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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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
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这个山谷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个女人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从夏天薄薄的纱衣到冬天厚厚的锦裘。红的像火。
这个山谷好像被人遗忘了，山谷里每一处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寂静。
女人有时候喜欢抱着他坐在进山谷唯一的路上静静看着远方，有时候哭，有时候笑。笑的时候会温柔地亲吻他的脸，一遍遍说着你是娘亲这辈子最珍贵的宝物。
山谷里有个菜园子，里面搭了个棚子，棚子上面种着葡萄，葡萄成熟的时候她会摘下来，细细给他剥了皮再给他吃，棚子下面种满了菜，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一年四季的菜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她会摘来绿油油的青菜，笑着给他做饭，神色温柔，阿离要吃多点才会长大啊。山谷外面是什么他不知道。因为她告诉他，外面很危险，不可以踏出这小小的山谷一步。
有时她也会坐在门前那棵树下的石椅上，拿出一把看起来成色破旧的琴，一声一声，一弦一柱，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潇潇江水，向晚昏离去，岸芷汀兰处，未见君子爱惜，香自空留。无情风雨，寥春寒，叶失花期。何时有，年年鱼雁，归来却见花开。幽幽山谷，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笆，伤心故人去，冷落旧人。微云淡月，对江天，情归何处。空自忆，清香未减，风流不再人知。”
夕阳西下，整个山谷便会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亮或者星星的光，会懒懒的照在这个山谷里。
那时她便会抱着他躺倒床上，温言轻语给他说些杂书上看来的故事，或者，某个他从未见过在她眼里却万分温柔的男人。她会告诉他很多关于他的事。
哭的时候。
哭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
她会用力摇着他掐着他的脖子哭着不断问他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也许不是在问他。因为他在她的眼里看不到自己。她那双平时看起来白皙瘦弱的手会狠狠掐进他的胳膊，直到上面布满青色的淤痕。
如果这时候他看着她，她便会尖叫着，像被什么恶鬼缠住了一样，整个人颤抖着大声尖叫，然后会抓起身边的东西，茶壶，或者茶杯，椅子，或者扫帚。
然后那些东西便会飞到他那里。额头或者手臂，胸口或者脸颊，会被那些飞过来的东西打到，有时候会流血，有时候会淤青。
她哭的时候他总是伤痕累累的。她拿着扫帚一遍又一遍打他，眼睛没有焦距，嘴唇红颜，脸上因为愤怒或者悲伤红了一大片，嘴里近乎癫狂地说着，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死了我也可以死了。
他只能咬紧牙根，脸上的早已被鲜血染红，他捂着头不断跑，企图躲过她。
后来他不再奔跑。你要打，就随你。
他忍耐着所有痛苦，一次又一次。
打完之后，他会被锁在一个小屋子里，阴暗潮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扇小窗子有时会透进来一点点光，然后他便知道第二天又来了。身上的伤口很痛，尤其在冬天的时候，他坐在黑暗中抱着自己，想睡觉，但是很冷，身体很痛，眼睛很疲倦，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会死掉。
暗夜，凄凄惨惨的月光，照着那间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上面一张脏的看不出原貌的棉被，棉被上满是霉菌的味道，有点潮，像是没有晾干就收了进来的春天的衣服，他不喜欢这味道，但他更不喜欢冬天的时候那冷到骨子里的感觉。好像骨头都被冰做成的针一根根刺进来似的。
很痛苦啊。
他瘦的厉害，小小的身体只长了一副骨架似的，眼睛大大嵌在上面，突出来就快要掉下来一般，很多时候这双眼睛都是没有波澜的。
他的脸色总是苍白的，病态的很。那双手很是纤细，或者说孱弱，骨头都凸起来，上面青色的血管一条条生长，像是吸血的水蛭，一点一点把他身体里的血液都吸干殆尽。
没有吃的，没有水，他最初只能饿着，直到她再次想起他来。后来他知道了，墙角那在黑暗中生长起来的霉菌，用袖子擦擦就可以吃了，虽然生涩，但是水分很多。桌子下边有个洞，里面住了两只老鼠，他那时人长得瘦弱，跪在地上趴着把手伸过去就能进到里边了，那里有很久之前的馒头，米粒或者其他东西，他会一点点抠出来，虽然有时候会被老鼠咬上一口，但饥饿感来的比这痛感还要强大，他根本忍受不了。
最开始他会哭，后来他连哭也不会了。
她已经很少笑了。大部分时间她都拿着一件大红色的衣服哭，哭累了便睡。
那时候他已经学会如何在这个死亡一样寂静的山谷里找到野生的米和菜，他们门前那个小菜园已经荒废好久了，许多不知名的杂草在里面疯狂地生长，他想收拾收拾，但没有种子，这片菜园便只能这样荒废了。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她还会笑的时候握着他的手，从一到百，教会了他一些字，屋子里那些一摞摞的书，他自己慢慢摸索也能看了，有些生存技能也算学会了。他知道了那些草能吃，哪些草能治疗他被她弄出来的伤口，在这被所有人遗忘的山谷，总算他还能让自己和她都活下去。
