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纪》潇潇木下

11、他的一生

　　他叫何然，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何然出生的那天是一个寒冷冬夜，冷风涩涩，冰凉刺骨。出生的地点就在自己家破旧的木制小床上。何然上面有个哥哥叫何川。90年代，计划生育，何然又是二胎，所以只好偷偷在家里生。
　　何然的妈妈怀着何然的时候就希望是个女孩儿，因为第一胎也是个儿子，没想到生下来，还是个儿子。何然的爸爸没有太多的喜悦，毕竟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了。爸爸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没有多少文化，取名也是随意的听到隔壁邻居经常叫自己的孙子然然，觉得好听，所以取的何然。
　　满月后，何然经常发烧，吃奶无力，或是有时候嘴唇发紫，全身发乌，一开始妈妈以为是天气太冷给冻着了，没有太在意，后面有次反复发烧，才不得已送去村上的卫生室。卫生室的医生能力有限，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来，建议他们带去县上医院检查。
　　虽然家徒四壁，但是孩子还小，虽然没有如愿女孩，当爸妈的也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罪。
　　何然爸妈借了点钱，把哥哥何川寄放到外婆家后便抱着何然去县医院检查。一系列检查后，被医生告知何然患有有先天性心脏病，之所以吃奶无力，嘴唇发紫，身上发乌也不是冷的，而是因为这个病不能大幅度的运动，孩子小，喜欢踢腿玩，运动幅度太大，喘不过气来导致的。
　　晴天霹雳！何然妈妈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怀孕的时候也有检查，但是卫生室医疗条件有限，也就是用听诊器听听孩子是否有心跳，至于心跳正不正常，是无法检查出来的。再则，家里面穷，也没有那么多钱去县上检查，加之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也没有那么先进，就想当然的觉得第一胎都没什么问题，第二胎肯定也不会有什么，谁知会是这样的结果。
　　何然爸妈一时都无法接受，在医院又咨询了一些这个病的相关注意事项以及如何诊治等等后，何然爸爸无精打采，何然妈妈则是一路上哭着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的门大开着，何川在哭，外婆则是坐在地上捂着脸。家里的家具什么的全都不见了，像是被洗劫了一样。
　　询问后得知，原来，何川跟着外婆先回的家，刚一开门，镇上计生办的人就来了，说他们家超生，要罚款，但是何然父母哪有钱交罚款，所以把他们家的家具都搬空了，说是什么时候把罚款交了什么时候归还家具。。
　　外婆看到后拉住搬家具的人，奈何人多势众，无力的阻止，，何川小，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只知道有人要拿走他们家的东西，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
　　何然妈妈怀孕的时候，镇上计生办的知道后就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甚至有时候大晚上的都来找人，为了顺利生下孩子，何然妈妈可谓是吃够了苦，大着个肚子，还要每天和计生办的人玩躲猫猫，幸运的是生的那天天气比较寒，才能在家里顺利生产。
　　看到空空如也的家，又想到孩子的病，何然的妈妈眼泪止不住的流。何然爸爸则是在一旁抽着烟，叹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
　　外婆知道何然得的先天性心脏病，直叹造的什么孽哟！
　　家里这个样子，日子该怎么过？何然爸妈又向周围的亲戚邻居借钱，把罚款交了，把旧家具拉回家。
　　几天的操劳，何然妈妈一刻也没闲，闲下来呢，想到何然的病，眼泪又止不住，眼睛都哭肿了，声音都哑了。
　　医生说，心脏病，只有换心脏，而且还要有合适的才行，不然会产生排斥反应。县上医疗水平有限，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只有去省上，甚至北京才行。费用也不低，至少十万起。何然父母都是农民，忙活二十多年，也没有赚到十万，更何况现在欠一屁股债。
