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南国雪》吴小屁

4、姐姐的电话

　　她茫然地行走在狭长走廊之中，身后犹然传来吵闹之声，是尖利的声音被高高撑起爆发出的怒喝，破音之后，又抖抖落落，跌作几个不堪入耳的字眼中。
　　追星？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记忆中，她仿佛记得姐姐在房中贴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海报，一如四大天王，一如梅艳芳菲，一如怪你过分美丽的哥哥，那是年少岁月中最多姿多彩的世界。她也曾满心向往过，不过，一切梦幻童真，止步于十岁之前。
　　出得十岁，她再没闲情余感。
　　茫然走着，仿佛游离在往昔岁月之中，是一阵匆忙的手机铃声将她拉了回来。
　　屏幕显示“姐姐”二字。
　　她瞬间心如刀攥！
　　深切记得，姐姐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切安好，勿惦念”。这简短至极的七个字，却满载着她浓浓的恨。姐姐向来霸道得很，独断专行，不该让她碰的事，抵死都不会让她参与，可若是非她不可的事，拧着脑袋都得让她做。
　　接起电话，她试探着问出一句：“姐……你还好吗？”音黯哑，分明是哽咽，却强自忍着。
　　“没用的丫头，又哭……”那一端无奈的骂着，归根结底是泛着恨铁不成钢的怜爱之意。
　　“姐，你还没回答我，你好吗？”为了忍住哭，她强咬住唇，可委实难忍，哼哧一下，气流冲出，又忙不迭地咬住唇，哽咽之声排将而出，她尽了全力终究破了口，一连串的泪水翻江倒海侵袭出来，瞬间吞没了她。
　　若是此刻身边经过一人，怕是要瞧她的奇怪之处了。她立刻背过身，面向走廊外间的玻璃窗处，晴空万里，夕阳如血，景色凄艳得很。
　　那一端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想必是厌恶她哭，才不答话。
　　“姐……金黎明那个混蛋，他有没有把你怎样？还有……那钱老板的事情……姐，我好担心，我日日无法安眠，只怕你遭了他们的毒手……姐。”吞吞吐吐，支离破碎，一字一眼，全是血的过往。
　　那端终于来了回音，“阿雪，姐姐从来不是认输的人。”
　　仿佛苍凉一笑，那个女人逞强之时，也是一派傲然独立之姿。
　　“你要知，姐姐最不放心的人唯有你。”大千世界阒寂无声，只有姐姐的声音落地有声，“这么些年，无非为的是日子好过些。可你始终是我的牵绊，当真，你太优柔寡断了些，总归是受人欺骗的次数多。”她又在教训妹妹，字字句句，心肠寸断。
　　暮雪哼哧一下，又是一声狠狠的啜泣。
　　“还哭！”对岸女人声音一沉，很是冰冷，“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坚强？”些许停顿，力量似乎变得微薄，仿似强撑着，“别怪姐姐心狠，只是姐姐终有一天离去，成不了你一生的依傍……”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日子过。我顶讨厌你不成气候！”
　　姐姐这番话，总归说的有些绝情，好似分道扬镳的离别之语。
　　暮雪一把擦去泪水，决绝道：“好，我不哭！”可是挡不住心中的软弱，她又说道：“姐姐，我想见你。”
　　“不。”姐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你可知，林阳回来了。”短暂空白，她的声音冷漠如冰霜，“他要带我去美国，就在近日里。阿雪……你知道，他曾经爱极了我，所以有他在，你不必担心我。他会呵护我后半生，护我无忧，予我心安。往事如烟，我已穷尽半生，再无力量奋斗。天意冥冥，他终于回到了原点，而我还在这里……”
　　这当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前世种种，似水无痕。
　　今生种种，有缘再聚。
　　窗外日落时分，残阳似血，当中却迸发出几道薄弱的金光，如利剑穿心而过，毕竟夹着浓浓暖意。
　　暮雪有些魂不附体，唯恐是姐姐胡诌了谎言来诓她，为的打消她担忧。可若是真的，她又心似水漫，只怕时过境迁人心难测，为来为去，端的绕不开担心二字。于是，急切切地脱口而出：“姐，我想陪着你。”
　　“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寸步不离。”
　　对面的人，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的世界，你别进来……”
　　飘飘忽忽的，她听得甚不清楚，可接下来那一串古怪的音符，却毫不犹豫地抢占了她的心扉。
　　那是一串苍茫至极的颤抖声，的确是从人喉咙里滚将而出，打着串碾过周身，翻上天去，又抽搐着摔下来，撕心裂肺，倒叫人闻者惊恐见者触目。
　　暮雪心思一紧，那确然是姐姐的声音，发生何事？
　　她着了慌，拼命呼唤姐姐二字。
　　然，捞起她声音的，是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小雪，别来无恙。”
　　那个声音，与十年前相比，仿佛多了些沉闷，算来，他该是个二十八九的大哥哥了。
　　她全然不理他，哪怕他是见今姐姐口中的温暖港湾，她只着急捕捉姐姐的动静趋向。侧耳细听，却发现姐姐那一端的呻吟落入谷底，再不可怖。再凝神一些，仿佛还能听到微弱的呜咽之声，断断续续，浅浅浮浮，好似无根的浮萍散落大海。
　　依旧是那个成熟的男声，在抚定她心，“小暮雪，莫担心，那是云云的呕吐声。”
　　“你可知，她怀了我的孩子？”
　　听他微微一笑，和煦似风，暖人心扉，漾着十分的暖意。
　　“别再担心星城往事。金黎明，钱老板，此前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早已烟消云散。如今一切平静似水，我只等待云云身体稳定，便偕她前往美国安胎定居。”他说的十分安宁，字里行间幸福平稳，揣的是细水长流的憧憬，端的是与君把酒言和的希冀。
　　暮雪反应迟钝，茫然无措，神思飘渺了许久，她才喃喃道出一句：“林阳哥哥，这一回，别再欺骗姐姐了。”
　　饶是十年前，他亦这般许约，答应带她与姐姐共同离开星城，孰料梦醒时分，他与她们天涯分隔。塞上长城空许约，心中总归埋着诸多阴影，挥之不去。
　　林阳浅浅一笑，许下誓言：“我既回来，便是兑现承诺。这后半生，我与她生不离，死不弃。”
　　“生不离，死不弃……”暮雪低喃，魂不守舍。
　　她蓦地想起重要的事，对林阳提起自己的一双父母见今安好？
　　那林阳微有沉默，亦是平淡似水的话音，“你放心，伯母安排在星城最好的疗养院里，专人护理，伯父也已洗心革面，绝不再赌。小雪，如今一切都好，你可把心放下来了。”事无巨细，样样皆好。
　　暮雪又失神了，只觉身在梦中，不可置信。
　　“小雪，你可否愿意照顾好自己？”
　　暮雪茫茫然然的，不着边际地应了一声“好……”这唯一的一个字眼飘飘忽忽地坠落下去，好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忽左忽右地飘下悬崖，飘了好久，却始终不见底。
　　“小雪？”对面的林阳问她一声。
　　她才抽回神思，郑重地说道，“林阳哥哥，我再信你一回。感谢你做的这许多事，金黎明、钱老板，那都是极难摆平的，你费心费力了。我的爸爸妈妈，也多谢你的安排，我感激涕零。只是林阳哥哥……”说话之间，泪水不自禁地涌出来，到了心底最脆弱之处，她稳了一口气，才不无困难地说道，“林阳哥哥，这回，莫再负了姐姐。”
　　这一通电话，最终是在安慰中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