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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枫香花影错,竹清箫声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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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的天,薄云如画,疏疏几笔挥洒出清逸和潇洒。枫叶似染,有淡淡的枫木香飘散。树影斑驳如繁星般落下,远处偶有几声清脆的鸟啼传来。我站在枫树下,透过交错的枫叶,静静地遥望。
星河迢迢,枫叶萧萧,树上一少年垂眸削竹做箫,树下一少女抬头微笑仰望。月白风清,枫叶灼灼,树上的少年吹奏竹萧,树下的少女翩翩起舞。
月光依旧,星辰似昨,只是枫树下已不见了当初那个吹箫的少年。
族人们世代信仰枫树,寨子里有许多枫树。枫树在秋冬时节会呈现出热烈的红色,夏天会变绿。只有村外一片枫林,无论春夏秋冬,叶子都是红的。传说,枫树有沟通时空的灵力,只因年代久远,许多细节都在时间的长河中渐渐模糊,只有历代巫女才能感知这份灵力。
我是由族人抚养长大的。据说那年初秋,红叶纷飞,族人在枫树下发现了尚在襁褓中的我,嘴里还含着一枚枫叶形状的红玉。当时恰逢上一代巫女去世,族人们认为我是巫女转世,便把我交给寨子里老嬷抚养,由几位长老教导。当其女孩们在田野上奔跑嬉戏时,我静坐在竹楼中,记诵着历代祭祀的歌谣;当别的女孩在溪边秉兰戏水时,我立于祭台上,倾听长老们的授课教导。
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亦是我的人生。
然而孩子的天性使我渴望在天空下自由奔跑,在田野上纵情歌唱。在一个傍晚,我悄悄地溜了出去,却在一片枫林中遇到一个吹箫的少年。
那个坐在枫树上的白衣少年,那个满天红叶中吹箫的少年,明明背景是如火似染的枫林,却在清索箫声中透露出点点悲凉。我竟不忍打破这份悲凉,停下脚步,静静倾听。箫声中,我仿佛看见了人们在水边嬉戏,对唱情歌,互赠芍药。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负手站在山丘上,遥望远方。我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模糊。
不知何时,箫声已经停了下来,我蓦然抬头望向树上那个吹箫的少年,已不知所踪,空留一曲箫音,绕梁不绝。
第二天傍晚,我溜了出去,到了村外的那片枫林,又见到了那个吹箫的少年。我踏着一层枫叶走来,落脚处发出窸窸窣窣的的声响。他静静地看着我,剑眉横陈,星目深邃,面色清冷,只有嘴角若有若无地微微上扬,好像笃定我会来一样。我像被人看破心事般面上一红,匆匆低下头,只听他淡淡的声音传来:“想吹箫吗?”我一愣,点了点头。他指了指那边道:“取一根竹子。”
我提起裙摆,飞快地跑向竹林。族里信奉万物皆有生灵,因此无论是伐木还是采花前都要诚心祈祷一番。我站在竹子前,十指相对放于胸前,口中默念着古老的咒语,指尖闪烁出一簇荧光。我轻抚过竹子,荧光从指尖迸出,在竹叶间闪烁,又飘向空中。荧光飞舞间,我的手中已出现一根竹子。少年取过竹子,坐在树上开始削竹子,我静静地坐在枫树下,时而看向漫天的繁星,时而望向红叶掩映下的少年。
星河迢迢,枫叶萧萧,树上一少年垂眸削竹做箫,树下一少女抬头微笑仰望。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负手而立的青衣男子,蹲在岸边扬起一泓溪水,然后任清水从指尖滑落到深潭,散开阵阵涟漪。醒来后,发现原来是一场梦。梦醒,那个枫树下的少年已不见踪影,只留一管竹萧和飘落满身的红叶。