　　如果不换心脏，一家人得随时注意何然的情况，不能让他剧烈运动，不然心脏病发喘不过气来。最后医生说，就算好好养着随时观察注意着，何然最多也活不过三十岁。
　　虽然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终点，但是何然才刚满一个月，生命却已被定格在三十岁。
　　何然的成长，家人随时随地担心，害怕，有时何然睡着了，妈妈没有看到胸脯起伏，总会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何然走到哪里，都必须有人陪同，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休息。大多数时候，何然都是被人背着或者抱着，大家都知道他的病况，也特别照顾他。由于身体原因，何然两岁前的活动范围都仅限于家附近。
　　值得庆幸的是何然虽然小小年纪，却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抵如此。
　　家里面经济条件不好，何然和哥哥知道收集矿泉水、易拉罐瓶子可以换钱，就每天提着蛇皮口袋在村尾巷口的去捡瓶子，何然身体不好，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他只好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有时哥哥都不耐烦跟着他一起了，但是又没办法。
　　有些时候表姐表哥会和何然一起去捡瓶子，捡完之后，表哥提着口袋回家，表姐背着何然回家，即使是背着他，何然还是会上气不接下气的喘。
　　慢慢的，何然爸爸开始学着做水果生意，每次家里搬货，何然都在一旁数数，害怕别人弄错自己家吃亏。
　　有次何然去外婆家玩回来，就发现家里运过来的水果少了一箱，后来每次只要会进货，他都要在家认真反复的数好几次，直到确认没错才行。那些帮忙搬货的叔叔都笑他，说他是个小人精，什么都瞒不住他。
　　妈妈在家经营水果摊子，爸爸还要用人力三轮车把水果拉到县上去卖，每次都是何川跟着去，因为如果有坡路的话，何川可以在后面帮爸爸推车，这样爸爸会省力一点。何然很想去，但是他出不了力，总是被留在家里。在家里他也不闲着，妈妈卖水果，他帮着收钱找零，从来不出错。
　　但是有时候还是会遇到困难，那就是□□。一天，村里来了好几个外来的人，说是来村里看地的，想要在这边搞一个什么大棚种植项目，期间就有人来何然家的水果摊买水果，别人买了两斤苹果，却给了一百块钱，何然再三问那位叔叔有没有零钱，那位叔叔最后还不耐烦了，何然不好意思得罪人，最后无奈找了98块钱给那个叔叔。可谁知那个叔叔走了半小时后，何然妈妈整理钱才发现收了一百的□□。村里不像县上会有很多人拿一百的买东西，总共也就那位叔叔给过，何然当时气得脸都红了，自己心脏不好，还硬撑着走了好久找了好几个地方。后来还是何然爸爸去把何然找回家的，可是何然自那以后都不收一百的了，都让妈妈收。
　　何然每天都在家帮着卖水果，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也想像哥哥那样去学校上学，每次看到哥哥和同村的小朋友一起有说有笑背着书包去上学，他都羡慕不已。可是学校很远，需要走很长的小路，父母深思熟虑，最后还是选择让何然待学在家，毕竟父母比较忙，没有时间去接送，哥哥年纪也不大，要背着一个弟弟去上学也不现实。
　　后来为了满足何然想学习的愿望，表姐和表哥轮流教他学习。家里的水泥地就是黑板，粉笔是表姐表哥在学校讲台上捡来的老师用剩后扔在地上的，书本是表姐表哥用过的。
　　何然数学得特别好，但是语文就一塌糊涂，主要是他心思就不在上面。表姐有时候被他气得都想打他了。学校期末考试后，表哥表姐也试着出题给何然，让他也像他们一样有完整的学期。可是考试结果每次都是数学一百，语文不及格。表姐劝说好多次，说让他多学学语文，以后能认字，能写自己的名字，最后何然才勉强的开始认真学。
　　家里稍微有点起色后，何然爸爸便开始带着何然去大医院看病，先是去的市上的好医院，最后医生下定论说心脏某个部位缺了一块，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市上目前没做过相关手术，得去省会城市看看才行。凑够了钱，何然爸爸又带着何然去省会城市，两人三轮车转班车转了好几次，期间晕车吐了好多次，吐到被周围的人嫌弃，终于到省会了，但是人也给折腾够呛了。
