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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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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鸡叫过一轮地上的凡鸡也开始陆续啼叫,又是一个清晨。
西厢木门被叩了好几回了,还是没有动静,下人们没法子,叫来奶妈。奶妈一出谁与争锋,只见奶妈抹了发油水光光的头凑到门前听了听,再收回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最后清了清嗓子:“小邪,二爷来了!!!”这声音说急不急说不急又很急,音量也刚刚好,总之,房内吴邪听后一个激灵醒了。
二爷是谁?吴邪二叔是也,为人严肃得很,最不喜小孩子,虽然吴邪乃自家小侄,但还是无法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逮着错处,口头教育,再有甚者,棍棒伺候。到底,吴邪还是顶怕这个二叔。记得从前爹娘出远门,将自己丢到二叔家照顾,结果因为睡了个懒觉被罚背<千字文>,不背完不准吃饭,真是阴影留得深了。
经过多次不规律饮食,不定量饮食,在今后吴邪深刻得明白了一个道理:饭,是要抢着吃的;身高,不是吃得好就有的,更重要的是基因……
吴邪眨巴眨巴眼,看着自己的姿势,略有些不好意思。看吧看吧,八爪鱼似的扒在人家身上,亏人家那么细瘦,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好在张起灵是个嗜睡的主,此刻睡得正死呢,吴邪把手腿收回,才觉得浑身是汗粘粘的不舒服,夏天真来了啊。不过这张起灵身上倒是蛮凉的,要不也不会搂着啊。嗯,夏天可以纳凉用,就不给他重新收拾客房了,吴邪如意算盘拨得响。
张起灵眼睛突然睁开,半点没有刚睡醒的样子。在吴邪的注视下,他穿衣,哦不,昨夜是和衣而眠的,他爬下床穿鞋子,走出房门,在即将走出房门的一刹,他转头,说了进吴家小宅后对吴邪的第一句话:“茅厕在哪里?”吴邪怔怔,手指门外:“往西二十米右拐,那是后院,后院西南角有个小窝棚,那就是。”
张起灵听闻,拉开门。门外一堆下人正拉长了脖子热切地往里看,结果看出来个矮个秀气少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莫不是少爷吃了什么怪东西变成这样了吧?所以,众人疑惑半刻,旋即灵台清明:“少爷好——”语气恭敬而又顺从。
张起灵不作反应,一脸淡漠破开人堆向西方走去,步伐有条不紊。下人们继续抽了口凉气:呵!好家伙,到底吃了什么竟连脾性都改了?!众人收回目送的目光,接下来的一幕令人瞠目结舌,吴家小少爷好端端地站在门前。那那位是谁?为什么在少爷房里?什么时候来的?一连串的问题。可是到最后却变成了众人意味不明的笑,以及一句豪情万丈的“少爷您放心,这秘密我们帮您守着!”
吴邪深知这些平时没啥空子出去耍耍的下人空虚的内心,解释是没有用处的,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他们自己想象。
洗脸的铜盆,漱口的痰盂,瓷白的杯终于进了门,吴邪三下五除二漱好口洗好脸准备奔去小厨房吃早饭。没办法的事情,瞧瞧外面的天色,定是灰沉沉雾蒙蒙的,梅雨天这点很不好。正想着呢,张起灵进来了,一脸淡然,似乎方才困于三急的人不是他。
下人早麻利地换了一套漱具,吴邪想起,张起灵手掌有一道伤,忙敷衍了下人们并将他们支走。拆下纱布,吴邪惊。这恢复的速度也太惊人了!虽然药是好药吧还特效药,也不至于只过一晚那么深的口子现在就只剩一道小小的粉色浅印啊!这是个怪人。照常理这世上是绝对容不下这人的,但吴邪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调皮娃娃,说了一句:“你手好了就自己洗脸吧,喏,水在那儿。”若是吴老太爷见了自家小孙这般没戒心的样子,不知血要吐几条长街。
