,目光却停留在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上,无法移开。
“介意我讲一个克利佩脱拉和黑珍珠的故事吗?”
Ⅱ
“把手给我。”前方递来一只手,随即是难得认真的表情。阿布罗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进那温暖的手心里。他的心情有点不安,又有点雀跃,他告诉自己那是为即将到来的冒险而兴奋不已。
古老的城堡在黄昏中显得庄严而肃穆,整个墙身伏满了盛放的蔷薇,像一个花蔓的牢笼一样将建筑捆了起来,下方是丛生的灌木,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城门,尖削的城堡顶上盘旋着漆黑的蝙蝠,时而停驻在年代久远的墙上,时而飞扑着惊乍而起,
远处传来了压抑的钟声,震荡着城堡上空终年不散的罪恶之云。
“害怕吗。”加隆牵着阿布罗狄站在了城堡前,他穿着骑士的盔甲,腰上挂着铮亮的长剑,显得帅气而优雅,而阿布罗狄则穿着贵族少爷常穿的黑色小礼服,一副赴宴的模样。
阿布罗狄摇摇头,把目光落在了满是荆棘和灰尘的城门上,那些到处的蔓延的枝条好像魔鬼的手一般囚禁着整个城堡,太阳快要下山了,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很好。那么随我去救公主吧。”加隆抽出腰间的长剑,用力砍断纠结在城门上的蔷薇枝蔓,只听啪啦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脚下响起。
阿布罗狄倒抽一口冷气。
繁花下森森的白骨在脚下无边的漫延,如同祭坛又好似陵墓,将整座城堡团团围住。定睛看去,外围的蔷薇枝中积压的累累白骨伴着碎裂的声音不断落下来,城堡仿佛要被无边的骸骨吞没。
加隆两三下砍断老旧的铁锁,一推城门,猛地撞了进去,连带着阿布罗狄也被拉了进去,“咣当”一声从里面重重地关上了门。
古久的尘埃从门框上轻轻地翻下来,仿佛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加隆。”阿布罗狄刚要开口的时候,加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他轻轻地挪着步伐,环视着整个城堡的内部,“公主已经沉睡一百多年了,这次轮到我们来救她了,我们得小心一点,不然也会沦落到外面那些尸体一样的下场——看到那些白骨了吗,都是这一百多年来妄图拯救公主的蠢货们留下的,我们可不能也变成那样。这个见鬼的城堡,居然完全跟一百年前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在此刻停止了流动,整个城堡都静谧着,马厩里的马,院子里的狗,屋顶上的鸽子,墙上的苍蝇,都安静地趴伏着,火炉里的火也停止燃烧,烧烤的肉过了一百年仍旧保持着新鲜。
加隆拉着阿布罗狄,踏上铺着金红地毯的旋转楼梯。整个城堡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阿布罗狄的心咚咚地跳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加隆的手,跟着他站到了一个雕花的门前。
那门关得紧紧的,从门缝里飘出一丝丝彻骨的寒气,与门外的温暖截然相反。阿布罗狄有点害怕,他看到加隆把手放到了门把上,忍不住抱紧他的手臂。
“别怕。”加隆一手把他揽在腰侧,一手推开了门。
银器镶着金丝,象牙嵌着翡翠,屋顶的壁画像一首悠扬的夜曲,铜柱的大床则是梦乡中的小船,载着美丽的公主徜徉在玫瑰花海。
蔷薇的枝蔓从窗外蔓延而入,延伸到铜柱床上缠绕起来,茂盛的花朵衬着金红色的床帷,好似一个巨大的花篮。
“公主就在里面。”加隆说着,伸手去撩开那沉重的帷幕,“只要我吻她一下,她就会醒来。”
阿布罗狄紧紧拽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上前,“不要去,加隆!”
