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雪无垠》菡芷

12、如画

　　唐嘉定

　　我苦心孤诣，想尽一切办法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去见温静兰一面。哪怕是她的幸福让我死心也好，哪怕只见她一面也好。
　　飞机上和温静若聊了很多，越来越喜欢这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她神色间有哀伤，毕竟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事前一点都不知道。说起小时候全家人对她的纵容，她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之前对我有误会，所以才给我留下小魔女的印象吧。
　　她打电话给温静兰的时候没有提到我，估计也是想给她姐姐一个“惊喜”，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
　　事实证明，还是惊吓来得比较实在。
　　温静若看到我以后简直跟见了鬼一样，吓得不轻。她美丽的大眼睛睁得浑圆，嘴微微张着，脱口就问：“你怎么来了？！”我心里一沉：她根本就知道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做什么，而且一直都知道。就算过了二十二年，时间也没能改变她的纯真，连惊讶的表情都如此可爱，却又如此——残忍而直接。
　　“我听小若说了你妈妈的事，就很想回来看看阿姨。以前每次来你们家蹭饭，叔叔和阿姨都对我很好，再说我们俩还是老同学呢。”我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个，钱的事，是我私下里让小若向你借的。因为要的太急，很难一下子从别人那儿凑到。两周以后我就会还给你。”
　　我觉得鼻子一酸，差点要流出泪来。有必要分得这么清吗？
　　“没关系，我、我、我——”我怕控制不住会在她面前流泪，转过身就往外面走，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这么多年，只有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想她的时候才会尝到眼泪的酸涩，让我回味曾经的美好。如今这个美好的人就在眼前，我却只能独自转身。想想真的是报应，以前每次我都冷酷地看着一个个女朋友为我流泪，求着我复合，而今终于轮到我了，可我去求谁呢？她理也不会理我，见到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坐到了我身边。
　　一转头居然是温静兰。我的天使宝贝温静兰。
　　她有些不好意思，估计也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小若和我爸照顾我妈妈，我们要不到街对面的咖啡馆坐坐？”她提议。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一会儿可以看看阿姨吗？”
　　“当然可以。”她微微地笑，还是那么恬静清丽。
　　“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多么俗套的对话，我对自己的毫无新意简直要嗤之以鼻。
　　“还不错，正正常常。读书，工作，结婚，生孩子，样样都没落下。”她喝了口咖啡，说不出的高贵优雅。她永远是那个牵动我所有情绪的天使。
　　“前些时联系了张小萌，小若也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我现在喝什么的心思都没了，满心焦灼让我口干舌燥，却又无法消除。
　　她吃了一惊，脸都变白了，结结巴巴地问：“你——都知道了？”
　　“嗯。”我奇怪她的反应。她自己也承认结婚生子了呀？
　　“那，你不会跟我抢小若吧？当初瞒着你是怕影响你的前途，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什么都承担不起，我妈妈也要求我必须断绝跟你的一切联系，不能告诉你关于小若的一切……你不会怪我吧？你会恨我吗？这些年我看到你那么成功，也有与你相配的女朋友，终于得到了年少时梦想的一切，也很替你高兴，可是——”她罗罗嗦嗦讲了一堆，满脸紧张的神色。
　　“你是说——，小若是我的孩子？！”我好半天才消化了她这通信息量巨大的话，急急打断她。这，这怎么说呢，好像忽然从北极被拖到了热带丛林，搞不清什么状况了。以我残存的理智，终于在这番话中判断出一个重要的点：温静若是我的女儿！
　　天哪！我居然有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儿！这么多年我却一无所知！
　　到底是该感谢上苍还是痛恨这该死的命运呢？
　　“你不知道？”她瞪大眼睛一脸懊恼的表情，仿佛是我误导了她。
　　我闭上眼，仿佛看到年少时梦中的画面：温静兰带着天使之翼从天而降，身上都是圣洁的光芒。她笑得纯洁无瑕，融化了我自卑而又孤寂的心。她伸展双臂，把怀中的珍宝慷慨赠与我，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安宁。