张起灵动作迅速,一会儿也就好了,跟着吴邪走。在小厨房吃完早饭吴邪正要去上学,走至前门却跑来个下人,通知吴邪今儿私塾停课,说是夫子突感不适,让学生们自行复习。
吴邪本一脸苦大愁深思考着自己去上学要怎么安顿张起灵,这样一来,皆大欢喜。当然伦理纲常虽没背多少好歹在私塾听得多了,吴邪还是在面上为师长的不适掬了一把同情泪,少不了内心的私语:谁知道那老头子是不是去搞副业了,前几天还见他闲暇时描了几幅丹青提了几首酸诗呢,搞不准挑了今儿晴好去卖了,总比当夫子赚得多吧。果然是个有商业头脑的。
说到晴好,这天气也真怪。昨天还是要下好几天雨的架势,今儿就放晴了。刚升的太阳光灿灿,初夏的太阳红彤彤,这也就算了,又何必这么大呢?吴邪盯着东边露半张脸的太阳咽了口口水,早饭在肚里感觉已经没有了……抛下湿漉漉的卵石路,无视葱翠欲滴的几十竿竹,吴邪拉着张起灵就往后院跑。
天气晴好,通常吴老太爷都会在后院打太极,心态平和,正是提要求的好时机。
却至后院,两三亩的地方布置得别有一番韵味。
西南角一棵老榕树,气根缠绕曳地,好似帘幕,初露的朝阳透过叶缝,投下一根根光柱,水雾升腾,如梦似幻。最粗的枝干上还绑了一架秋千,红绳配绿叶,分外显眼。东南角一片沃地,现充当菜园子,供吴家日用。北面辟了一方池塘,现是才露尖尖角的小荷,雨后也有蜻蜓栖在上头。池塘左面种满芍药牡丹红菊兰草,交错密植,四季皆有花可赏,志趣高雅。右面一棵壮硕青枫,叶色绿嫩得叫人感到不真实。枫树底下,吴老太爷一袭月白练功服,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臂弯微屈,马步扎实,气运丹田,动作缓慢而极赋气势。一旁三寸钉乖乖卧在树根上晒着太阳,短小的尾巴翘着不停晃动,偶尔翻下几根毛发。情景安详美妙得似一幅水墨画。
吴邪也不着急,自己找了块草地拍拍衣服坐下,拔了根细草叼在嘴里,随后看了眼张起灵抬了抬下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动作,着实有些欠揍。张起灵不甚在意,靠在池塘围栏上远目。
不知等了多久,吴老太爷收了架势。此时已躺下的吴邪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直跑到三寸钉卧处抽出汗巾,引得三寸钉汪汪直叫唤。
看着孙儿狼狈且热切的目光,吴老太爷接过汗巾,声音平稳:“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吴邪傻笑:“什么都瞒不过爷爷。今天我不用上学堂……”“嗯。”“我想让张起灵跟我一起上学堂,爷爷你可以跟夫子去说说么?”吴老太爷顿了半秒,还是点头。“还有……”“嗯?”“今天我可以去三叔铺里玩玩么?我已经好久没去过了……”吴老太爷好脸色消了一半:“小邪,你三叔是个不务正业的,别老是同他在一起混。”“爷爷~~你就让我去嘛~~”吴邪开始拉拉扯扯。吴老太爷脸色又晴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吴邪瞬间生机焕发,拉着定神的张起灵就往外跑,徒留老太爷直直地看着某个地方。
跑至前门,吴邪顿觉前进有些艰难,转头,见张起灵盯着自己面无表情,问:“又怎么了,祖宗?!……”张起灵开口第二句:“你身上很脏。”吴邪无言第很多次,松了抓张起灵的手,使劲拍,拍,拍,觉得拍得快要散架时停了手,继续转头准备走。却突然又感到后方不对劲,正准备回头看,就被一句“别动!”呵住了,张起灵伸长了手给吴邪掸去头上沾留的细屑,苍白的指节细瘦得叫人心疼。动作十分轻柔,吴邪有点语塞,待到脑后传来平稳安心的“好了,走吧”,吴邪才反应过来。
至少曾经拥有美好,所以就算今后再如何苦痛,也可以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