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深陆

11、第十一章

　　我遇着伶湘的那日，天正下着瓢泼大雨。

　　彼时我与紫陌坐在扬州最大的酒楼风月居里，悠闲自得地嗑着瓜子儿，边喝茶边听大堂中央的说书先生讲着近日传得纷纷扬扬的“花魁奇案”。

　　那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三分添油五分加醋，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紫陌则头也不抬地一门心思嗑瓜子，罔若未闻。只是待听到说书人讲道花魁的倾城之貌时，我瞥见他得意地笑了一笑。

　　真是……

　　我摇摇头，继续听那说书人滔滔不绝：

　　“要说咱扬州城，自古也出了不少美人。譬如宋员外家的掌上明珠，那也是出水芙蓉一朵儿。只是如当日花魁赛上那般人间少有的绝色女子，却从未有过。话说那女子纤腰素手，红裙翻飞，不知迷晕了多少人的眼……”

　　我一个没忍住，低头闷声笑了出来，同时愈发佩服说书先生的口才。

　　紫陌斜觑我一眼，懒懒道，“莫非他说得不对？我那日瞧着，也是极好的。”

　　我咳了一声，喝了口茶，正色道：“好，非常好。”

　　茶喝多了，肚腹里鼓鼓的满是水，我低咒一声，起身离座。

　　而待我解手出来正要回去，却忽的在拐角处瞧见了一个身着嫣红衣裙，看起来正值妙龄的女子。她浑身都湿透了，正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水流沿着衣角不断淌下来，在地上留下一滩深色水渍。

　　我本以为这是进来避雨的姑娘，也不甚在意。可正想走开，步履却不自觉停了下来。有些不对呀，哪家姑娘来避雨不去大厅坐着，反是躲在这后门角落里头发抖呢？

　　我心下好奇，返身走回去，全然忘了娘亲曾告诫我，“凡事三思后行，切记切记，好奇心害死猫。”

　　听得我的声音，那姑娘抬起头来，一张鹅蛋脸，容貌极为清丽。面色泛着些许苍白，秋水翦瞳迷茫地看着我。

　　“你不冷么？”我指了指她湿透了的衣裳。

　　“多谢姑娘关心。”她微微抿唇，似是想站起来，可努力了半天都没成功。

　　我这人么，除了爱管闲事，还有一大优点，就是乐于助人。我将她扶起来，她的手指便顺势搭在我腕上。她的指骨细长，却极其冰冷，隔着几层衣料我还能感觉到那股冷意。

　　“你是不是受寒了，你的手……”我还未说出后面的好冷二字，便见眼前女子眉眼一沉，按在我腕上的手指倏地收紧！

　　天杀的，居然是只妖精！

　　我暗骂一声，连连出掌挡住她直逼我门面而来的一掌。我一只手被她牢牢扣着，锋利的指甲陷入皮肉，疼得我连连冒汗，很快便落了下风。

　　……居然还是只法力在我之上的妖精！

　　我堪堪避开她迎风而来的一击，趁空喘息，“你我皆妖，何苦自相残杀？我也没哪处惹着你不是？”

　　她只是冷哼一声，俏丽的脸上杀意毕现。我心下一凉，心想这是造的什么孽，一只素不相识的妖都想取我小命。

　　见她新一轮攻势又要袭来，我下意识的闭上眼，只觉强劲的掌风贴在脸颊狠狠划过——

　　咦……不疼？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被人护在怀里。呃，这气息，怎么像是那只臭狐狸？

　　我睁眼一瞧，果然看见紫陌沉脸看着对面的女妖，灰紫的眸里怒意翻涌，嗓音冰寒入骨，“伶湘，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咦，还是认识的？

　　我疑惑看去，只见唤作伶湘的女子愤愤得盯着我，那眸里的狠意，委实看得我心肝都颤了几颤。这莫非是我仇人？可我几时招惹上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仇人啊？

　　她的唇角缓缓流下一道殷红血丝，咬牙道：“我怎会不知！伶湘就是想瞧瞧，这区区桃妖，有什么值得你这般保护的！”

　　保护？我撇撇嘴，这狐狸何时保护我了。分明是拿我当丫鬟使，还使得颇顺手。

　　“你不必知道。”紫陌低头看了我一眼，而后重新对上伶湘愤恨不甘的眼睛，“你立刻回瑶山思过，待我回去再作惩处。”

　　伶湘冷笑出声，“你休想！”言毕化作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片刻便消失了。

　　“居然是只狐狸……”我讷讷道。

　　紫陌将我放开，一张脸黑得要死，声音也如石头般又冷又硬，“你好歹活了三百岁，是人是妖还分不清的么？”

　　我没好气道：“我怎知她是只妖？她身上半点妖气都没有……”我说着抬头，在看见他凛冽逼人的目光后吓得噤了声。

　　他眸间冷厉非常，哑声道：“如此说，她怕是偷了灵狐族宝物，锁妖石。”

　　“锁妖石？”

　　紫陌点头道：“此乃灵狐族世代相承之物，能隐去妖族身上所携的妖气。最紧要的是，锁妖石内禁锢着千万年来灵狐族降服的妖魂。锁妖石开，妖魂四散，灵狐一族将面临浩劫。”

　　我一凛，“那——”

　　紫陌似是明白我要说什么，点了点头，“必须尽快找回伶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叹了一声，“本想在凡间大展身手的，这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紫陌瞟我一眼，不屑道：“就你这点几百年的修为，光是保命都难。”

　　我很不服气，再浅的修为，那也是修为嘛！

　　只是我那时不会知道，对我像是有深仇大恨的伶湘，在后来，竟也是因我而灰飞烟灭。

　　夜里我与紫陌宿在城郊外的山中石洞里，都怪紫陌这臭狐狸。硬说床板上睡不着，又不肯放我一人睡在客栈。在他的武力逼迫下，我只好放弃舒服的大床，陪他来这山旮旯里受苦。

　　紫陌枕着他的狐狸毛睡得可香，而我却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

　　我靠着山洞壁坐下，打开随行的小包袱，一样一样翻着家当。

　　一只水囊、桃十送的小玩意、娘亲亲手做的桃花糕、老妖的铃铛……咦，怎的还有一幅画卷？我展开，当看到老妖的全身像时，不禁翻了个白眼。

　　死老妖，想必是趁我不注意偷放进去的。

　　嗯……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什，像是防蚊虫的灭虫水啦，治伤处的膏药啦，呃，必要时指不定管用的辣椒水啦，云云。最后，我将白玉桃花簪拿出来。

　　借着火光，我细细看着簪尾上的桃花，那人的音容笑貌也仿佛近在眼前了。

　　罢了，我轻轻叹出一口气。将桃花簪重新放回包袱里，再将散了一地的东西尽数收拾好。然后躺下，闭上眼，只余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