加隆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他调侃着,“不希望我吻公主吗,我的小玫瑰?如果你穿着裙子躺在床上,我也可以吻你一下。”他哈哈大笑,转身揭开了红色的幕布。
阿布罗狄只觉得一道刺目的光芒从床上发出来,那道光芒像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加隆从他手里生生地拉了进去。
“加隆!”阿布罗狄来不及用力,加隆已经被拖了进去,那床帷一下子又闭合了,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
阿布罗狄小心翼翼地打开帷幕,加隆紧闭着双眼躺在里面,金红色的丝绸被褥盖在他身上,他双眉舒展,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安静地躺着,连呼吸都分外细小。
“加隆!加隆加隆加隆!”阿布罗狄慌张地推曳他,希望能把他摇醒,可是加隆安静地一动不动,好像已经陷入了沉睡的诅咒,丝毫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阿布罗狄的眼泪掉了下来,他爬上床,扑在加隆胸口呜呜地哭,可是加隆听不到他,对于他的伤心无动于衷,阿布罗狄更加委屈了,抽着鼻子看着他的睡颜。
是不是……应该亲他一下,就像王子吻醒公主那样…………他的心又扑扑地跳起来。
“玫瑰公主躺在床上,她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瞪大眼睛,连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看着看着,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加隆这样说,“可是当他吻上公主的时候,那美丽的容颜慢慢地就在他怀里消散了,像梦一样在他指尖逝去。一百多年了,公主就算醒来,也早已化成了灰烬。”
如果像王子亲吻公主的唇,加隆会不会也像公主一样变成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呢?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犹豫不决,可是如果不亲吻他,他是不是还得继续沉睡下去,一直到下个一百年呢?
他下意识地握住挂在胸前的黑珍珠,慢慢地俯下身去,如果加隆因为他的吻而消失了,他该会有多么悲伤。他想着,眼角的泪水又滑了下来,加隆的脸在他面前慢慢放大,淡色的唇此时染上了一层殷红,仿佛在等待他的亲吻。
王子伤心地哭泣着,亲吻了公主的唇。
魔法生效了,一道无形的力量出现在加隆身后,像一个漩涡一样把加隆吸了进去,阿布罗狄赶忙抱住他,紧紧地环着他,想要和他一起消失在时空里。
梦境破碎,现实降临,阿布罗狄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笑,他睁开眼睛,看到加隆的脸离他那么近,他笑着说,“小玫瑰,魔法消失了,你的吻救了我。”他们依旧身处圣域那棵树下,加隆靠着树躺着,而他则抱着加隆伏在他身上。
阿布罗狄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如果撒加知道我用幻胧魔皇拳跟你玩穿越,他会有什么想法?”
“他……”
“打我一顿?把我丢进斯里昂海岬?代表女神消灭我?还是再也不准我找你玩?”
阿布罗狄听着前面几个只想笑,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却慌了手脚,“不会的,撒加不会这样对你的,他……他很在乎你!”他知道双子兄弟的关系并不融洽,可是听到不能见到加隆的时候,万分的难过在心底泛起。
“哦,是吗。”加隆故作疑问,“连你都看出撒加在乎我,只有我看不出来?是撒加太含蓄还是我太迟钝?”
“他……他是你的哥哥……”
“鬼才知道,说不定我才是哥哥。”加隆不屑地转过头,却来不及掩去眉间的一缕忧伤,被阿布罗狄捕捉到。
他并非不知道双子兄弟间的羁绊,却无法理解加隆对撒加的执着,是血缘使然,还是深情不易。
而他呢?当你的生命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你希望他快乐,却无论如何努力都觉得不够的时候,少年啊,是谁的身影填满你心底最柔软的一角?心若荒野,独自守望,又是谁让你饱尝年少的甜蜜与酸楚?
Ⅲ
爱琴海的雨季来临的时候,正是圣斗士选拔的时节。
加隆不在,阿布罗狄在空荡荡的双子宫走来走去。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阿布罗狄坐在床边,伸手去抚白色的床单,黯淡的光线从门外溜进来,照着他湖蓝色的卷发,一片落寞的阴霾。即使仍处于雌雄未辨的孩提时代,双鱼座的少年已经出落得颠倒众生,他仰起头,少年纤细的下巴如月轮般闪着勾人心魄的光芒,一如他惆怅的思念。
米罗奔进双子宫的时候,阿布罗狄晃荡着双腿坐在加隆的床上。
“加隆不在。”他说。
米罗转过身,一脸仓惶的神色,“加隆去哪里了?”他焦急地问。
“我知道他去哪里了,但我不告诉你。”
米罗很生气,他大步走到阿布罗狄面前,抓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吼,“今天是双子圣衣的争夺赛,你希望他连比赛都赶不上就落选吗?”
