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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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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阿……阿让……你……你你你醒醒啊!!”林易樊抖着嗓子压低声音,猛力推着熟睡的吴予,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远处的角落。
“干嘛……你好好的……”揉着眼睛撑直了身子,吴予眯着眼想看清楚林易樊的脸,却没有成功。阳台外的橘色街灯从一旁打在林易樊的脸上,让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折着光的满额细汗却让吴予吃了一惊。连忙从身前的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为他抹去额上的汗珠,“怎么了,有小偷吗?”
自从把他捡回家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他发现林易樊跟自己完全相反,似乎一点都不怕热。刚捡来那会,都是林易樊抱着他取暖,虽然他是没关系啦,但那力道每天晚上都让他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勒死。可入夏之后,他反而享受这个待遇,因为林易樊不仅不怕热,而且不管天气多热,他也会一身清凉。
——不开冷气还能省电费啊。
可是现在,在不算热的今晚,他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不……不是……你你你……”林易樊又把视线移回去原本盯着的地方,“有……有东西蹲在竹子下……”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阳台,由于是七夕的关系,林易樊闹着要一起夜观星象,看看能不能偷听到牛郎和织女的幽会。
「嘿嘿,要是能看到的话,咱们就能永远永远在一起咯!」他是这么说的。虽然很想告诉他这是没必要的。因为不管怎样,他们都能永远永远在一起,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根本不需要做些什么。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乖乖照做了。
后来,他们两就一起窝在摇篮里睡过去了。
而现在,顺着林易樊的视线,正准备嘲笑他胡思乱想的吴予,原本面瘫的脸突然僵了。
透过铺满零食的茶几看过去,是他特地准备的一困竹子,上面挂满了林易樊那蠢货写的乱七八糟的愿望条。而此时,它的下面,蹲着一个人影。
高挑、纤细的身子,抱着膝团成一团,正靠在插着竹捆的花瓶,专注地看着其中一条签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面应该是写着【最喜欢你了笨蛋!】这一句话。
可是,重点是,他能透过那影子,看到花瓶的图案。那是他出差时,特地带回来的花瓶。瓶身的莲花在幽暗的灯光下,栩栩如生。
——那么,它是什么东西。鬼,还是人。
就在此时,那影子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们。经过许久的对视后,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你们,能帮我吗。”那声音是直接出现在脑子的,清冷、温柔,却在一瞬间让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太寂寞了。寂寞得仿佛是沉溺在深海的人,挣扎着,伸着手渴望得到救赎,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然后,在吴予还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已经听得旁边那蠢得冒泡的家伙的声音:“能!”
“……”吴予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在旁边睡得死沉的蠢狗,剁了炖来吃。
——是谁说狗通灵的,他要让他见见他家里的这只。
“谢谢。”
“那……你好歹告诉我……你是……谁?”吴予听到自己这么提问。
“我也不知道。”
——我是谁。
贰.
“我回来了。”吴予合上门,一边低头脱鞋子一边向在厨房忙碌的林易樊询问,“今天有没有……”抬头,正好对上一双冷寂的眸,吓得他猛地倒退了好几步,还差点被玄关的鞋子绊倒。
“咦?阿让你回来了啊?”听到声响,林易樊探出头,正好看到正扶着鞋柜揉眉心的吴予,和刚刚把身子转正的竹——七夕出现的神秘幽灵。好奇的眼神在一人一鬼身上来回移动,兴致勃勃,“怎么了吗?”
“没事。我洗把脸,准备吃饭吧。”提起公文包,绕过飘在半空的竹,向卧室走去。走没两步,突然停下来,转身,向看着他一脸淡漠的竹提出请求,“竹先生,能请你下次别突然倒吊着和人对视么,怪吓人的。”
“抱歉。”对方在一瞬间做出了反应,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改变,仍旧一脸的云淡风轻。
“不用道歉……”轻叹口气,吴予突然觉得应该改掉自己面瘫的习惯。因为看着别人这样,的确挺讨厌的。
“所以……”饭后,林易樊盘着腿咬下一口西瓜,“你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也想不起自己是谁?”
