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繁城》七月寒

34、第 34 章

　　顾若璃在公园散步散到一半忽然接到了沈静的电话要她和钟郁城一起回家吃顿饭。顾若璃有些不解，喊她回家吃饭没什么，但是钟郁城工作很忙，按照沈静的教养，如果想叫钟郁城一起回家吃饭的话最起码会提前一天约定。顾若璃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有多想，抬起头对身边的钟郁城说：“钟郁城，妈妈喊我们回家吃饭。”

　　钟郁城搂住她腰间的手一顿，唇角勾起一个晦暗不明的冷笑，终于——忍不住了吗？

　　待到他注视着顾若璃时神色却毫无异样，一如往常的包容，声音暖暖的：“既然是妈妈想你了，我们就回去吧，你要不要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出发。”

　　“小璃怎么说？”顾正东难掩焦躁地看着刚刚挂下电话的沈静。

　　“她一会儿就和钟郁城一起来。”

　　顾正东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忽然他又顿住了动作，盯着沈静，一字一句地说：“等吃完饭你和小璃去书房说说话，我和钟郁城有正事要谈。”

　　“好。”沈静云淡风轻地回答，仿佛对自己丈夫要做什么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听从罢了。

　　顾正东不觉有异，满意地点点头。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沈静都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夫人，聪明审慎，更难得的是识大体、顾大局。

　　沈静回身去了厨房，认真地准备着晚餐的菜肴。顾正东以为他瞒得很好，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已经失了分寸了。到底是什么事呢？和钟郁城有关的……难道……是百力钢铁的事又出了什么变故？

　　天刚擦黑的时候顾若璃和钟郁城到了顾家，沈静温文地和钟郁城打过招呼，拉着顾若璃的手小心地进了家门。

　　晚餐做的很丰盛。张婶的手艺顾若璃从小吃到大，更兼沈静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最近顾若璃突然爱吃起来的小菜，柠檬炝生蚝，酸汤肥牛，上汤焗冬笋，顾若璃是光顾着吃了，吃得肚子圆鼓鼓的，根本没有注意到父亲顾正东的心不在焉。

　　吃完晚餐，顾若璃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摸着肚子，小宝贝啊，小宝贝，这就是你给妈妈带来的福利啊！要是平时像今天这么胡吃海喝，早就被沈静叫停了，哪能吃到那么尽啊！

　　沈静从厨房走出来，拿着杯姜茶递到顾若璃手里 ，“小璃，来，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罢，又拉着她的手向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顾若璃不疑有他，抱着暖呼呼的姜茶跟着沈静上了楼，客厅里一下子只剩下钟郁城和顾正东二人。

　　“钟郁城，”顾正东再也绷不住面容，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现在该我们来好好谈谈了吧！”

　　书房里，钟郁城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饶有兴味地端详着书桌上的黄杨根雕蕉下覆鹿笔洗，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顾正东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

　　顾正东终于坐不住了，他前倾身子，压低了声音问：“钟郁城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郁城好像这才注意到了他一样，悠悠然将目光从笔洗上移开，微笑无懈可击。

　　“顾行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砰！”顾正东狠狠地一拳砸在紫檀的桌面上，“钟郁城你别给我打哑谜！”

　　他猛地站起身，在圈椅周围急促地走动着，浓重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得清晰。顾正东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用力地将失去节奏的呼吸压回自己的胸腔，重重地坐回了位子。

　　“我没心思和你兜圈子，百力的事情你到底要怎样？在我背后捅刀子，钟郁城，出尔反尔，你真够胆儿的！”

　　“顾行长说笑了，我哪里能对您出尔反尔呢。”钟郁城眉宇间依旧风度自如，语气沉稳。

　　当初两人的协定只说了钟郁城负责整垮百力，至于整垮之后顾正东能分到几成羹，那就各凭本事了！

　　顾正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越发得阴沉了。他没有想到钟郁城那么早早地就挖了坑等他跳。

　　百力那样的庞然大物即使破产了清点结算也要花很长一段时间，他顶着上头死死咬着他不放的人的压力，好不容易等到上周破产结算做完，资产部分交由银行拍卖，本以为很容易就能解决那二十亿的资金窟窿，没想到情况和他想象的竟然大相径庭。

　　交给银行的资产多归多，但都是些型号快要淘汰的旧机器和厂区的那一块土地。机器既占地方又没有什么价值，竞拍会上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最后只好用极低的价钱全部转手，根本没有办法填上那二十亿的空缺。

　　至于那块地，本来顾正东是对它寄予厚望的，毕竟这两年地价涨地厉害，在三环内有那么大一块完整的土地完全就是房地产商眼中的香饽饽，只要顺利地卖出去，二十亿绝对不是问题。因为有这样一颗定心丸，所以旧机器拍卖的失败顾正东并没有太挂在心上，但没有想到那块地居然也出了变故。

