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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万全之策 ...

  •   从踏进房门的那刻起,戚涟望至妻子波澜不惊的一双眼,本来尚在摇摆的心绪已然慢慢坚定——瑧儿,你与沈盈息的种种恩怨,我就再成全最后一次……父慈而后子孝,如果他这做父亲的不慈,那么朝华也不用对他尽孝。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连毓儿都知道的东西,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几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活活磨出来的,他装作不经意地瞟着长子的表情,见他原本微微下伏的脊背瞬间挺直,眼帘低垂的模样。戚涟暗地里长舒一口气,幸而他平日对长子的教养还算严格,所以此时他做出这副真真假假的怒相,没有马上露馅。

      诚然,戚涟对待这个孩子,确实与他亲生的毓儿不同。同样的年纪,同样的课业,毓儿在学堂里把先生伤了,不过被他斥责一番,再禁足作惩了事,但朝华因天寒受凉只向他提了一句能否与先生告一天假,便被他一顿戒尺抽的下不来床……这倒不是他戚涟多么偏心,只是这孩子的身世,与他家小子,相差了整整几个世界。妻子没告诉朝华,他还有个做过几年皇帝的双生弟弟,可不代表他可以装糊涂。他家小子可以随着性子玩乐,只要不荒唐,也闹不出大乱子,可是朝华不一样……即便他的身世到死了也守如死水,可他的模样呢,难不成还换张脸了?

      所以相比李瑧这个主导者之一,戚涟为这一日所思所想,要多得多。

      “父亲所言极是,儿子生性驽钝愚笨,今日不解父亲之命,明日也定然做不到那一位的要求,没两天就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死了……父亲若真体恤儿子,倒不妨就让儿子在这里为祸惠州一方就好……”

      “体恤?我并非你亲生父亲,哪里会真心为你好了?说你愚钝,你还真不聪明。”戚涟唇角一勾,依稀还得见年轻时潇洒风流的痕迹,五官周正,线条明晰。

      “父亲也是读圣贤书的德仁儒商,仁义礼信铭入骨髓,何尝不知牺牲您一个,成全全天下的道理?”戚朝华抬起头来,原本充斥不可思议的一双眸子,此时灼热极了,再一眼望过去,还有几分灵动的狡黠。

      若不是此情此景,戚涟简直想抚掌喟叹,仰天长笑三声,顺手送夏焱几个白眼,说你亲生的也无用,朝华这平日闷得跟个葫芦一样的小大人,最骨子里面还是像我这个养他长大的爹。

      很可惜这不是,戚涟冷冷一笑,“圣贤书?抱歉……戚某此生还偏生不信那孔孟之道。有道是无奸不商,今日就明白了跟你说,戚某当初允你进门,自然得了不小的好处,如今想你走,也是趋利而往。”

      “父亲大人何时转了性子?也不知会儿子一声。”戚朝华闻言抬头,狭长的凤眸闪烁灼热的光,那眼神毫不避讳地看向戚涟,分明就是无声的抗议——这时候来装人渣,没用!

      戚涟听了,险些没一头栽过去,这小子,平时倒是听话的很,关键时刻却倔强起来。而对面的李瑧依然端坐主位,细细品茶,好似面前的这一切与她都没有关系一般,不时地向丈夫递一个玩味的眼神。

      “朝华,你听见了?这是我和你父亲,共同商议的结果。多说无益,你回去准备准备,两日后就出发。”李瑧淡淡道,一边从身上摸出那张沈盈息写给她的条子,当然,已经把上面“盈息”二字污了,“你起来,自己看看吧,这主,早就有人给你做了。”

      戚朝华接过来,匆匆扫过一眼内容,便手下一发力,几下把这条子撕成碎块,瞄准桌子上的烛台,烛火跃动燃烧更旺,片刻过后便化作灰烬。

      “母亲所言何意?”戚朝华唇角带了笑意,“什么做主,儿子不知道。”

      “啪!”戚涟一个耳光扇过去,厉声喝道:“自作聪明!我倒是眼瞎了,看不出你骨子里竟是个大胆悖逆,胡作非为之徒。”目光在房中四下搜寻,最终落在侧壁案几上用作镇宅辟邪的桃木剑。几步过去取了下来,放在手中掂掂,而后一记挥在长子腿上,斥道:“跪下!谁让你起来的。”

      戚朝华吃痛地双膝着地,瞄一眼父亲手中的家什,这东西摆在父母房中前厅已经有些年头了,实打实的好桃木,雕工精巧细致,说是镇宅辟邪,但实际用来教训他们兄弟倒更多。

      戚涟挥着木剑,一下下往长子臀腿处狠落,初春的气候还十分寒凉潮湿,木剑击打在衣物上,发出阵阵闷响。

      朝华双手撑地,头低垂下去,手指用力地扒着地毯绒毛,身后疼痛透过衣料渐渐袭来,虽然隔了一层衣裤,但这木剑实心厚重,父亲怒火之下出手又颇重,还是让他吃不消的。

      “到底是我与你母亲眼力差,没看出你竟是个有反骨的!”戚涟边打边呵斥。

      “儿子不过是援疑一二,怎么就成了父亲口中‘反骨’了?”