“如果他想要,他自己会赶回来的。”
“你!”米罗快要暴跳如雷了,“我自己去找他!”
“加隆不是你一个人的!”阿布罗狄朝着米罗远去的背影,忽然大声的喊道,而天蝎座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听到。
他有点挫败的退回来,决定去找加隆。
加隆在圣衣选拔的前一天被史昂派去出任务,目的是杀掉在某处作乱的黑暗圣斗士。目的地虽然不远,可是当他的手捏住敌人的喉咙的时候,他仍然觉得超出了计划。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扔掉手里的尸体,转身看到阿布罗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那是阿布罗狄第一次看到他杀人,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露出危险的表情。可是加隆在看到他的时候马上收敛了脸上的戾气,恢复成平时的模样。
“作为圣斗士,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他一边擦手上的血汗,一边向阿布罗狄走去。
“力量。”阿布罗狄毫不犹豫地说,看着加隆离他越来越近,“只有力量才可以掌握命运。”
“掌握自己的命运是最简单的事情。”加隆站在他面前,光线从他背后照射过来,阿布罗狄只能看到一片昏暗的剪影。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握紧了拳,“可是我想掌握的,并不是自己的命运。”加隆说,“我知道他今后会怎样,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失去自我,也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唯一不知道的是如何阻止这一切,这样看来,改变他人的命运果然是要困难得多。”就像手掌中满盈的虚无,再强大的力量都无法阻挡命运的脚步,力之所至,只是徒然,“我希望他逃出命运,愿意为他死,也不惜背负叛逆的罪名,但愿这一切,不会是一场徒劳。”
阿布罗狄握住了他伸出的手,一点一点掰开那紧握的五指,牢牢地抓住他,那手心的温暖令他狂跳的心缓慢的平息下来。他掌心的温暖,我一定在诞生之前便已经知晓,无数次从前世带回今生。他想着,然后抱住了他的臂腕。
他们回到圣域的时候,竞技场上并没有预料中的人声鼎沸,甚至连一个训练生都没有,东倒西歪的彩帜显得有几分萧条。
“应该还没有到时间,人呢?”阿布罗狄还抓着他的手,疑惑地环顾四周。
加隆的心开始狂跳起来,隐约的不详感让他的心好像擂鼓一样不安,他一声不吭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加隆大人,史昂大人在教皇厅等你。”
他认出了这是史昂的侍从,特地在此等他吗。
“加隆。”阿布罗狄牵着加隆的手,和他一起站在教皇厅的门前,他扭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
“阿布罗狄,你先回双鱼宫。”
“不,我跟你一起进去。”加隆的声音寂如死水,泛不起波澜,阿布罗狄本能地感到害怕,他不能进去,可是也不想离开,至少,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
“你在这里等我。”加隆说完,径自推开教皇厅的门。
那道门关上了,他被独自留在了门后。
教皇厅只有戴着面具的史昂,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人,穿着錚亮的圣衣,蓝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加隆。”他说。
加隆默然地望着撒加,无声且深沉,直直地想要看进他的眼睛里去,然而那里只有一片冰凉的深邃,什么都看不到,他只听到史昂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在空旷的密室里撞击回荡。
“加隆,自神话时代开始,每一代双子座的战士都有两人,撒加是这一代的双子座圣斗士,而你则是双子座的影子战士,如果撒加在圣战中殒命,你将会代替他成为新的双子座,你明白吗。”
也就是说,所谓的圣衣争夺只是虚设,真正的双子座圣斗士早就是撒加了,而他呢,他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影之战士,只是影子而已,得意时鏖战四野无人知晓,失意时血流成河生死难度,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那么撒加呢?撒加是双子座圣斗士,是神所看中的祭品,因之而生也终将因之而死,他的生命只为神而存在,再不是他加隆的什么人,他所作的一切,所思所想,所爱所念,都只指向他们敬爱的女神。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撒加,哥哥的眼睛像深渊一样黑暗,冷漠,无动于衷,不发一言地站在那里。