第三天,我拿着箫来到红枫林,少年还未来,我便站在红枫树下等着。月光洒落在枫林,映下斑斑驳驳的树影,我时而穿过枫叶望着夜空,时而踩着地上的树影。窸窸窣窣声响起,我抬头望去,只见满地红叶上,一白衣少年踏步走来,一手持竹萧,一手负立于身后。他从我身边走过,跃上枫树,倚在树梢上,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便拿起竹萧。我坐在枫树下,拿起竹萧,任裙摆铺展在一层红枫落叶,宛若初绽的白莲。
箫声响起,若潺潺流水,似溪涧泉音,在平静中包含着点点喜悦,透过声音,放佛能听到水边的欢笑、隔岸的对唱,能看到满庭木槿、遍野萱草,轻快跃动的声音后,箫声戛然片刻,音调转低,若陶笛呜呜,似风声暗暗,如思想的游子在低声倾诉,又像失偶的白鹭缓缓低鸣。之后,箫声渐转平静,仿佛夕阳傍晚、青山绿水,让人不禁感到一丝淡淡的悲凉。
第四天,我来时,少年正在躺在枫树上睡觉,身上落满了红叶。我坐在枫树下,静静地看着天空。日影渐斜,草虫清鸣,树上的少年已不知何时醒来,和我一样,遥望着远处。我望着他的侧面映着灼灼红枫,仿佛定格为一幅画面,从此地老天荒。我蓦然想起少女们围着篝火跳舞的场景,对他说:“你教我一曲箫音,我为你跳一支舞蹈。”我想跳篝火旁少女们跳的那些欢快的舞蹈,可是只看过几遍,未曾真正跳过。我站在落叶从中,任身体自由舒展,,衣角到处,扬起片片枫叶,宛若一只只飞舞的红蝶。一曲清音骤然响起,不同于往日的清索,舒缓的节奏,清亮的音符,像牧童的笛声,又像草原上的牧歌。我抬起舞步,随着箫音起舞,像云端飞翔的鸟儿。
月光洒落,枫树上一个少年静静吹箫,枫树下一个少女翩翩起舞。
第五天,天空雾蒙蒙的,到傍晚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知道那个少年是否还在。我撑着伞踱步走到枫林中,枫叶经过雨水的洗礼更加红艳,枫树上依旧坐着那个白衣少年,撑着伞遥望远处,放佛要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打着伞走过去,他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看着我,待我走近后,他伸出了双手。我愣了愣,握住他的手,也爬上枫树,坐在他的身边。他的手凉凉的,似初秋时节,两手碰触的刹那,我却有一种执手千年的错觉。我想起那首箫音,还不知道是箫曲名,待要问起时,只听他说道:“《溱沩》。”我不解。“那首箫曲的名字。”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溱水、沩水是春秋郑国的两条河流,每年三月三上巳节人们都回来这儿秉兰祓禊、互赠芍药。溱沩之水曾孕育了《诗经》唯美浪漫的“郑风”,两水交汇处为郑国国都,是春秋时期商业中心。我道:“想来《溱沩》应该是一曲很古老的音乐。”少年点了点头,眸中淡淡的哀愁一闪而过。
伞外面,雨帘潺潺;雨伞下,一个少年、少女并肩而坐。许久,少年道:“我要走了。”我笑着说:“好。”心中却微微有着酸痛。少年将伞抛向了空中,我也松开了伞柄,任它随雨、红叶一起飘落。濛濛细雨润湿发丝、低落脸颊。
少年拿起了竹笛,吹奏起来,平静的曲调,舒缓的音符,莫名的熟悉。待一曲终了,我道:“真好听。”少年说:“下次相见,教你。”我点点头,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哀伤——再见,又是何时何年?
萍水相逢,没有问来自哪里,亦没有问去向何处,就这样告别,还未来得及说一声“后会有期”。枫林依旧,只是不见了那个吹箫的少年,但五天相伴的时光,我很开心。今后的时光中,我不禁想着,如果相遇,我会怎样?
如果相遇,我会坐在枫树下静静地听他吹萧。
如果相遇,我会再次踏着他的箫声翩翩起舞。
如果相遇,我会学习那首他未来的及教的箫曲。
如果相遇,我会告诉他,这些年,我很好。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纵有千言万语也无处可寄,只留一地思念,几多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