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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十章 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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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政卧于榻上,字字句句听得清楚,如冬夜雪雨点点滴滴落在心头,透心凉,心凉透。
都说高处不胜寒,为帝者活该孤独,你看那皇帝自称也是一口一个“孤”,一口一个“寡人”,孤家寡人一个,早就没有朋友,亲人可言了。
他,坐拥天下,却无一人知心;怀抱美人,并无一人真情。
他空有子嗣,满心以为传天下万世,结果想杀他的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的心腹,他的臣子,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切切密商,商量着怎么瓜分了他的江山。
换了以前的他,早一个翻身起来杀了这些个叛徒,就算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例外。可今天的始皇帝选择了沉默,他有些事需要想想,好好想想。
坑儒事件之后,他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活着,为了什么?
人的生命与天地相比如浮游般短暂,沧海一粟。
正因为短暂而倍加珍惜,只想把握手中仅有的数十年光阴做完心中所想之事。短,却充实。
在这广阔大地上忙碌的人们,从生的那天开始便一步步迈向死亡,因为恐惧所以加倍努力,只为在有生之年活得好一些。
他呢?
该有的都有了,天下万物皆归属一人。
他拥有天下,却失去人心。
他拥有长生,却失去方向。
四百六十名儒生的血填满了他的胃,填不满他的心。
空虚,无尽的空虚。
夜夜难眠,闭眼就是猩红一片。
恶心,饿,看到血却更觉得恶心。就像饥饿的人暴饮暴食之后,看到食物一样。
他一夜间灌下四百六十人的鲜血,若用青铜樽盛,该有多少杯呢?
之后的日子,他开始收敛,几乎只吸入维持生命基本需要的血液,甚至更少。
他想到过死。
令打消他这个念头的人,正是蒙恬。
阳光下一路走来的少年,策马扬鞭,驰骋沙场,让你忘了他的年龄,而把他永远定格在二十岁那一年。永远的少年。
只有蒙恬还能给他些许慰籍,也只有他才敢于越过君臣之礼说出几句肺腑之言,虽然常令他暴跳如雷,但又倍加珍视这难得的知己。
自古知音难觅,知己难求,何况帝王乎?
统一六国后,蒙恬被他派去北方与匈奴作战,仅率三十万大军便收复河南地。一路下来从榆中至阴山,设三十四县,又渡过黄河,占据阳山,迁徙人民去充实边县。
其后,赢政又派他去监工修筑西起陇西临洮,东至辽东的万里长城,把原燕、赵、秦长城连为一体。
每一次交给蒙恬的事,他都全力以赴,从没令自己失望过。
满朝大臣皆羡慕蒙氏兄弟的官职地位,却无人敢与之争宠。蒙恬战功赫赫,担任外事,官至内史。蒙毅侍奉君侧,常为内谋,官拜上卿。
两兄弟里常伴他左右的是蒙毅,但蒙毅太拘谨,少了他哥哥的那份气魄。但要真的把蒙恬留在身边,他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不出一天就能被推出去砍两次。
罢了,雄鹰需要长空,折翅的鹰留着有什么意思呢?
记得那时,蒙恬从边关回到咸阳,风尘仆仆。见了他也不会寒暄,只说了一句话:“陛下脸色怎么如此差?”
左右皆不敢言。
半晌,蒙恬又道:“陛下不想去骑马吗?”
他才想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出过宫门了,从坑儒一事之后。
夕阳,策马。
少年样的蒙恬在他身后狂奔,突然越过他跑到前面,大声道:“陛下如今退步了吗?若蒙恬胜了,陛下赏蒙恬什么?”
赢政一愣,继而扬鞭追上,也大声道:“蒙将军要什么,孤就赏什么!”
两人这么一前一后交错着,黑白两匹马如同两道风刮过马场绿茵茵的草地,卷起漫天草木的清香,淡淡的夹杂着泥土的味道。
蒙恬胜了。
他笑,两道眼弯弯的,没有一丝惶恐:“陛下输了。”
赢政怒。好狂傲的家伙。
看着蒙恬那一脸明媚,他突然不生气了:“说。你要什么赏赐?”
蒙恬收起笑,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正声道:“陛下,是否微臣想要的,陛下都能赏呢?”
又是一阵火气,想想,又压下:“蒙将军尽管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要的只要是这世上有的,天涯海角都找来赏你。”
话虽这样说,脸色却越发难看。
蒙恬道:“微臣要的不必远寻,陛下此时便能赏。”
赢政愣。
蒙恬拜下:“微臣斗胆,求陛下开颜一笑,以为赏赐。”
赢政继续愣,蒙恬跪在地上看着他。
风过叶落,转眼已是夏末。
草场上一眼望去,绿得逼人的眼。好久不出来,连季节都快分不清了。
闭上眼,满眼的绿。
他笑了,天下的人心都失了,他还有他。
巡游天下,这是他的心愿。
就算没有这场变故,这个皇帝他也不想当了。
尧舜禅让,古来美名天下扬。他没那么无私,但在有生之年提前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现在他想这么做。
诏书已经拟好,只差昭告天下。
这一步都不让他做了吗?