竹看了一眼正靠着沙发,一边看着资料,一边敲着笔记本的吴予。俯身从天花板飘到阿嘟身边抱膝蹲下,摇摇头。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即便努力地想了一整天,他还是想不起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死了多久,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两个年轻人家里。就连【竹】这个名字,也是林易樊临时想的。
因为他被他们发现时,正靠在竹子旁边。
他只知道,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吧。”一直没吭声的吴予合上笔记本,凑近林易樊,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西瓜。放好手上的资料后,伸了个大懒腰,“反正捡了这么多东西回家,也不差你一个。”何况自从他来了之后,屋子阴凉得很,连风扇都不需要开。省钱。
“我只记得一件事……”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没记错的话,中元节那天,我就得回去了。”说着,惨白的脸露出一丝苦笑。
“那……那咱们啥都别想了!”林易樊放下手中的西瓜,下定决心似的看着竹,“咱们出去玩儿吧,想得起来就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了!”说完,还把视线投向吴予,准备迎接他给自己的赞同表情。
可惜,吴予只给了他一个满含【果然是蠢货】的白眼。
“你就别……”瞎捣乱了。
“好啊。”竹伸出手准备揉揉阿嘟的毛,却在穿过它的身子后,冷静地收了回来,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些事,“去玩儿吧。”
怎样,他收回来的家伙就不能正常点吗。这蠢货难道没有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只不能在白天出现的鬼的自觉啊。还有那只蠢狗,人家这样靠着它它还能睡这么熟,难道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你们只能晚上出去……”停了停,吴予把准备揉眉头的手改为揉太阳穴,“算了,我跟你们去吧。”
啊,头好痛。
叁.
中国,自古信奉神鬼一说。而农历七月,便是鬼门打开的时间。据说,这一个月,在地狱等待轮回,亦或是赎罪的亡魂,可以来到现世,接受亲人后代的供奉。即便是孤魂野鬼,也同样能得到祭拜。
当然,即使如今是科学时代,这种时间在外游荡,也是不让人安心的。
传统一些的老人家,甚至会嘱咐孩子不要出远门。
“好,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蠢货的,先这样了。”不顾电话对面还在呐喊着什么的人,摁下了挂断键。吴予随手一拉手中的绳子,把正准备跑远的阿嘟扯了回来。
“妈妈交代什么了吗?”弯下腰拍了拍正靠着他呜呜咽咽诉苦的阿嘟,林易樊看着吴予发问。
“没什么。”吴予收起手机,也学着林易樊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老太婆让咱们晚上别到处溜达,乖乖呆家里。”因为还有5天,鬼门关就要关了。
漂浮在不远处的竹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悠悠转过身,对着他点了点头。
看着他惨白的脸,吴予突然就笑了。要让他家皇太后知道,他们家就借住着一鬼魂,不知道她会不会立马杀过来呢。
“诶~可是我不能大白天带竹出门啊……”林易樊嘟囔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摇摇头,吴予牵起林易樊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随后继续往公园深处走去:“决定要去哪没?”
虽然说要带竹出门玩,看看能不能以此为契机让他想起些什么。但连续两晚,他们也就是带上阿嘟来到公园,进行日常的散步而已。
但让吴予觉得惊讶的是,都说鬼魂不能到处去,否则可能会魂飞魄散。但竹似乎没有这样的烦恼。也是,他只是突然出现在他家,简单点来说就是游魂野鬼,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烦恼呢?
可人多的地方,应该还是不行的吧?