他也试着走出这片山谷，却在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差点丧命。山谷外面有条路，路的边上有块巨石，以前她便是抱着他坐在那里，那时他正抱着菜园里最后仅剩的一个南瓜，却被路上一颗石头绊了一脚，南瓜飞了出去，却马上被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射成了筛子。好像只要踏出超过那块巨石半步，从两旁的山道上便会飞来无数的箭。
他在偶然一次试探着问她，她听到却脸色一沉，怒吼着问，是不是你也要离开？你也跟他一样，想离开我是不是？！然后迎接他的便又是一条鞭子的毒打。那只扫帚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被她打烂了。
后来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这条鞭子。
他已经不会躲开了，他就站在那里，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地抖，只有一双眼睛空空洞洞，仿佛完全没有感情平静如水，又仿佛充满痛苦地看着她，脸色很平静，静静听着鞭子落到身上的声音，□□开裂的声音，那苍白的瘦弱的身体上满是沾着血的鞭痕，他没有哭，也没有喊痛。
他身上已经有了很多的鞭痕，颜色深浅不一，有最近新添的，有很久以前留下的。他从来不去看。有些事既已发生，又何必再去怨恨？
不知这样过了几年，三年或者四年，四年或者五年。山谷里来了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和尚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还有一个小娃。和尚说他叫尘悟。女人说她叫金莲。小娃说她叫小风。
她看到他们马上走回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菜刀，嘶声道，你们给我滚！你们给我滚！
她的刀很快被尘悟夺去，她的人也被甩到地上。
金莲很快扑过去抱住她，失声痛哭。一个尝尽了爱恨情仇，又已变得疯疯癫癫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是她姐姐。
尘悟一脸沉痛地说了句阿弥陀佛，然后便走过来抱住了他。小娃也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一切，看到他之后还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哥哥。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看那个小娃，他一直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仿佛那个被人甩到地上，又被人抱住失声痛哭的人不是与他朝夕相对他该喊她娘亲的人。
尘悟和金莲轮流给她治病，房间里时不时传来她痛苦的尖叫。
他被要求带着小娃。他却从未理会，仍旧一个人从山谷的这边走到那边，在石头的缝隙里找能吃的野菜，在野草丛里找野生起来的米，在树上找能吃的蝉蛹。
小娃肖晴风却是一开始便注意到这个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哥哥了，只是这个小哥哥好像不喜欢她，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毫不搭理，师傅和大师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只能跟着这个哥哥从这边跑到那边，却一不小心被绊倒了，直接摔倒在地上，膝盖都破了，她太小，便直接哭了出来，本以为这个漂亮的小哥哥不会理会自己，却没想到他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虽然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直接牵起她的手，把她牵到了那棵树下，然后掀起她的裤脚，看了一会儿那被染红的膝盖，想了一下便又离开了。
就在肖晴风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条看起来很干净的手帕回来了，动作毫不生涩地轻轻擦掉上面的血迹，然后从另一只手里取来一把绿色的草，含在嘴里嚼了嚼，又轻轻敷在了她的膝盖上。
肖晴风只感觉膝盖上一片清凉，方才仍旧火辣辣的痛感也消失不少。她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甜甜地笑了笑。小哥哥好漂亮也好温柔啊，我长大了要嫁给他。
正这样想着却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哥哥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肖晴风却没再沮丧，她觉得小哥哥是这世上除父母兄长师傅之外对她最温柔的人了，以后她一定要嫁给他！
于是此后每天尘悟与金莲在屋里给她治病，肖晴风便跟在他身后，像条尾巴一样，那时他已经不需要再自己寻找食物，也不会再被鞭打，山谷里每个月都有一批没见过的人来，送来一车一车的食物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他只是每天坐在树下的石椅上，读着那些生涩难懂的书，有时尘悟会过来指点他，肖晴风便坐在边上，拿着一本简单的识字读物，一口一句，奶声奶气地念，有时她遇到不懂的便问他，他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声告诉她这个字该怎么念。
肖晴风却也觉得这样便够了。
她当然不知道，他只是她离开家跟着师傅之后遇到的第一个跟她年龄相似的陌生人而已。后来也因为跟着金莲夫人在无忧谷习武，一练就是十年，她也再没机会遇见第二个她觉得对她很温柔的人。
却在半年之后，尘悟带着她和他离开了，整个无忧谷只剩下金莲夫人和她。
凡离也因此成为了她青葱岁月里唯一惦念了许久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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