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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起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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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妇脸红扑扑的,在太阳底下呈现健康的苹果色,头上有汗,拿手背一抹,“为啥瞧不见?”
王祝一怔,看着小村妇,又下意识的看看自己,小黄鸡向前拱了拱他的手指,王祝扭头,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看潭上,只见断崖面长满高耸郁郁的树木,遮蔽了从断崖直射下来的烈日光,无法透过层层树叶看清断崖全貌,王祝收回目光,轻柔抓住小黄鸡放在手心,颀长手指在小黄鸡身上下意识的摩挲,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小村妇身上转了一圈,“你是何人?”
小村妇有些困惑,还是老老实实的,“我叫林花。”
林花?王祝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到这里,或者说,”手指在小黄鸡身上点了点,“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找什么人?”
林花爽快的摇摇头,裂开嘴笑起来,牙齿白的晃人眼睛,“找啥,我躲人还来不及哩!”
“躲人?”王祝拖长了声音,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幽幽的挂住了林花的注意力,“姑娘所躲何人?”
“躲我爹呗。我爹在村里给找了个对象,是个杀猪的,我没从,就躲山上来了。”林花言语里警惕渐渐淡去,握住斧头,低下头继续削,“你呢?你干啥到这山上来?”
王祝语气淡淡,话锋一转,“你爹给你找好了婆家,为何要躲他?莫非你爹对你不好?”
“我爹对我是挺好,但我外婆嫁给杀猪的,我妈嫁给杀猪的,我可不想再嫁给杀猪的了。”林花没有抬头,手握斧头忙个不停,木屑飞舞,“倒是官人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到这山上受苦干什么。”
“性情使然。”王祝一句话掐断了两人继续聊天的心思,王祝阖上眼睛,不知道在小憩还是在假寐。
天上的云朵变幻着形状,太阳慢慢升上了最高点,日光像从天上倾泻下来的大水,让人避无可避,林花手里拿着削完的鱼叉和斧子站起来,摸了摸有些酸了的腿,乌黑的头发被晒的滚烫,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木屑,转身走进了屋里,乒乒乓乓响了一会儿。
须臾,林花手里拿着锅具从小屋里出来,蹲在草地上生起了火,舀了一些潭里的水,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林花煮了一点野菜和面条,在锅边上又生了一堆火,随手在树上折下几个树杈子,架在火上,开水褪了野兔的毛,串在树杈上在火上烤,不停的转动着,撒上点作料,不一会儿,香味弥漫整个山腰。
王祝的眉毛跳了一会儿,慢悠悠的睁开眼,“林花?”
“做啥?”
“野兔盐搁少了。”
“嗨,不可能,我一洒一个准。”
“盐少了。”
“真没少,不信你尝尝?”
王祝站起来,悠闲的拂了拂衣服大步走到野兔面前,手指掂住野兔肋骨旁一块烤得脆脆冒着油的兔肉,在林花发出“小心烫”的惊呼之前巧妙的一撕,在嘴边吹了吹,放进了嘴里。
林花抬头看着他,王祝站的位置逆光林花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用说看不见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得不眯着眼睛问他,“怎么样?”
“盐少。”
“真的?”
“嗯。”确信的,云淡风轻的口气。
林花弯腰拿了盐罐,要往野兔上洒盐,却王祝轻巧地按住了。
“或许单单只我吃的地方味较淡,野兔腹部的肉较难入味,我尝尝。”
王祝伸手,被林花抓住了。
“公子在逗我哩?明明是想吃了不好意思说,客气甚,想吃就一起吃呗。”林花憨态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神情来,王祝被说得一怔,点点头,“那就叨扰了。”
“客气,客气。”
王祝在林花旁边坐下,自然风流里带着点潇洒和落拓,林花有点儿不好意思,“公子你是想吃点野菜面还是野兔肉?”
“不劳烦了,我自己动手。”
“行,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林花点点头,自己忙活开了,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林花把野菜放进水里烫了烫用筷子夹了出来,环视四周找不到碗,拿手肘捅捅坐在边上撕兔肉的王祝。
“你帮俺去屋子里拿口碗呗,野菜不出锅一会儿要烂哩。”
王祝点点头,站起来闲庭信步般往木屋走去,过了一会儿,一手抓了几个碗出来,“这个?”
“对,放前边。”
王祝搁下碗,林花把野菜往碗里里一铺,端起来递给王祝,“公子给你吃吧。”
王祝咬了一口,默默的把野菜吐了出来,“无盐?”
“自己加吧,盐罐子在边上。”
王祝手指掂了点盐,举高撒在野菜表面,翩翩公子动作优雅风流,只是粗盐稀稀拉拉的落在碗里,完全没有均匀二字可言,林花给自己捞了点面,端着碗,另一只手伸进盐罐里抓了一把粗盐,一个淡淡的视线锁住了她的手。
只见林花食指和中指轻巧的用力,向左右一捏,一抿,粗盐沙沙落下,成为细盐,像一阵烟雾一般撒在面条上,落在面条上有如雪花落在地面消失了踪迹。
收回目光,王祝神色淡淡,咬了一口野菜,在嘴巴里细细咀嚼良久,吞咽了下去。
林花放下碗到木屋里取了两双筷子,递给王祝一双,王祝点头致谢,接过筷子放在碗上。
林花拿筷子,麻利地搅拌着面条,余光里见王祝已经吃完了野菜,扬扬手里的碗,“再来点儿面条不?”