“有很高很高,高到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地方吗?”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竹,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有。”
“他睡着了。”
听到来自上方的声音,吴予并没有抬头,只是点点头。
靠着粗大的树干,吴予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林易樊的肩膀。而林易樊的身边,是同样睡得打起了呼噜的阿嘟。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
上方,是被闪烁繁星占据的星空。而在耀眼星空之下,各色霓虹灯交织出了最繁华的的景象。那是人生活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灵魂所讲述的,不同的故事。
“我打扰到你们了,对吗?”竹坐在延伸开来的树枝上,同样看着那片星星点点的灯光。即便是询问,也听不出是怀着怎样的感情说出的问句。
“没什么,我白天上班,你正好可以陪蠢货。”吴予也无所谓。
“我很少跟他说话。”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窝在角落发呆,或者打瞌睡。
“我知道。”吴予的话音落下,再也无人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竹突然又提出了疑问:“活着的感觉……好吗?”
“那得看你怎么活了。”吴予低头亲了林易樊的发旋,动作很轻,似乎害怕把对方吵醒,“如果没这蠢货在我生命里捣乱,那滋味估计不会太好呢。”
“我们回去吧。”许久,吴予听到竹这么说。
“阿让……”估计是被吴予走路的动作惊醒,林易樊在他怀里蹭了蹭,“不要忘了阿嘟……竹……回家……”声音越来越弱,很快,就发出轻轻的鼾声。
“在呢。”吴予回过头,正好与飘在他身边的竹对上了视线。扬起嘴角,替他扣好安全带后,侧过身子让竹也飘到他身边坐好。
“咱们一起回家。”确定阿嘟也坐好后,吴予发动了车子。
肆.
竹在来到他们家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缄口无言的状态。不管你跟他说什么,或询问任何问题,他都只会给你一个安静的侧脸。
因此,即便有他作陪,林易樊也还是会觉得家里只有他一人。
也是,竹本来就只是一个忘了自己是谁的幽灵罢了。
然而今天,一直都是窩在黑暗角落發呆的竹,卻不管他走到哪,都一直盯著他。
“竹,你想问什么吗?”林易樊停下叠衣服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对方略显透明的身子,“什么都可以问哦!”
“……”显然,对方并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而林易樊倒是完全不在意,只是把叠好的衣服拿起来,放回卧室。然后绕进厨房,很快,阿嘟的晚餐已经处理好,被放在了它固定的进食点。
林易樊蹲在一旁,哼着歌替阿嘟打理柔顺的金色毛发,一边思考着今晚做什么菜给吴予吃比较好。
【阿让的嘴很叼……估计是妈妈惯出来的吧~】想到吴予家那位一直都元气满满的妈妈,林易樊就想笑。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会死掉。”不知何时出现在林易樊身后的竹,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这很重要吗?”林易樊站起身,看着正盯着阿嘟的竹。
“我不知道。”
“我啊……其实是逃出来的。”林易樊转身进厨房给自己倒了给冰水,“在去年的冬天,拼了命地逃出来了。然后阿让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把我捡回这个家,还带我回爸爸妈妈的家过年。”
似乎因自己的话而回忆起了许多,林易樊从来都是朝气蓬勃的脸被镀上了一层雾气:“我一直想要告诉他……跟我在一起很危险,如果被找到了……不仅仅是他……不仅仅是……”拿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失去血色,“可是你知道吗,阿让那蠢货跟我说了些什么。”
【……你逃不掉的啊。】
【你以为你现在的自由,是自己争取来的么。】
【回来吧……趁现在,我还不准备伤害任何人。】
【是他么……杀了他……你就会回来么……】
——杀了他。
猛地睁开眼的那一刻,隔着潮湿的水汽,吴予平时略显冷漠的脸布满了担心:“你做恶梦了吗?”想起刚刚在睡梦中一脸恐惧的,不停挣扎的林易樊,他就揪心得不行。
“阿让……”努力让自己平复下心情,呼吸却越来越急促,林易樊终于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襟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离开……对不起…………”
语无伦次,加上因哭泣而无法停止的抽搐,吴予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是从断断续续的词语中,他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关系啊……”与抱住林易樊那强劲的力道相反,吴予的语气温柔得仿佛可以将人融化,“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哪里来,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甚至可能我会恨你……可是……我永远不会后悔遇到你。”
“我不懂……”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冷漠以外的表情,我们可以将它称为【茫然】。他看着正靠在沙发上的林易樊,轻轻皱起了眉,“为什么他恨你,却不后悔呢?”
