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星移&渡江卿]琉璃》秋风朝夕波

1、第 1 章

　　渡江卿一早被吵醒，门外声音温柔和顺，提醒他今日行程。

　　渡江卿按了按额角，昨夜醉的太厉害，一整晚头晕目眩，似乎还吐了，模模糊糊记得欲星移叹道，以后不可如此。那笑容温文端秀看的他心里上火，又有一些难过，嘴巴里发苦，想是醒酒汤里的莲子没择干净，留下了芯。

　　侍从是自浪辰台拨来的，请他过目新裁的衣裳，低眉垂首站在床尾。

　　渡江卿拎起锦绣琳琅的一身华服，正要穿戴，侍从赶忙上前告罪，他便木偶般伸开手臂撑起两袖，脊背挺直，又任人给他围上腰带，衣料滑不丢手，蓝的像深浅不一的海色，海里月影皎皎浮沉，一粒珠子垂挂玉佩底下，柔润浑圆，束起尺余长的淡青丝穗。

　　像他么？渡江卿问，侍从躬身不语，招手唤来几个眉目清丽的少女，服侍他净面梳发。
　　这样像他么？渡江卿又问。铜镜昏黄，他看一眼镜子里的脸，回头再看他们，顿时笑了笑，姿态仍然恭敬，但与之前很不一样了，这样的姿态是给鳞族师相的，与他半点不沾边，渡江卿微微笑着，想起欲星移说，外貌有七八分的相似了。
　　不足之处又在哪里？他接过身后递来的玉如意，小心翼翼走出去，不免叹一句可惜。

　　这个时辰，欲星移照旧在看书。
　　浪辰台总有看不完的书，水晶屏风后陈设卧榻矮几，影影绰绰一点风情，欲盖弥彰。
　　男人怎好用风情两字来形容呢。渡江卿想，但三年来每一日相处，临行前无数细节忽的铺天盖地织作罗网将他缚住，寸寸皆是解不开的结，寸寸都与那人相关。

　　渡江卿耐心等候着，衣衫簌簌轻响，自屏风背后传来。
　　很好。他听见欲星移开口，你这样装扮，几乎教人分辨不清了。

　　欲星移缓步走至他面前，将垂落的一缕鬓发掖回耳畔，退后打量一番，点一点头，嘴角噙笑，影形族的易容方法果然绝妙。
　　静静站在晨曦中的两道人影，宛如镜像双生。

　　如果并非出身特殊，师相当日可愿施以援手？渡江卿开口，自明白欲星移的意图，这句话便在嘴边绕过千百转。
　　自然。他听见那人叹气，你又在胡思乱想。
　　滴水之恩涌泉为报，相当浅显的道理，不一定人人都需做到，偏生他与他遇的巧妙。
　　——倒不必刀山火海舍生忘死。欲星移无奈，想是临别感伤，居然无中生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心思。

　　步步为营，他早替他打算好。
　　似乎担心他并不是怎样聪明灵敏的人，世道险恶庙堂污浊，怕一出门便飞来横祸，白白浪费后手无数筹谋。
　　可知外界局势今又如何？
　　渡江卿摇头，他想欲星移或许知道。
　　然海境偏远避世，这些远远不够，所以，需要一位可靠之人融入其中，前路接应。

　　仅仅如此？渡江卿疑问，以他的本领，能做的也没有更多。但，为什么要是这副面貌……
　　欲星移笑了笑，私心罢了。
　　渡江卿不明。沉默过后再次逼问，好像日后再不能相见，刨根究底，须在这一刻将对方心肝看透，几分真假几分情谊。一只手攥了欲星移衣袖，掐出深深痕迹来。
　　自然是希望你能再次回到鳞族。那声音温和又从容，毫不介意他的慌乱，颜色浅淡的双瞳，仿佛近岸处漾漾晶莹的海水，清澈见底。

　　是他多心。恍惚这样懊悔着，稀薄日光之中，投落一双渐渐模糊的照影。
　　蓦地抬头，只见欲星移已走回屏风背后，深深吸一口气：此去风波未知，生死难卜，渡江卿拜别师相。
　　一路小心。那人应道，随手将书页翻过。
　　师相……
　　还有未解之处？
　　相识三载，临走之前，望一睹真容。
　　欲星移微笑，你如今的面孔，与我如出一辙。
　　渡江卿之愿，乃一睹师相真容。他重复道，躬身再拜。
　　屏风后悄无声息。

　　如君所愿。近乎凝滞的沉默中，渡江卿无奈退出。
　　珊瑚为柱，砗磲半开半合，隐隐流落明珠辉光，照亮最后一折回廊，廊下缓步走过的蓝色身影，风姿雅丽悠然，是欲星移，不是渡江卿。
　　影形族人，一生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份面貌，相识的最初，他甚至也不叫做渡江卿。
　　充斥每一寸角落的无根水，无色，无味，无情。
　　他将手抚上面颊，他模仿他的举止，想象他与他其实不曾分别。

　　欲星移放下书卷，隔窗而望，那道身影消失在太虚海境，再也没有回来。
　　天光水光，满眼易脆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