加隆的意志瞬间就为绝望所淹没。
阿布罗狄终究没有等到加隆,从门里出来的是撒加,穿着光亮的双子座圣衣,他像加隆常做的那样牵着阿布罗狄的手,将他带往临近的双鱼宫。
路过教皇厅外的玫瑰园的时候,雨季的第一滴雨水温柔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抬起头,无数的水珠扑面而来,天空像孩子的脸,蓝得无辜而惊惶,阿布罗狄站在玫瑰园旁边,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撒加停下来,问他。
“天空在哭泣。”孩子伸出手指向天空,那些雨水飘洒在玫瑰园,滋润了被夏日的骄阳烤的憔悴的花朵,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他转过头去看撒加,少年双子座的发梢沾了满满的湿意,把发色衬得更深,发丝黏在了他的颊上,深刻而沉稳的脸上读不出表情,像一尊落寞的雕像。
有时候他会希望有这样一尊俊美的雕像伫立在他的玫瑰园里,时时刻刻等候他的到来,陪伴他的身边,离不开也动不得,但他想看到的却不是眼前这个有着相同面容的人,他所期待的是……
阿布罗狄看着他身上的圣衣,恍惚能猜出结果,“加隆呢?”他问。
撒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悯,很快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样子,“加隆在教皇厅,会很久,我先带你回双鱼宫。”
“我说好在这里等他。”他执拗地站定,望着无边的玫瑰花海,不再看撒加。
孩子脸上坚定的表情令撒加没有办法,他叹了口气,好像赌气一般转身走开了。
夜幕降临,雨水像是布满荆棘的丝线,在他耳边落成迷茫的混响,远处的火光开始亮起,一盏一盏点缀着圣域,如同一个巨大的灯罩,将飞蛾般的人们笼罩在里面。
花丛中簌簌作响,有人分花拂叶而来,他的身影像是从最黑暗的地底泻出一丝阳光,映入孩子凄凉的眼中。
阿布罗狄的心无法遏抑地狂跳起来,他感到自己的泪腺在蠢蠢欲动地发出酸意,无法克制弹跳起来的身体早已飞奔着扑进来人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努力贴近他的身体。那熟悉而深厚的气息一瞬间拢住了他,温柔得令他直想落泪,而他亦感到滚烫的眼泪正愤懑地滑落下来,仿佛加隆的悲伤全都加诸在了他身上,难以抑制地哽咽着,他从未感到如此哀伤和悲苦。
“对不起。”那个声音说,“让你等了我那么久。”
温软的唇贴着阿布罗狄的耳朵,令他心动不已,他哭泣着用力摇头,紧紧环住对方的身体,他想告诉他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下去,只要是他说过的话,无论多么渺茫他都不会失约,可是他无法开口,他那被苦涩噎住的喉咙发出幼兽般的哀泣,只能抱着他渐渐倒下的身体,无助地悲鸣。
深夜的玫瑰开得更加娇艳,在雨水的浇灌下发出浓郁的香气,他深爱的人倒在玫瑰花丛里,潮湿的发丝缠住花枝,艳丽的花朵和花瓣落在他身边,睡美人一样的憔悴和苍白,仿佛就要随着飘散的雨水就此逝去。阿布罗狄低下头去,亲吻他殷红如血的唇,他的唇冰凉而柔软,被玫瑰的毒气侵蚀出一层微苦的甜味。
约翰,我终于吻到你了,你唇上的味道很苦,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吗。
这一片开遍了寂寞和喧嚣的庭院,少年初谙爱情的甜蜜与酸楚,他年少的心中第一次驻进了一个人,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想要离开圣域,离开这片心伤的土地,去往地球的另一端,他想对他说,“我们一起离开吧,直到世界的尽头。”
Ⅳ
仿佛黑暗中熟悉的身影,依稀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点亮一束火,在黑暗之中。
城墙上燃起了庆典的篝火,人声鼎沸,整个王城一片嘈杂之声。片刻后,城门大开,士兵们敲击着盾牌,欢呼着奔出城门,去抢夺敌人遗落的战利品。
阿布罗狄在攘攘人群中寻找一个人的身影,慌乱而急躁,他似乎忘了他要找的人是谁,忘了他的脸,他的名字,也忘了他所在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地寻找。
这里是哪里,他想。那个人呢?