　　在奔四的路上，我收获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儿，虽然之前从来没有为她付出什么；而我失去的，是女儿的母亲，和完满的家庭。这样算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她的妈妈看到我之后虽然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我们回去的时候她的丈夫带着儿子也过来了。儿子确实如温静若所说，长得很帅，他爸爸也一表人材。温静兰很自然地为我们互相作了介绍：“这是我老公王懿；这是我初中的同学唐嘉定，他来这里出差，刚巧听说我妈妈病了，就过来看看。”
　　出差，亏她说得出口。可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好乖乖伸出手和他握了个手，彼此问了几句工作的事，然后就无话可谈了。
　　温静若和她的外甥，不，应该是同母异父的弟弟一见面就激动地抱在一起，看得出，她很喜欢温静兰的儿子。小男孩刚才还一副小大人模样向我问好，现在就吊在她身上，尖声叫着：“小姨，你怎么回来都不告诉我！我还想让你带肉夹馍呢！”温静若嘻嘻地笑：“早就料到你惦记着，包里放了三个呢，在饭盒里。”他欢呼一声去拿吃的，温静兰无奈地看着他笑：“你呀，就是被惯坏了。”
　　她妈妈躺在病床上说：“小孩子，就由着他吧，难得他喜欢，平时给吃什么都不肯吃。”
　　不一会儿温静若的婆婆又过来了，带了水果和点心，病房里顿时更加热闹。她见孙子吃肉夹馍，大呼小叫说不能吃太多，小孩子却不依不饶；温静兰和她老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温静若心疼他想护着他，又怕影响姐姐和姐夫教育孩子，干脆和自己的妈妈聊天。
　　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格外多余。
　　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明明是我的女人，我的女儿，却都在别人的呵护下快乐着，幸福着。
　　后来还是温静兰老公发现我的存在，有点尴尬地说：“实在对不住，家里最近乱糟糟的，什么都顾不上。谢谢你来看我岳母，晚上我们全家请你吃饭吧。”
　　“是啊是啊，我妈妈做手术还跟你借了钱，无论如何得赏光给我们个机会。”温静兰忙附和。
　　我的心里冰火两重天。再三思量，恭敬不如从命，我还想多看看温静兰，多陪陪小若。
　　临走时，温静兰送我出来的时候，趁着夜色浓浓我忍不住抱了她。她挣扎着，浑身发抖：“别，你别这样！”
　　我神色凝重地问她：“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我会给你、小若还有思远幸福的！”
　　“来不及了。”她轻轻地摇头，昏暗的灯光让她的表情扑朔迷离，“有了小若，我就觉得足够了。我别无所求。”
　　“为什么？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我？我哪里不如他？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机会？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消息我有多着急？我找你简直要找疯了！这么多年我简直没有一天不想你！我可以不要事业、不要名利，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我像疯了一样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无处发泄的愤懑瞬间喷薄而出。
　　“我只是希望你好。”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和温静若的神态如出一辙，真不愧是母女，“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有掩饰不住的自卑。我没有安全感，因为你即使披着平庸的外壳还是闪闪发亮、引人注目，而我只是一只花瓶，别人都会觉得我配不上你。跟你在一起，我时刻在担心你离开我；而跟他在一起，担心的人更多时候是他。之前知道你过得很好，有那么出色的女朋友，却还是以分手告终，我就更确定自己的心。我对你没有把握，所以从来不想冒险尝试。”
　　我抱头痛哭。我的那些荒唐的过去竟也是终结她对我最后一丝幻想的武器。如果我一心一意，从来不曾找过别人，她是不是就不会那样毅然决然地嫁给那个医生？
　　这样说来，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意志不坚定，以为找个女朋友只是聊慰寂寞，并不稀奇；而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她，洞若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