“腹中空空,就不推辞了。”递上了自己的碗。
“客气了,出门在外总有难事,能帮上忙也是我的福气。”
林花往王祝碗里拨了大半面条,自己随便吸溜了一会儿,撕了一条兔腿就端着碗离开了。
王祝吃了面条,把碗往边上一放,挑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双手置于脑后眯着眼睛渐渐睡着了。
醒来已是霞光漫天。
王祝悠悠转醒,忽觉口渴,踱步至潭边,见潭水清冽,双手捧了浅浅喝了几口,觉得舒服不少,王祝望向山下,炊烟缓缓从小镇向上升起,鸟儿归巢,樵夫负柴回家,身边跟着一只狗兴奋地吠了一路。王祝闭上眼睛,进入了遐思。
脚步声惊扰了他的思绪,鸟儿从林中飞起,林花沿着山路喘着粗气回到潭边,身上扛着体积远超过她的柴火,脖子上挂了一条用于擦汗的粗布。放下柴火,林花发现了站在树下的王祝。
霞光映红了王祝如玉的脸,王祝站在翠劲树下,眉目如墨,衣袂轻扬,身材颀长,气质清朗,分明是幽静如画景色,却在霞光映染下像是一幅带着生机山水画。
景致是自然天成,人也是自然无暇。
“公子住在哪儿?离这里可近?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山路难走,一会儿怕是不好下山哩。”
王祝没有回答,垂眼,侧身望向渐渐红润云彩,绛红色火烧云上如同奔腾着一只烈焰燃烧中挣扎前蹄高高腾起的骏马,云朵慢慢推移变幻,王祝岿然不动,只留下一个清润舒朗的背影。
林花见他没有回答也不惊扰,自顾自把鸡鸭赶到木屋前从布袋里掏出谷子一边撒一边唤鸡鸭来吃食,忙活了好一会儿,鸡鸭吃得饱饱的,打着满足的饱嗝走开了,林花走进木屋里拿出锅具,重新生起了火,林花手里拎着两尾从潭里叉起的鱼串在木枝上烤了起来。
太阳喷薄出消亡前最璀璨的一抹如血流金,慢慢淹没在无尽变幻的厚重云朵里,暮色四合,在静谧的暮色里能分辨的只有虫鸣与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王祝在灵珠潭边石头上坐下,半边面容湮没在暮色里,一半被火焰照亮,光在沉静的面容上跳跃,王祝垂眼,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扫下一大片阴影,林花只瞧上这么一眼就怔怔的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
王祝斜了一眼呆愣的林花,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浅笑,光彩在他黑亮的眸子里流转,“姑娘看着我作甚?”
林花见王祝看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视线扫及手里的烤鱼,“公子还未吃饭吧?我这里还有条鱼。”
“承蒙照料,王某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林花往左边挪了挪,腾出块儿地,让王祝坐,王祝倒也不讲究,大大方方坐在林花边上,颀长手指过林花手里的鱼吃了起来。
“公子为什么不回家?”
“无家可回。”
“为啥不下山呢?”
王祝如同没有听闻一般,垂眼自顾自颔首吃鱼,林花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过了半晌,“姑娘为何不早日回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女子归宿。”
林花也不答,权当没听到自顾自吃鱼,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语气里竟是满满的疲态,“谁说不是呢……”半晌,又道:“我明天下山看看,我爹身体不太好,这几日我不在家,怕是很操劳哩……”
王祝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答道,“趁父母亲健在多尽尽孝道,日后才不会后悔莫及。”
林花微一颔首,站起身,收拾了碗筷,在木屋里忙活约莫一个时辰,林花出了木屋,走到王祝面前,递上一个布包。
“这是条薄布,晚上冷,披上了也防蚊虫。”
王祝接过,“多谢。”
林花转身进了木屋,木门轻轻阖上,发出悠长的一声“吱呀”,像一声浅叹。
王祝披着薄布在树下斜坐,阖上眼,浅浅小憩,木屋内没有任何声息,鸡鸭被关进了鸡圈里悄然如梦,蝉鸣渐渐褪去,夜深了。
月明。
王祝忽闻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一瞥,身旁一只小黄鸡在王祝身上找到了最佳入寝位置,把头埋进王祝胳膊内侧,惬意睡去,王祝摸了摸它小巧的脑袋,阖上眼。
木屋内偶有啜泣声,只是声音太轻,还没来得及飞,就在拽进夜空,就在紧紧拽住被角的拳头里消失了飞行的力气。
一宿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