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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终章·寄心 ...


  •   长安。

      三月,正是日暖莺娇,露重花浓,天气和煦。

      然而坊间酒肆里,却风传着骇人一闻:

      当今至尊的嫡亲胞妹新城长公主,前不久下嫁韦正矩,不料那韦正矩却是一忘恩负义之徒,因为尚主才由奉冕大夫被擢为了秘书监,却遇主不以礼。俄而长公主暴薨,至尊震怒之下诏令三司查明事实,那韦正矩自是不能为自己狡辩开脱,于是伏诛。

      坊间闲客自是议论纷纷,叹息天不许人间红颜见白头有之,鄙薄韦正矩之胆大妄为亦有之,惟独殢妖伤于一旁暗自思量,既然新城公主之游魂特意至浮廊一现,只怕其中当是另有隐情。

      璜亏夜月落,靥碎晓星残。

      阖然寂静的宫室中,忽闻清脆铃音乍响,一缕丹木樨香亦随风而来。

      高宗遽然抬首,但见一姝丽身影自云母屏风处轻曼步出,无知无觉间已然立于案前。

      仔细端详着紫檀翘头案上忽然多出的一串浅紫音铃,高宗眉睫微蹙,心下已隐约可知现身此处的殢妖伤为何而来。

      只待须臾,殢妖伤即向高宗道:“此音铃名唤寄心铃,能收下亡魂之最后一缕魂思,使之寄付其上。”顿了顿,高宗只觉心中倏然一跳,又听其缓缓道,“料来至尊当知此寄心铃是何人所托。”

      殢妖伤语音甫落,便见一条柔丽身影飘然而现,于宫殿中盈盈立定后,复又向高宗处缓缓拜下。

      “……新城!”高宗深深凝视着眼前的这抹丽影,言语哽咽,几欲潸然泪下。

      “稚奴哥哥,阴阳殊途,妹妹本不应来此,然实因心中难安,故而向殢姑娘有此一求,将自己最后一丝魂魄寄于此铃上,但望与哥哥一见。”

      “新城……朕的好妹妹,你受委屈了……”高宗上前欲将幼妹揽入怀中,奈何竟只得直直穿过新城的魂体。

      新城心中亦是酸楚难当,然听闻此言却是螓首微摇,强自平静道:“吾今日而来,便是请求哥哥将吾与正矩葬至一处,也算是全了吾与正矩数年来的夫妻情谊。”

      高宗闻言眉睫大蹙,忿然道:“新城,朕只恨当初如何便轻易允了你嫁予此人,阿耶与吾自幼将你爱结掌珍,却不料……如今哥哥已为你处置了那韦正矩,你自是不必再与这样的人同葬一墓,更无须受这样的委屈!”

      新城却转出淡然一笑,心中再无波澜,只道:“吾素知阿耶与稚奴哥哥对吾之爱护。阿耶甚至惟恐吾与兕子姐姐一般……故将有‘寿岳’之称的衡山作为封邑封给了吾,又为吾曾许婚郑国公长子,吾下嫁诠郎时的风光亦是无俩,只奈何造化弄人……而吾与正矩之间,实非为外人所道……”不知何人的太息一缕入风,“如今妹妹此生爱恨已过,惟独正矩因吾而不得善终,妹妹魂魄难安,是以于此一求,但望哥哥能允妹妹之最后一愿。”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当年与诠郎新婚宴尔,调谐琴瑟,韵偃笙簧,孰料这般光景只是须臾一瞬,亘古难捱的是自此莺归燕去长悄然,春来秋往不记年。

      阿姐是何其有幸,能得一薛瓘相伴余生,而新城只微微抱憾韦正矩并不是薛瓘,终归不是能与自己白首之人。

      “最后一愿……”高宗闻此心中大恸,念及与自己的幼妹从此只得相望于黄泉两岸,而再不得相会,心下又是一番黯然。

      高宗虽明知当初诸般决定,亦是出于朝堂上的思量,然于自己的幼妹与长孙诠而言,确为飞来横祸。便是对长姐丽质之子延儿,自己亦是亏欠良多。

      这番歉疚从来只深埋于心,如今遭逢之变,高宗已然明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吾欲怜而亲不待之悲哀。

      思及此,高宗已是泪眼朦胧一片,言辞间却是无比决然,凝望着几若与周遭景物化作一色的新城道:“杜鹃欲化,犹振哀音,鸷鸟将亡,翼留劲羽。新城,你放心,哥哥定会为你留下最完美的终末之仪!”

      新城心愿既了,殢妖伤自是携了寄心铃而去。空寂宫室中,则再不复伊人宛笑,音容嫣然。

      伊人远,伊人还,伊人已远又盘桓。

      昔日殷殷语,听声不见人,伊人来无踪,伊人去无痕。

      龙朔三年三月,新城长公主薨。

      高宗悲棣萼之长湮,怅东津而洒泣,废朝不举,有越常伦。旋即又敕令琅邪郡开国公萧嗣业持节护丧事,郯国公张大象为副,葬事宜依皇后之礼,并将韦正矩与公主合葬。

      是年,除授长孙延司津监一职。

      上元元年九月癸丑,高宗诏令追复长孙无忌官爵,特令长孙无忌之孙长孙延主祀,又以其曾孙长孙翼袭封赵国公 。

      咸亨二年五月十六日,城阳公主薨。

      高宗哭之甚恸,五日不视事。又令中使及宫人前往房州视其丧事,给灵辇还京。

      长安,显福门。

      眼看着城阳与薛瓘之子薛顗、薛绍齐引双柩而还,高宗心下悲恸,良久怆然道:“促欢今夕促,长离别后长……终究只剩朕一人了么?”

      殢妖伤立于一侧,闻言只道:“孤独有期,重逢可待。至尊亦不必过于伤怀。”

      强自转出涩然一笑,高宗惟忆当年雁书问寂,如今却是玉骨成灰圣得回。原来梦里音容,良是觉来非。

      高宗无言,惟有潸然以对。

      永隆二年,高宗降太平公主于薛绍。

      以万年县为婚馆,自兴安门外昼夜灯火通明,一时华冠列绮筵,兰醑申芳宴,环阶凤乐陈,玳席珍羞荐。

      但记艳日浓妆影,低星降婺辉,却无人得记旧年小儿女,立政殿中相偎影。

      弘道元年,高宗崩于真观殿。

      群臣痛呼间,无人见得一缕幽紫浮空而起,更无人见得殿外一抹绯艳身影已然静候多时。

      但见其掌中一柄如意命灯,刹那燃起一簇淡紫华光。似是希冀隐约,明灭未定,一如高宗自某日起便一直念着,想着,只此一句的言语:

      孤独有期,重逢可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终章·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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