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向阳》小尔康君

20、第二十章

　　车马粼粼，烟尘滚滚，马车之影在竹林中，被挺直的层层青竹分割，从而影影绰绰。自昨晚起，他们就马不停蹄离开扬州，至于为何，金湘只字未提。至河边时，她勒紧缰绳，停下了辘辘滚动的车轮。
　　她掀开马车的帷幕，赫连旌正在打坐运气。金湘跳下车，在河中盛了一瓢清水，走去赫连旌那儿。“怀孕是什么感觉呢？”她将水递了过去。
　　赫连旌半睁眼，接过那瓢水，“不知道，没感觉。”孩子这么小，在腹中没有任何动静，他甚至会怀疑孩子已经不在了。赶了一晚上的路，他走下马车，贪婪地汲取着清新的竹林气息。清晨的阳光温和洒在脸上，不刺眼的明亮掉在水波粼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耀。脸上阳光的温度，类同端阳的温度——就像他抚摸自己的脸颊，向自己说声早安。
　　早安，端阳。赫连旌望着来路，那句也许永远不能说出的话语在脑里盘旋不止。
　　“离开扬州，我们该去何处？”
　　“淮阴。那儿有一位前辈，他或许能帮你。”
　　赫连旌看见河边的金湘取下自己的簪子，用力往河中一刺，应声跃起一条鱼。
　　“在青桐天海时，还不知金湘姑娘有如此功夫。”
　　金湘将鱼捉起，去鳞后递给赫连旌，“那不算什么，我本是西域人，自小便被人当男子喂养。骑马涉猎，耍刀弯弓，样样精通。”
　　“你为何来中原？”赫连旌不习惯吃生食，便当着金湘的面用法术点燃身旁的一堆枯叶，想将鱼烤熟。
　　金湘不作反应，自顾自地转身又捉了一条。
　　“金湘十六之际，被族人驱逐。若不是巫马大人救了我，现在金湘的尸骸还不知在何处。从那时起，我便去了青桐天海。”
　　她还能记得，塞北茫茫白雪中，那一身黑色皮草的男人。手上沉重锋利的大刀还在滴血，身旁的野兽身首分离。他向自己递过手，笑着将自己扶起。
　　二人再无言。赫连旌认真地烘烤鱼肉，另一人不以为意地吞生鱼。
　　鲜嫩的鱼肉一入口，唤醒了赫连旌的味觉，“青桐天海里，还从没人待我如你。”
　　“怎么？一条鱼就足以收买你了？”金湘笑着回应。

　　竹林中瑟瑟发响，被风吹开的细碎光影，翩跌不停。一扬鞭，茫茫路途又在车轮辘辘中泛起尘烟。无声的挂念与麻木的痛楚随着一车一马渐行渐远，愈来愈远的距离，愈来愈远的情思，恐怕那些他藏在心里的话语，端阳难再知晓了。
　　他缓缓睁开眼，环视了四周的人儿，却没发现他最想念的那个。原来只有梦里能看见他啊，那自己还是再睡一会好了。但周围的吵闹又扰得他不得不醒来。
　　“端阳大哥，你终于醒了！你可知你吓死我了！”
　　“顾？”他这才发觉喉底颤动而发出的声音喑哑难辨。他想去安慰眼前哭哭啼啼的顾，没成想顾自己一把抹干泪水，又继续说道：“我拿信物给你，发现你躺倒在庭院，身上还沾着血。当时我就懵了！真的！端阳大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这里……是哪儿呢？”环顾着他躺的地方，窄小杂乱，除了他身下的木床，就只剩顾屁股下的长板凳……应该是平凡人家的屋子吧，只是，为何我会来到这？
　　“你受伤昏迷了几日，叶姐姐欺骗冬丘本就是得罪了他，更不敢将你往庄府送。只能带着我和你离开了扬州。”
　　离开了扬州？端阳的记忆只处于与沈矜淮对战的时刻，如此突如其来的变化还让他不能适应。对了！沈矜淮！他们捉走了赫连旌！！
　　“我得去找赫连旌！”他匆忙从床上下来，不理会顾无力地拉扯。此一别不知何时能见，若不去找他，那端阳这一生便只能在无尽的后悔中肝肠寸断！他想见赫连旌，尽管他的决绝已在自己面前摆明，但他不能放他离开。兄弟也好，路人也罢，不管赫连旌是谁，端阳只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比肩天涯也好，平淡过活也罢，不管之后的生活如何，能与他面对，即使是刀山火海也无怨无悔。
　　多可笑啊，人们总在回忆过往时怅然若失。他们相处时，端阳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与赫连旌在一起时光，仿佛咬定他不会离开自己。直到他愤恨的话语刺入他的耳，他才恍然大悟，赫连旌就是一缕烟，他能在自己身边缭绕，也能向青天散去。
　　残破的木门打开了，进门的叶娘看见这幅情景不禁有些惊诧。明白了端阳如此冲动，叶娘用满是安慰的语调说道：“端阳，你伤刚好。更何况赫连兄的行踪不明，你去何处找他？”
　　“是青桐天海，青桐天海捉了他！”
　　“……青桐天海？那远在宿豫，你伤势刚好，长途跋涉的，要是累倒了怎么办？”叶娘扶着他的胳膊，与顾合力硬是将端阳押回床沿，“其实照着你的伤，现在便可以起程。但是三日的跋涉中，很难保证你的伤不会复发。若是……若是带上我与小顾两人，这会更保险。”她现今无路可退，还把顾给拖下水，扬州不能回，她又不知去何处。叶娘武功尚浅，只有跟着端阳，才能保障自己和顾的安全。
　　叶娘的一番话让端阳冷静了许多，仔细一想，叶娘说的未免不对。只是，他一心想去找赫连旌，那师父交予他的任务又该如处置？
　　不管了！先找到赫连旌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