“我也不懂啊……”如果可以的话,林易樊真想好好的,紧紧地,给竹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他触碰不到他,因此,他只能用自己最灿烂的笑容,呈现给这个仿佛大雨天被丢弃在街角的幽灵:“可是我觉得……或许你不需要想起太多……只要想起来,你曾经深深的爱过谁,就好了。”
——不管是自私也好,是悲剧也罢,只要曾经深爱过,是不是就可以抵过一切的恨呢。
伍.
“……”吴予觉得,从昨天下班回家开始,竹看他的眼神一直很怪。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一般,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虽然不至于说连洗澡、上厕所都跟着,可也算是紧逼盯人了。
不过有一点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竹自住进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很自觉的避开这房子唯一的卧室。似乎知道,这房间是这对小情侣唯一的私人空间,不应该打扰。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成,作为鬼魂的竹,即便不进入这间卧室,那小小的墙也奈何不了他。
但不管怎样,就算说他是掩耳盗铃好了。竹没有进入这里,总是让吴予松了一口气。
“喂,蠢货!”黑暗中,吴予还是忍不住把已经快要睡着的林易樊摇醒,“你对竹说了什么?”
“……嗯?什么都没说啊?”挪了挪身子,林易樊连眼都没睁,又准备睡过去了。
“……”那他干嘛这么看着我啊。可还来不及再问下去,缠着自己身体的手渐渐加大的力量已经告诉吴予,林易樊完全睡死过去了。
除了昏暗的路灯,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辆,以及间隔亮起的房间。凌晨1点多的城市,就如熟睡的野兽,已经完全陷入沉寂。
轻轻吐出口腔中的烟,弥漫开来的烟雾逐渐模糊了吴予的视线。
吴予很少吸烟,可是他并不觉得烟是什么坏东西。他一直认为,任何东西都有专属于它的时间及价值。比如这种夜深人静的夜晚,似乎就会让人想要来上那么一根。
而跨坐于阳台外的竹,并没有对这个突然进入他这小空间的人,做出一丝反应。他的视线一直聚焦于远方。完全捉摸不到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样的沉默,结束于吴予手中快要燃尽的香烟。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竹似乎并不习惯看着别人说话,不管说什么,对谁都一样。要不是这里只有他们两,吴予都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好。
啊,也不一定,或许他们的面前,还有着其他看不到的【人】呢。
这么想着,吴予就真的笑起来了。而且越笑越大声,甚至把竹的视线的吸引了过来:“哈哈……别……别在意……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好不容易顺过气,吴予撑着阳台,把烟摁进旁边的烟灰缸里,并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是啊,我的确很奇怪,不奇怪的话多无趣呢~”
“那……我也跟你们一样奇怪吧。”
“当然~”拿起烟灰缸,吴予转身向客厅走去,“快点想起来吧,不管是怎样的回忆,都是最宝贵的。”
——不管是怎么样的记忆。
陆
何为灵魂。何为存在。
而追随,又是何物。
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该称为什么,是跟踪吗?
背着手,轻轻飘在半空中,不远不近地跟着前方背着背包,正晃晃悠悠骑着自行车的青年。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位平凡的青年,只是很偶然地从阳台下的林荫小道经过而已。可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跟着他飘了好久了。
其实这个【平凡的青年】以现代的审美看来,应该不算平凡吧。精炼的身躯,修长的手指,清秀的五官。就算在深夜的路上,脸上也挂着淡淡的,温柔的笑容。
背着手绕着青年转圈圈,突然就有些期待,要是他也能看到他,那该多好。
竹就这么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家中。小小的单人公寓,却整理得很干净。
“你跟着我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在放下东西后,青年突然对着竹的方向开口,轻柔的声音在安静的深夜里格外悦耳。
愣了愣,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身边没有其他人或东西,竹才张嘴:“你能看到我?”