出发前,他遣为蒙恬为自己巡游天下开直道,从九原郡直达甘泉宫,截断山脉,填塞深谷,一千八百里蔓延长路自己才走了多少,就到头了吗?
他慢慢起身,胸前的伤口已经封口,沾染血迹的衣服已经被赵高换走,这身滚边绣龙黑色朝服看着竟有些不顺眼。
秦胜周乃水德,水克火,色尚黑。黑色历来是他的最爱,今日见了却莫名的不安。
赵高加派了人手守住房门,任何人不得入内。有了李斯的配合,一切都进行得天衣无缝。
连赢政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死了。
躺着,难得有这样空闲的时间,居然睡得很香。
让那些人去偷着乐吧。
杀了他们,喝他们的血,换作以前的赢政只怕还会做得更绝。
杀了他们,然后呢?
传位给扶苏?让蒙恬去辅佐他,把一切都做好,铺一条平坦大道给这个软弱的儿子?
就算让扶苏这么当上皇帝,也不过注定了他一世的平庸。
他要给扶苏一次磨砺,如果连这都经不起,扶苏也就不配当这个皇帝。
扶苏不行,其他人就更不行了。倒不如给了这些个叛徒,看看他们要怎么样,能怎么样,会怎么样……
天下,就算给他们又如何?揣不了,藏不下,带不走。
数十年后一个个一了百了,化成灰也不过三尺黄土埋了。
天下何其大!
埋多少个不是埋?
他,不怕。
找了个身材高矮胖瘦与自己相似的侍卫,杀了。尸体弄来变作自己模样,躺着。
虽然法术方面他并不在行,但聊胜于无。
空虚的时候多了,他也曾钻研过道家仙术,可惜不是这块料。还算好,基本法术倒是掌握了,今后时间多了,慢慢学吧。
藏在屋内,等着。
几天后才算有动静,大约是那几位想好了下一步对策,终于动手了。
现在从屋子换作车子,仍做出一副“圣体欠安”的架势,密不发丧。
他隐身在车帷之内,旁边躺着的是“始皇帝”的尸体。
自己看着自己的尸体,还真是古怪。
这么颠簸一路,行至沙丘,尸体居然开始发臭。
赵高来问安,掀开一角车帘,面不改色高呼万岁。半晌没有动静,又作态传唤御医。
夏无且颠颠得来了,气喘吁吁。
刚到车前,面色微变。掀开车帘,一看,伸出去把脉的手也颤抖起来。
他拿眼瞄赵高,却被后者瞪了一眼。
赢政隐身一旁,看得真切,又是一窝。
想到这儿,就听到夏无且颤巍巍的声音:“陛下龙体欠安,恐要在此休息几日再走不迟。”
赵高点头,一切按计划进行,出不得丝毫差错。
赢政看着他们忙碌着,功名利禄驱使着这些两脚生命疲于奔走,惶恐不安却又沾沾自喜。
演戏一般的,赵高召了所有有名有姓的随行人等,夏无且颤颤巍巍宣布了始皇帝的死讯。
众人哭。
李斯正义凛然,为天下苍生安危,为江山社稷稳固,陛下死讯决不可外传。要待到咸阳才可发丧。
众人诺。
看戏,果然有趣。
蒙恬这么立着,两眼空洞。
当年的少年郎如今风采可在?
三十岁的他也曾如少年般明媚,如今的他空有二十岁的模样,心早已老去,上千岁的心还是少年吗?
不错,陛下救了他。
就算没有来得及救下自己的弟弟,至少也救了自己。
他不恨陛下,不敢恨,也不该恨。
陛下连自己的儿子都舍弃了,也没忘了他,一个小小的将军。没有陛下,他就什么也不是。
蒙恬,只是蒙恬。
他不改名,他一辈子都是蒙恬,不是别人。
孟广宗望着蒙恬,往事幕幕回首,以为早忘了,却历历在目。
拿儿子作赌注,他赌了一局。
输得很惨。
太过自信,他以为他会赢。
结果他输了,输掉了扶苏的命,更输掉了江山社稷。
赵高比他想象中更厉害,扶苏不是他的对手。作为帝王,扶苏还是太软弱,太纯善。
他赌得太大,输得彻底。
等到发现的时候,扶苏自杀而亡,连蒙毅也被赐死了。
他一路赶去,蒙恬刚刚服毒自尽,气未绝。
他“救”了他。
把一个人变成一个僵尸,不知道这算不算“救”。
蒙恬垂首,避开孟广宗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很重要的事,不能更新,抱歉。
to 于:谢谢你的意见,我的确每次都下不了手虐那些杀了人的妖、鬼,可能因为自己对这些笔下的妖鬼的喜爱胜于对人类的爱。在后面的文里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to 77: 那就好好品这杯茶吧,咱们互品。
to han: 谢谢你啦,今天更得少,没有灵感,明天晚上再来了。胡不归是个很BH的大妖怪,应该是目前出场最霸道的一个男人了,反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虽然很困还是来更新了,因为最近卡文,情节一直不确定,所以写得慢,老是不满意。
to han:话说胡不归大人出场也快了,到时候自己看吧
最近本文被霸王得厉害,都潜水了吗,话说这样下去更新都没有动力了。
删掉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