　　今天中午，市长的秘书专程来通知他说省里下了文件，浦江作为s市的地标性存在，在下一个五年计划里被列为了重点环境规划对象，他手里的百力的那块地，将要被征用，打造一个沿江湿地公园。

　　完全是凭着这些年摸爬滚打出来的素质，顾正东强撑着把秘书送出了门，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一切都完了，他的脑子里回荡着这个声音。官方购买，这只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强行征用，那一点点的购地费连地价的一个零头都够不上。

　　盯着他位子的人已经越察越接近他亏空的事了，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一旦被爆出他亏空了那么多，丢了职位那还是轻的了！只是百力的破产拍卖已经没戏了，他上哪里去筹这二十亿！

　　顾正东心乱如麻，但还是强自镇定着，他知道要是自己先慌了手脚那才是真的死定了！想着想着，顾正东就觉得事有蹊跷。

　　当初指望百力的破产拍卖虽然是他自己起的意，只是却是经由钟郁城的手办的事。他答应用顾若璃换一个百力，钟郁城答应的很是爽快，当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来他自己养大的女儿自己知道，顾若璃脾气性情都算上乘，二来钟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想来钟郁城是想结一门强势的亲家以便在和钟老爷子的对抗中求得支援，他也没有太在意，如今看来竟是他大意了！

　　百力的资产里若说只有那些旧机器，说出去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会信。那些原钢，那些钢锭，还有那些成品，那些燃料煤，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怕是已经都落入了钟郁城的手中了吧！唯一的漏网之鱼——那块地，现在想来恐怕也是他早就得到了消息，故意把这块烫手的山芋抛给自己当诱饵的！

　　顾正东阴惨惨地盯着钟郁城的眼睛，“钟郁城，你聪敏，我也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如果还不知道是你搞的鬼，那这么些年我算是白混了！”

　　“顾行长，百力拍卖不顺利，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但失了仪态可不好。女婿是半子，我不和你计较，但难保有心人怀恨在心。”

　　“钟郁城，你……”顾正东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但情势比人强，他根本没有办法证明是钟郁城下的手，盯着他位子的人虎视眈眈，也只有钟郁城可以救他一把了！

　　顾正东胸口剧烈起伏着，强行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低声道：“你自己也说女婿是半子，既然是我的半个儿子，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钟郁城貌似讶异地轻抬下巴，指尖一点一点地敲击着红木的桌面，“顾行长太过谦虚了吧，这点小事哪里需要我这个外人的帮忙。”

　　“钟郁城，”顾正东忽然语气柔和了下来，“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外人，你看，我唯一的女儿都嫁给你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诚意吗？”

　　“哦？”钟郁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副长辈仁慈宽厚姿态的顾正东，“小婿自然是相信岳父的，只是在下人微力薄，哪里能够拉岳父一把啊。”

　　“钟郁城！”顾正东没有想到自己做出这样的低姿态钟郁城居然还是好不松口，登时牙关紧咬，眉头倒竖，“得饶人处且饶人，我顾正东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你何苦这样死死相逼！你就不怕我告诉小璃吗？”最后一句话完全是他顺带着加上去的，男人的世界里女人永远是锦上添花的物件，无足轻重，他根本不会天真地以为钟郁城会为了顾若璃手下留情，这个女儿嫁出去的时候他就当她已经死了！

　　钟郁城的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放在膝头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头。
　　小璃……
　　该死！他尽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看来……这次在顾正东这里也只能这样了。

　　正当钟郁城准备开口之时，顾正东烦躁而颓然的声音蓦然响起。

　　“说吧，”顾正东闭上眼睛重重地倒在椅子的靠背上，又蓦地睁开眼睛，精光四射，“你有什么条件？”

　　钟郁城一怔，但旋即就反应过来，他应该庆幸自己真是好运气吗？

　　钟郁城玩味地笑了笑，这样一来主动权可是全在他手里了。顾正东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如果就这么忍了，那就不是顾正东了！商场上从来就不信什么心慈手软，如果这一次你饶过了坑自己的人，那么人人都会觉得你好欺负，怕是一眨眼的时间就会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瓜分得渣都不剩！

　　顾正东恐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只要自己现在一和他有什么内幕的交易，他一准立马就会反手对付自己，到时候情况逆转，深陷泥潭，走投无路的就是自己了！

　　“顾行长说话是越发的深奥了，看来我还需要再多历练再来和顾行长交流。”话锋一转：“小璃怀有身孕，不宜晚睡，我先告辞了，岳父请留步。”

　　钟郁城站起身，微微一欠，优雅地转身离开，书房的门再次无声地关上。

　　顾正东盯着那扇门，仿佛要把门瞪出一个洞来。看来钟郁城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故意不再说下去了，“再多历练”，哼，怕是要好好想想怎么狮子大开口吧！

　　“哗”的一声，顾正东猛地把桌面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