      “援疑?”戚涟冷然一笑,手中的木剑用力挥下,快速而有力,怒斥道,“父母之命,你只有遵从的份,哪来质疑的资格。”

      朝华咬着下唇,身后的板子好似暴风骤雨般肆虐,一波波凌厉的疼痛连续袭来,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不似二弟那般,生下来被全家人众星捧月地宠着护着,是父母亲的柔情所系,他作为长子却是承载更多责任,父母管教他比二弟更严些,下人们对他也是敬重为多,族中的叔伯都说他少年老成,为人持重,赞他有先老爷风范,戚家的一些世交也都半真半假的羡慕父亲后继有人……

      他戚朝华生于富贾之家,衣食无忧,上有高堂悉心教养,下有幼弟敬爱依赖,品行温良,博文好学,行事有度,是典型的世家公子典范,莫说族里,就是城中别家同龄的孩子,都视他为吾辈楷模,一切看起来都完满的很,却无人知道他心中苦闷——比起这辛苦的“垂范”,他更愿意做一日毓儿那样的“纨绔”。

      他原以为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他的家境出身和他长子的身份,可如今看来,竟是他太天真了……

      “恕儿子直言……父亲此命,儿子实难遵从!”忍着身后阵阵袭来的疼痛,戚朝华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磨出来的,就是父亲母亲今日之言皆是事实又如何?他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可以任意送来送去的物件。

      戚朝华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张姨娘。

      “大少爷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吧。”张氏见他醒了,忙把桌子上的食盒来,搁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淡淡道,“不论以后如何,身子总归是自己的。夫人叫小厨房一大早起来做的,都是少爷喜欢的。”说着用小匙盛了点菜粥,送到朝华嘴边。

      他连忙起身,“不敢劳烦姨娘,朝华自己来吧。”意欲接过张姨娘手中的碗,却不想一用力便带动了身后伤处,一阵疼痛突袭而来。

      张氏婉言道,“少爷还是仔细将养着吧,误了后日的行程就不好了。”

      后日的,行程……朝华看向张氏的眼神染上种凄然,原来阖府上下都知道,只有他蒙在鼓里,不由得悲愤道,“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连晓得都不曾,何来行程?我要见父亲,与他论个明白!”说着不顾身上疼痛,咬咬牙爬起来,披了件外衣就要向外走。

      “见了做什么,还不是再遭一回罪。”朝华正欲推门,身后张氏婉柔中带了幽怨的声音响起,“大少爷是最明事理的,怎么这回,就绕不过这个弯儿呢。”

      张氏见他脚步凝滞,便继续道,“少爷现在左右身子不爽,不如先吃了早饭,一来做个休息,二来呢……大少爷可愿听妾一言?”

      “姨娘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倒不是他对张氏及她带来的早饭有什么意见,是他身后带伤,不方便坐下,又不能回到床上去。思来想去,还是饿着吧。

      张氏凄然一笑,道:“少爷真当老爷是那无情之人吗?但凡有别的法子,也不会教养大少爷在先,弃之于后啊。十一年了,别说是老爷夫人亲自教养,就是妾这做奴才的,看着少爷长大,对少爷也怜惜的紧。当年之事,妾不便与少爷尽数道来,但只一点,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那一位与……少爷的生母,都不会有人想害少爷。”

      戚朝华闻言一惊,“姨娘知道当年的事?”

      张氏颔首,“大抵晓得吧。”她苦笑,否则怎么就成了你的姨娘,“夫人抱少爷回府那时,妾是见过的。”

      根据自己的年龄大致推算,戚朝华在心中,已经推测过父母口中的“当年之事”,大致是个什么模样了——当年还没有如今的大周,夏焱还在做明德军的节度使,他早听过母亲的母家是个有来头的,既然他是母亲抱来的,那他的生母,想来也是前朝哪个王公贵族或是大臣家的女儿,夏焱在已有家室的情况下恋上这王公贵族或者大臣的女儿,可能他这生母不愿嫁他做妾亦或是别的原因,总之最后没到一起,但这王公贵族的女儿却十分没新意的怀了身孕,不过一个不想嫁,一个不在乎,最后把孩子生下来,交由已经嫁人的好友抚养……如今十年已过,江山易主,那王公贵族的女儿怕是在朝代改换中零落了罢。

      见他眼神中流露出好奇的神情,张氏知道自己的话多少起了些作用,“妾愚钝,却也知道少爷最是纯孝的,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把戚家摆在第一位的。妾恳请大少爷,这一次也应了老爷夫人的安排吧。不说少爷此去,日后如何回报戚家,但若是不去,戚氏以贩夫之族,却负了天家密事……日后如何,妾不敢妄自臆测。”却不再提当年内情。

      张氏说的这一层,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却仍有几分不甘,“如此,那母亲当初又为何执意将我带回?”

      “夫人是极重情义的人。”张氏只说这一句,眸中不禁温暖起来,她出身见不得光,若无李瑧当年仗义救她水火,她是绝对不会有今日的,“有些事,明知道对自己没好处,却还是会去做。”一如三十年前,那个客居沈家的小姑娘,想都没想得拦下已经被婆子扔到车上准备卖到勾栏的,偷情被抓的姨太太和生下的孽种,拉着同样年幼的她去找沈家老爷,说自己身边缺个服侍的丫头。

      很可惜戚朝华并没有陪她一起追忆少年的情怀,只是觉得在整件事中,自己的角色不过是个被摆弄来摆弄去的布娃娃,母亲当初领他回来,是为了姐妹情谊,现在一门心思要他走,是为了夫家安全,“时间不能倒回,既无法改变当初母亲将我带回的事实,就要我现在走么?”

      不过再想想也是一声苦笑,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一边是托付终生的丈夫,似乎哪一边,都比他来的重要。

      “要我答应也可以。不过有条件——”戚朝华道。

      “大少爷但说无妨。”

      “劳烦姨娘与父亲通报,我要见——那个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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