他扒开一堆堆人群去探视他们的脸,那些无知的人们起哄般地往城门外围过去,他们的表情空白无物,仿佛没有意识的傀儡,行尸走肉一般,“把那个木马拉进去!那是雅典娜的祭品,把它拉进去,献给国王!”他们高喊着向城门涌去,阿布罗狄被挤到了一边。
“住手!你们这些愚蠢的笨蛋,全都住手!那是雅典娜的诅咒!是末日的征兆!”有一个人呼喊着从城堡里飞快地奔出来,他穿着白色的长袍,蓝色的长发在奔跑中被风吹散,瘦削的脸颊在火光中清晰地露了出来。
那、那是……加隆!是他,要找的人就是他!阿布罗狄雀跃着奔跑过去,无法掩盖心底的喜悦,他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拉奥孔!”阿布罗狄掩住嘴,无法相信这个名字出自自己之口,可是加隆回过头看到了他,对他点了点头。
“祭司!”“是拉奥孔!”周围的人们窃窃私语起来,为穿着长袍的加隆让出一条道,直通到那巨大的木马旁边。
“该死的奥德赛,你真的要毁了特洛伊吗,该死的迈锡尼人,斯巴达的杂种!”他嘴里咒骂着,回头朝着惊恐的人们怒吼,“你们这些蠢货,你们应该把这见鬼的玩意儿砸烂而不是把它抬进城里!”
“为什么?”人群中有人喊道,“这是希腊人献给雅典娜的祭品,被我们俘获了,是我们的战利品,我们应得的!”
“希腊人?”加隆双目充血地怒视那些贪婪的目光,“你相信那些阴险的希腊人?”他愤怒地夺过一个士兵手中的长枪,“愚蠢的你们应该统统送上火刑台处以极刑!”
“听着,这是雅典娜的阴谋,是诡计,是毁灭,你们不能把它带到国王面前去,应该把它就地销毁,在神的惩罚还未降落之前,把它扔到海里去,或者丢进火炉!”
他抄起枪狠狠地扎进了木马中,想要扎第二下的时候,忽然从木马里窜出两条巨大蛇,堪比成年男子的臂腕粗细,缠上了加隆的胳膊。人群在一片惊慌中骚乱起来。
“加隆!”阿布罗狄惊叫着扑过去,抓住了紧紧绞住加隆的蛇尾,想要把那巨蟒从他身上拉开,可是加隆双手掐住蛇的脖子,狠狠地一甩,将阿布罗狄甩开了蛇的伤害范围。
巨蟒强而有力的尾巴缠上他的身体和大腿,将他牢牢地捆绑起来,他的肌肉因为绞痛而不停地痉挛着,“奥德赛,你会为你的残忍付出代价的!”他发出了绝望的怒吼。
“那一刻,他洞悉了命运,喊出了未来,然后死在了双蟒的巨颚之下。”阿布罗狄合上书,天边燃烧着艳红的夕阳,“不是每个童话都能从很久以前讲到永远在一起。你说得对,改变别人的命运才是最难的,就像你想要改变撒加的命运,可是你首先得把自己当做祭品。”
加隆在星楼。
史昂的眼像是空洞的深渊,漠然地看着少年倒在碎石中。
“为了你的哥哥,你终于决定背叛圣域了吗?”苍老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有一种不真实的沉闷感。
“背叛圣域算什么,就算是弑神,我也不会有一秒的犹豫。”加隆的声音带着血腥味,他吐出牙齿里的血,扶着身后的墙壁站起来,“为了撒加,这一切都是为了撒加,为了结束他生为神之祭品的命运,也为了双子阋墙的悲剧不再重演,我会代替他承受弑神的罪孽,反正我加隆本来就是被遗弃的那一个,不在乎错得更多。”
“你就不怕因为你的作乱,让撒加陷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地步吗?”