“嗯。”青年笑笑,并再次询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可竹还来不及回答,便在瞄到青年身后的照片后,脸色大变。
只一瞬,就消失了。
“奇怪的家伙……”独留完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青年。
柒
今天的竹情绪很不稳定。即便他跟往常一样,不说话,没表情,只是一味地窝在角落发呆。明明就是平时他会做的所有行为,但吴予和林易樊就是能察觉到他很不对劲。
可就在昨晚,他们仍然相谈甚欢。当然,更长的时间是林易樊一个人在旁边絮絮叨叨,而吴予则是敲笔记本偶尔附和几句。至于竹,估计他听着吧。
可今天,在吴予下班的时候,林易樊急冲冲地跟他嘶吼着:“竹一整天都没出现过啊!!”
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吴予只能安慰他:估计是今天阳光太盛,所有他才躲起来,等天黑了就会出现了。
果不其然,晚上9点,结束散步回到家中,灯还没开,阿嘟就冲着黑黝黝的客厅大叫起来。连忙冲进去查看的林易樊,在看到缩在沙发一动不动的竹时,暗暗松了口气。
“帮我一个忙。”竹仍旧蜷成一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可却异常坚定,“帮我,求你们。”
“他没跟你们一起来么?”青年端来两杯红茶放到吴予跟林易樊面前,并坐到他们对面,轻松自在,完全没有陌生人突然造访的防备。
“嗯……”倒是林易樊不自在地瞄了一眼拉上窗帘的落地窗,连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以掩盖自己的自不在。
“小心点,别烫到了。”吴予皱皱眉,递了张纸巾给林易樊,“抱歉,突然打扰,我叫吴予,他是林易樊,受人之托想跟您打听点事情。”
“我知道,是昨天那位拜托的吧?曾闻雨,你们好。”曾闻雨拆开一颗糖扔到嘴里,“估计是我曾外公的关系,我们家多多少少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啊,因为我曾外公曾经差点就死掉了呢。”
顺着青年的视线看去,双人床旁的矮柜上,放着很多相框。里面有青年跟不同人的合照。其中一张,应该是青年还能被称之为婴孩的时候,正被一个已经白发婆娑的老人抱在怀里。
虽然照片中的老人已经满脸皱纹,却一点也没有老年人生命即将消逝的萎靡感。而只要看看青年,就能大概猜到他年轻时的模样,因为他们的五官是那么的相似。
只是老人的眉宇及眼神中,多了一丝沉稳及无法言喻的沧桑。
“不如……我先给你们说个故事吧。”
那种即看对方不顺眼,却又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自己视线的矛盾,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羁的富家子弟之间,总是会突然出现惺惺相惜的情感。
而这份所谓的【惺惺相惜】,却不知在何时,渐渐向另外一种情感转化。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这份执念,亦或是两人同时产生了愿共度余生的念想。但不管如何,谁都没有抵抗,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恋人。
可这并不是会被允许的感情,他们收着掖着,以切磋的名义成天成夜呆在一起。享受着对方的身体,体会着对方的私语。他们甚至觉得,这样便是一世。
可惜,一切终究只是黄粱一梦。
在其中一人被家中告知已选定了配偶,需尽快完婚时,另一人泄愤般砸光了他所能触及的东西。犹如疯子一般,恨不得毁掉一切,包括他深爱的,并深爱着他的男人。
【没关系……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不管是在天堂、人间、亦或是地狱。】即便被对方出尽全力砸来的东西弄得遍体鳞伤,男子依旧没有丝毫犹豫,紧紧地抱紧了他。
【那就……一起死吧。】
“那……”林易樊已经听得入迷,“最后他们怎么样了?”