　　省会名医院看病的人很多，爸爸和何然冒冒然的来，也没有事前准备或了解，去医院才知道要挂号，挂了号才能看病。没办法，只能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偏僻便宜的私人自家住宅开的宾馆住下，住了几天，第三天五点过起床去才排上号。给医生说了之前在其它医院的检查情况，也把在市上检查的结果给医生看，医生说是心脏房间隔缺损，医生还讲了一些其它的专业知识，由于学历有限，何然爸爸完全不太听明白。总之，医生的意思就是说，可以做手术，但是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六十，而且费用不低，起码至少十五万。何然爸爸说回家考虑一下，然后忧心忡忡的出了医院。何然跟在后面，他也听到了，他想告诉爸爸自己不想治了，那么多钱，他们家现在虽然维持生活绰绰有余，但是存款也就一万不到，十五万那得卖多久的水果才能凑得齐。
　　何然爸爸出医院后没有回旅馆，而是在外面打电话到村上，村上只有村长家有电话，所以基本上全村的人都到村长家打电话，村长家自从安装了电话就开始有偿向村里的人提供服务。
　　等了半小时后才又再打过去，何然爸爸把医生说的话基本上全数告诉了妈妈，电话两头的人都很沉默，何然在一旁呆呆的看着爸爸。
　　“先回来吧，回来再做打算。”？沉默许久何然妈妈才回答。
　　挂断电话，父子两人又赶忙退掉旅馆，匆匆收拾着回家。
　　回家后何然爸爸和妈妈一商量，觉得费用很大，暂时也无力医治，打算慢慢筹钱，等有钱了再想办法。
　　一家人还是继续苦巴巴的生活。
　　期间，何然爸爸外出卖水果听一个买水果的老妇人说以前他们家老头子也有心脏病，是一个民间土医生开的偏方给治好的。何爸爸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按照老妇人说的路线找到土医生，花了点钱，让老医生帮忙。
　　老医生给开了两个药，一个是速效救心丸，让何然在病发的时候吃，另一个药则很麻烦，需要食用蟾蜍的公鸡肉炖汤喝。公鸡除了水之外只吃蟾蜍肉，尽量不能喂养其它食物，不然肉质不纯，药效不行。蟾蜍的话，还必须越大越好，越大说明年龄越长，药效越佳。
　　自此，一家人又开始买刚孵出的小公鸡，特地把鸡全部关在鸡圈里，不让鸡接触外面其它的食物。
　　夏夜微凉，月明风清，蛙鼓虫鸣。何然爸妈早早的出去找蟾蜍了。
　　周围的亲戚邻居知道后都踊跃帮忙。连表哥表姐都加入其中，以前看到蟾蜍都要退避三舍的小孩子们现在看到蟾蜍则是高兴不已。
　　一天，表姐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只大人手掌那么大的蟾蜍，之前捉的蟾蜍在这只蟾蜍面前都是小虾米，表姐高兴极了，周围的小伙伴看到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表姐左找右找，找到一个废弃的塑料袋，自己壮着胆子，把塑料袋往蟾蜍身上一套，妥妥的抓住了。
　　抓住后，赶紧给何然家送了去，何然爸爸把活的蟾蜍丢在鸡圈里，里面的鸡对蟾蜍已经见怪不怪了，你啄一下，我啄
　　几口的，一只活生生的蟾蜍一会儿就不行了，可是鸡把蟾蜍啄死之后，死活都不吃蟾蜍肉，可把表姐给急坏了。
　　何然爸爸说没事，这些鸡已经吃腻了蟾蜍肉，但是又没有其他食物吃，饿了的时候自然会吃的。
　　好不容易，小鸡养成了大鸡，虽然瘦骨嶙峋，但是总还是有点肉，何然妈妈给杀了炖给何然吃。
　　只吃蟾蜍的鸡肉不知是什么味道，除了何然，没人知道，何然每次都是嫌弃的，可是为了自己的病，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何然吃好几顿终于给吃得一点汤汁都不剩。
　　转眼何然九岁了，吃蟾蜍鸡也吃好几年了，可是病情也没见好转。何然爸爸意识到光靠这种土办法多半是治不好的，也就没有再逼何然吃蟾蜍鸡。
　　何然爸爸另有打算，想着何然即使活不到三十岁，那二十岁应该是可以的，他打算在何然二十岁之前筹够钱去给何然做手术。
　　筹钱不光靠自己，还得卖惨。街上不是也有乞讨的吗？
　　何然爸爸特地找了个大专毕业生，把家里的情况，何然的病情都说得清清楚楚，让那个学生帮忙写一篇稿子，让人看了能泪流满面那种。
　　稿子写好后，何然爸爸卖水果的时候，就把何然带上，让何然在一旁乞讨。大冬天的，何然蹲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全身发紫。
　　围观的人就像看戏一样，有同情的，有讽刺的，一天下来，何然精神全无。爸爸装作不认识他，在围观的人说可怜的时候，他爸在一旁当托儿，给钱。
　　回家后，何然就和爸爸吵了一架，他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宁愿死也不去乞讨了。为此爸爸打了他一顿，何然气得晕了过去，不过爸爸也再不提乞讨的话。
