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雪无垠》菡芷

10、秘密

　　温静若
　　唐嘉定说要把我当亲妹妹的时候我只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觉得自己的笑一定很讽刺很难看。我对他摆摆手，想说算了吧，因为走得有点远，说了他也听不着，也就算了。
　　小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爸爸妈妈都是普通职员，爸爸在机械厂当工人，妈妈在酒厂做会计。姐姐在小城的一个医专读护理专业，每周都会回家看我，给我买各种好吃的东西。课不忙的时候，她会带我出去玩。从小的印象里，姐姐是最亲近的人。每次我生病或者跌倒，她都是最急的那个。
　　长大一点常会听到别人说妈妈老来得女，她总是一笑而过，表情却有点不大自然。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敏感，还是她并没有打算要我而我来了。或许，她当初是想生男孩的吧？毕竟，他们已经有了姐姐。田珍珍也是家里的小女儿，她哥哥比她大十四岁。她的出生简直让全家狂喜，所以在她身上倾注了所有他们无处发泄的爱。用“发泄”来形容似乎不太妥当，但他们的溺爱程度让我们这些外人简直受不了。“掌上明珠”算什么，她简直就是全家的命根儿。相比起来，我所受的宠也就相形见绌。六岁的时候，我曾看到过她妈妈嚼碎豌豆喂她吃。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觉得让大人嚼东西喂并不光荣，但还是心生羡慕。
　　七岁的时候要读小学，温静若毕业嫁给了同班同学，姐夫在市一医院整形科是手术医生，他的妈妈是妇产科主任。听爸爸妈妈唠叨，她的工作是姐夫家里帮忙才安排进去的，也在同一家医院，妇产科护士。
　　在温静兰的坚持下，我跟她还有姐夫住在了一起，因为她家的学区比我家的好很多。其实我一直觉得在哪里读书无所谓，家里附近的学校至少还有田珍珍，到这边全都是陌生的同学。不过好在姐姐和姐夫都很宠我，所以过得还算开心。她婆婆非常喜欢她，对我也很客气，平常不怎么过来，我每次都很乖巧地叫她“姨娘”，她笑得灿烂，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也想抱个孙子或者孙女的愿望。
　　温静兰没有让她失望，一年后她怀孕了，因为婆婆工作忙，就张罗着在自己住的楼层买下一套二手房，把爸妈也接过来，方便照顾我们俩。
　　九岁那年，王思远出生，我喜欢得不得了，放学回家没事就哄着他。姐夫见我喜欢他儿子，对我就越发地宠。
　　有一天回去得早，听到姐姐跟姐夫吵架，大约是因为在照顾思远的看法上不一致，你来我往吵了好久，后来不知怎么又说到谁付出得多，姐夫愤愤地说：“我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你过去的事我一概不问，还要我怎么样？”姐姐大约是气极了，我从来没听到她那么大声地说话：“我就没付出吗？我过去怎么啦？”然后是姐夫前所未有的冷冰冰的语气：“你第一次是跟谁？而且肯定不止一次吧？”“你呢？你是第一次吗？你第一次那么老练呀？”……后来就不了了之，他们又重归于好。
　　但那次对话让我对姐姐好奇心大发，很想知道那个所谓的“第一次”是在说什么。
　　我开始搜寻一切在我搜索范围内的珠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在自己家原来住的房子里找到一个小木箱，差不多有三个文具盒那么大，已经很旧了，上面蒙着灰，还上着锁。我从来没有这样的东西，爸爸妈妈也不会玩这么小女孩的玩意儿，这一定是温静若的。
　　我不知道自己偷偷看她的东西会不会惹她生气，但那一刻真的控制不了满心的好奇。不由想起她讲给我的童话故事里那个害人精潘多拉；她总说我好奇心太重，如果我打开盒子，会不会跑出一个恶魔呢？我害怕得闭了眼。
　　最终还是找来小斧头，打算用暴力敲开，结果还没等我敲那锁就掉了。估计是时间太久，里面都腐蚀得锈掉了吧。
　　打开之后满心失望，偌大的盒子几乎是空的，只有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下面铺着几张纸。照片上的男孩眼睛清亮，穿着中学校服，意气风发，非常英俊。
　　我拿起叠得平平整整、发黄的纸，上面是清新俊逸的字迹，一看就是男生的笔迹。
　　情书？虽然才读二年级，但是电视剧和高年级的同学教会了我们太多东西。我认定是她的情书，好奇心更甚，便认认真真读了起来。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但大部分都能认得出来。他的称呼比较奇怪，不是名字，也不是我所熟悉的“亲爱的”之类的，而是“我的天使宝贝”，每一封都是如此。他没有写自己的名字，只写了约会的感觉，还有他们在树林里的亲密。
　　我懵懵懂懂，对男女之事还不甚了解，知道姐姐和姐夫有时半夜里会喘息低吟，想来应该是这样的事。难道，他就是姐夫说的“第一次”？原来姐姐居然有这样的故事。他在信里写“马上就要初三了”，那么应该是初二后期的事吧——姐姐太先进了，初二就“偷尝禁果”；可是，书里不都说，偷尝禁果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吗？那姐姐是坏孩子吗？可她是那么好的姐姐，怎么会是坏孩子呢？
　　当时为这个问题纠结了好久，一度看到姐姐就会发呆，吓得她以为我怎么了，非要带我去她们医院做检查。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呢？我的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故事？我偷偷喜欢的男孩会不会揪我的小辫子？
　　18岁的时候第一次献血，我的血型居然是AB型！妈妈是A型，爸爸是A型，温静兰是A型，为什么我是AB型？！
　　从小我长得像极了温静兰，没有人怀疑过我们的姐妹关系，长大后还经常被认成双胞胎，因为我要比她高一点，还常被当成她的姐姐。在我心里，虽然姐姐比我大16岁，但我们之间最亲密也最了解，从来没有距离感；她又是那么年轻，浑身散发着幸福的活力，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有其它的关系。
　　难道，我真的是她的孩子？那么，我的亲生父亲，是照片上的少年？
　　我简直不敢想，更不敢去求证。
　　第一次见到唐嘉定的时候，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是哪里。第二次见面他问我年龄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于子矜说他37岁，那么应该跟温静兰同岁，他又这样费尽心思接近我，估计是猜测我与温静兰有关系，毕竟我们长得那么像。
　　心里一瞬间觉得悲哀，我曾认为的美满与完整都幻化成四散的泡沫，飞得无影无踪。
　　我恨他始乱终弃，让可怜的温静兰小小年纪就做了单身妈妈；也恨他让我人生的开始就变得如此荒唐可笑。简直想把面前的意面都扣他头上。时间历练了我，让我变得成熟，我最后只是冷冷地告诉他温静兰结婚的事实。
　　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只会失望，没想到却是满满的悲伤。那种痛苦是装不来的。于是心有不忍。毕竟我并不了解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再见面时他在我想走时叫住我，给我讲了他们之间的故事。情节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竟是温静兰一厢情愿的牺牲，突然就很感慨。不过也是，以她的性格，做出这种事来一点也不稀奇。可她也不想想，别人愿意不愿意。不由对唐嘉定有深深的同情，看他流泪，居然心里也酸酸的。这可是我的亲生父亲呀！虽然没鉴定过，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我拍拍他的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