“死了。”曾闻雨微微闭着眼,在灯光的投射下,长得让人嫉妒的睫毛投射出一扇阴影,“但只死了一人。”
昏迷了许多天的男子睁开眼那一瞬,眼泪就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可是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
他没有再试图自杀,只是拖着每况愈下的身子去参加了那个人的丧礼。并在对方家人的辱骂攻击下,在灵前长跪了一天,不吃不喝。
【你怎么不去死!】
【为什么是你活着?!】
对方家人的话一句句地刺入他的耳朵,他的大脑,他的心脏。
——是啊,为什么是我活着。
“再之后,他用了整整2年把身子养好,然后跟那位等了他2年的小姐结婚,生了6个孩子。我妈妈是他的小女儿。”曾闻雨拿过那张历史悠久,却保存得很好的合照,眸中满满是对先人的憧憬,“大家都说我最像他,确实,我的确很像他。不然,那位就不会跟着我回家了,是么?”
男子活了136岁,名声在外,儿孙满堂。而他,在临死前,把自己从不离身的册子交给了他最疼爱的孙子,以及一句【好好去爱】。
那册子里,记录了他120年来,对某个人满满的思念。以及他名字的缘由。
绛节飘飖宫国来,中元朝拜上清回。
羊权须得金条脱,温峤终虚玉镜台。
曾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
有娀未抵瀛洲远,青雀如何鸩鸟媒。
“曾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有娀未抵瀛洲远,青雀如何鸩鸟媒。”吴予轻声低吟,“他找到他的路了吗?”
“谁知道呢?”曾闻雨耸耸肩,把照片放回矮柜,“虽然这么说对曾外婆不公平……但的确,至少他这辈子的确深爱过一个人,从不后悔。”
“你们是情侣对吗?”
“嗯。”
“那,请好好珍惜。”
“不需要您的提醒。”
“也是。”
待他们向曾闻雨告别,并离开了公寓后,一直呆在阳台听着他们全部对话的竹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他那张仿佛面具一般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颤抖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我……想起来了。”
捌
我的名字,叫言鸩羽。
而我一生的结局,便真如鸩鸟的羽毛一般,把自己所爱的一切,都毒杀殆尽。
我等他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忘了为什么我会一直站在那桥上,翘首盼望。而对方,似乎也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
他按照家人的安排,跟一个女人结婚了,然后生了孩子。
他们的孩子那么健康,那么可爱,那么聪明。
可,那是他们的孩子。
人类一直是一种奇特的生物,他们的时间有限,他们自私,却也同样无私。他们那么脆弱,似乎一碰就会死去。可是,他们的血液,却会一代一代地传承着。永远,生生不息。
“即使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可是他有好好活下去,真的是太好了。”不知何时,眼泪已经盈满他的眼眶,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鬼魂也是有眼泪的,“对吗。”
他已经忘了怎么哭泣,好多好多年了。
“能把我……送回去吗,我累了,不想等了。”
“好。”吴予拥着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林易樊,坚定地回答。
四舍五入至【十】
荷花灯,传说是古人为了普度孤魂野鬼而设的祭奠仪式。
林易樊松开手中托着蜡烛的河灯,直到那盏河灯汇入灯群,缓缓飘向远方,才松口气般跌坐在河提上:“这样……竹就能解脱了吧。”
“人家叫言鸩羽呢。”吴予点了根烟,也坐了下来。
“可是我习惯叫他竹了嘛!”林易樊捏着鼻子大声抗议,“别吸烟啦!”
“哦。”吴予倒是无所谓地把烟丢到河里,“那我吸你好了。”说着,便拿开对方捏着鼻子的手,并低下头,含住了他的唇。
“你说……我们以后也会分开吗。”他问。
“就算分开,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他答。
河灯已经与倒映于河面的星空交汇,分不清哪一盏,才是他们为那位等了多年的人而设的。
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