“怎么会呢,不会这样。”加隆说,“有我在,我会守着他,帮他摆脱神的掌控,不会再有战争夺去他的生命,他会好好地活下去,真的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替他死。”
他的手中再次凝聚力量,将小宇宙燃烧到极致,他已经没有体力再发出下一击,所以这一次的出击将会是决定性的胜负,为了撒加,就算把小宇宙燃烧殆尽,也……
小宇宙之间的碰撞在星楼炸开,在黑夜中盛开又迅速地凋零,如同命运的烟花,在最昏暗的夜色中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弹指之间,白驹过隙。
“加隆————————”阿布罗狄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蓝色的身影在他身前,倒下,定格,就此停驻在记忆深处,指尖的玫瑰出手,已经穿不透时光。
“阿布罗狄……”他轻叹出声,听到了少年的呼唤,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孩子跪在他的前方,双手撑在两边的地上,泪水像断线的雨点落到他脸上,他抬起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阿布罗狄抱住他的头,他的手像是温柔的光芒一般抚慰他的脸,他的心底泛起一点一点的悲伤,像是初遇那一天的幸福感,绽放成淡淡阴影中的蓝色小花,整个世界从他们身边流走,只有玫瑰围绕着他们。
“加隆。”他流着泪将他抱得更紧,“你总是让我寻找你,却又在我找到你的时候再一次从我眼前消失。”黑暗中他们相拥而泣,少年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恋和伤痛,“我不想再这样找下去,所以你要彻底离开吗。”他爱的人躺在他的臂腕中,仿佛在等待苏醒,而苏醒后他将展开银色的翅膀飞翔而去,宛如消亡,宛如重生。
“你舍得了我,能舍得了撒加吗?”加隆的唇轻微地开阖着,他已经说不出话,可是阿布罗狄已经明白他牵挂什么,“我知道,我明白,我答应你。”少年答应着,泪水潺潺而下,“我答应你,守着他,看他好好地活下去,活不下去的时候,替他死……可是你别走好吗?不要从我眼前消失,求你了,加隆……求你……”
那一刻,加隆笑了,他的眉舒展开来,毫无负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年的疲惫,终于能够安详而平静地入眠,在少年的怀中,有为他预留的最后一丝温柔。
“不……加隆……不…………”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远,好像自己真的已经死了,他想对他说对不起,可是来不及出口,意识就已经被抛进了黑暗。
怀里身体忽然被人抱起,阿布罗狄抬起头,黑发的双子座用猩红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眼里是暴风肆虐,撕裂天空和大地的风火雷电,可他只是看了阿布罗狄一眼,抱着加隆转身走了。
没有终止的思慕,毫不留情的痛楚。无法长伫的梦境,永不停留的幸福。他总是忘了海誓山盟,却记得没来由的思念。
记得对某个人的承诺,记得每一个悲伤幸福的童话,记得双手交握时的温柔和温暖。可是终究无法抗拒命运,纵然玫瑰开遍整个圣域,重重环绕教皇厅,他所希望看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容颜,那少年最后对他展颜而笑时的悸动,像无法倒退的时光,触手所及,已是一片冰凉。
十三年的杀伐屠戮,是等待还是守护?他无从寻找,只是因为无论如何寻找,他要的人早已迷失在时光中,再也不会回来。双手染满或善或恶的鲜血,他是圣域最美丽的刽子手,一身风华,宛若流水。
“叛乱的青铜圣斗士和假雅典娜已经向教皇厅进发,所有留守的黄金圣斗士回宫迎击。”
“双鱼座·阿布罗狄,誓死效忠教皇。”
天空一片血红,仿佛沉溺在火海,他站在双鱼宫前,等待世界毁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