　　那次晕倒后，何然整个人身体更不好了，经常说自己头痛，和爸爸的关系也越来越差，爸爸到后面都不理他了。
　　生活还像往常一样，平淡无奇。
　　何然跟着妈妈卖水果，前一秒还在找零，后一秒就晕倒了，把买水果的阿姨吓了一跳。
　　妈妈按照别人说的给何然掐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醒来何然就说感觉自己的头很痛，而且四肢都很无力。
　　妈妈以为是心脏供血不足引起的，让他吃了药回屋休息。
　　晚上睡觉，何然忽然抽搐起来，把睡在一旁的哥哥都给吓到了，赶忙去叫自己的爸妈。何然爸妈连夜用自家的人力三轮车送去了县医院。
　　检查后，医生告诉何然爸妈，说是何然脑袋里长了颗脑瘤，现在已经压迫了部分神经，慢慢的，脑瘤长大，压迫视神经，何然会失明，压迫运动神经，何然就会彻底瘫痪了。
　　医生说的时候都在叹息，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得这种病。
　　何然爸妈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何然他才九岁啊，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老天爷你既然让他来到了这个世上，为什么不让他活的轻松一点，活的开心一点，偏要让他托生这种贫困家庭，没钱治病，还让他跟着家里人受苦。
　　何然爸妈双双落泪。
　　何然外婆一家也知道了何然的情况，纷纷泪流满面，无不感到惋惜。
　　医生说这个病或许很快就会要了他的命，手术的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十。
　　穷人能有什么办法，一家人只能把何然带回家，待在家里等死。
　　没过几天，何然就走不了路了，只能躺在床上，经常半夜头痛欲裂，生不如死，何然在床上痛得翻来覆去，他父母在床边几近晕厥。
　　何然状态好的时候，外婆问他，“我的宝儿，你怕死吗？”
　　何然虽然只有九岁，但是他却早早的明白了死的含义。他说：“外婆，我怕。”说的时候眼泪夺眶而出。何然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哭，那天却哭得撕心裂肺，外婆在一边也跟着哭。
　　不久，何然眼睛就失明了，何然心里很慌，但是他没敢跟爸妈说，爸妈在他床边的时候，他就假装看他们以前坐的位置，谁知那天妈妈其实没有在床边，而是在门边，妈妈没有拆穿他，而是走到床边，用手在他眼前晃，发现何然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妈妈瞬间哭起来。
　　何然问妈妈哭什么，妈妈说，傻孩子，你都看不见了，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何然沉默不语老天爷终于还是带走了何然。一个秋天的早晨，妈妈去给何然送吃的，何然没吃，他说，妈妈，我不想死，可是我好像快死了。话刚说完，头又痛起来，这一次还抽搐，抽了足足半小时，抽搐过去后，何然眼睛也悄然闭上，一滴眼泪从眼角滑出，落在枕头上。
　　何然妈妈怎么都叫不醒他，赶忙让人送去医院。送去后，医生检查完，无奈的摇摇头，说已经去世了。
　　何然爸妈在医院痛哭流涕。
　　何然去世的噩耗传到村里，大人小孩无不落泪。
　　外婆一度晕厥过去。
　　表姐想起以前和何然在一起的时光，当时她还暗暗的想着，自己长大后要当医生，可以给何然治病，让他能像正常人一样奔奔跳跳，延长他的生命。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个时候，何然已经离她而去。
　　何然下葬的那天晚上，明明是秋夜，却是倾盆大雨，老天好像也在为他哭泣。棺木放进坟墓里的那一刻，一道照亮夜空的闪电由天上劈到地上，好似要把这天幕给撕裂成两半，下葬的人无不给吓得哆嗦了一下。
　　何然的一生，如此短暂，他都还没来得及尝尽这世间的繁华，还没来得及给任何人告别，就悄然离开了这世上，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时光在不停的往前推移，何然的死带来的忧伤慢慢被时光遗忘在过去。时间这么残酷，慢慢的不会再有人记起，曾经有个小生命，他降生过在这世界上，他小小年纪，却尝尽病痛的折磨，最后遗憾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