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年落影》汐子浅

11、暖夜微光

　　【十一】
　　在那以后的洛轻尘再也不想去回忆关于那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不想再费力气去记住那些每一件都能在苏锦年心里划下一道伤口的事情，她只关心苏锦年那伤口疼不疼？什么时候能痊愈？会不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
　　所以那天下午在洛轻尘又听说苏锦年独自一人在校长老师们面前和朱家人据理力争而惨败的时候，在洛轻尘听说苏锦年不堪忍受这样的冤枉夺门而出翻墙离校的时候，在洛轻尘听说苏锦年又去了网吧发泄的时候，洛轻尘第一次觉得她对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有点绝望。
　　到底凭什么他朱思炎就可以在家族羽翼的保护下为所欲为安然无恙？又到底是怎样的权益才可以让那些为人师表的人可以这样人多势众地随意冤枉一个势单力薄的男生？他们怎么就可以断定这件事是苏锦年的错？怎么就可以断定是苏锦年在说谎是苏锦年抵死不认？他们到底是做的有多过分才会逼得苏锦年又重新选择用逃课上网来麻痹发泄？明明苏锦年前段时间才有所好转的，他明明可以变成更好的苏锦年的。
　　洛轻尘那瞬间有一种想要抛开一切去把苏锦年找回来的冲动，什么叫做心急如焚的感觉，她洛轻尘这辈子第一次有这么深切的感触！可是她又不想把他找回来，找回来做什么？继续忍受审犯人那样的盘问么？继续接受不公平的对待么？她完全没有能力护他周全还干什么要把他找回来？
　　洛轻尘紧紧攥着笔的手指用力到发抖，过了许久才松开，却发现整个手臂都因用力过度而颤抖，就连一支笔都拿不住，洛轻尘自嘲地笑笑，也是，现在这样的自己根本就做不了什么，根本就帮不到苏锦年什么。
　　洛轻尘觉得那一天的时间格外难熬，大概是因为一天里一波三折的剧情让她的心也变得疲惫了，直到晚自习开始她都没有再听到苏锦年安全回来的消息，她心里越发地不安，那样的心神慌乱甚至比第一次遇见苏锦年的那天还要剧烈。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自习结束，洛轻尘也顾不得今天学习状态怎么样，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东西就赶到校门口，意料之中的，她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看见等在路边的苏锦年，没有等到记忆中那个语笑盈盈的清朗少年，她心里不知道是应该失望还是应该庆幸。
　　风有些冷，肆意地吹在脸上身上，一阵刺骨的凉意，洛轻尘就这样站在风里，她走得有些匆忙，竟然忘了拿手套，肆虐的冷风吹得她裸露在外面的手生生的疼，即使自己再怎么呵气揉搓也没有用，甚至慢慢变得僵硬而失去知觉，她在想这样的疼和今天苏锦年承受的疼相比算得了什么？苏锦年是不是也已经被无情的现实打击到绝望而失去方向了？
　　她站在路边，望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川流不息，这是这所重点学校每当放学时就会出现的热闹景象，可是她现在看着每个人放松愉快的表情却觉得与自己是那么地格格不入，仿佛自己与整个世界剥离开来一样，她冷眼看着那个世界的他们若无其事地谈论着今天那个巨大的八卦，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里等待苏锦年的归来。
　　她想，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所关心的，她想挂念的，左右不过是一个苏锦年罢了。

　　当苏锦年缓缓走回到学校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孤单一人的洛轻尘孤零零地坐在路边，那时候早就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空荡荡的校园里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光亮，冷清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呆在那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昏黄而冰凉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地孤寂。她把脸埋进手臂里，帽子围脖都在却唯独忘记了戴手套，手指被冻得都有些僵硬，苏锦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他静静地走过去，蹲下身来，碰了碰她的手指，洛轻尘一张小脸从手臂里缓缓抬起来，估计是等的时间太长了，眼神有些迷离而目光涣散，看起来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他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嗓子里像是噎着什么东西，好半天他才生硬地挤出一句，声音沉沉，透着无力，“你怎么在这儿？”
　　洛轻尘望着他，缓了半天才看清楚眼前人是谁，眸里的目光逐渐变得清亮而透着惊喜，眉目舒展，唇角微启，笑容温和清丽，她轻轻地柔柔地慢慢说，“我在等你，我们一起回去。”
　　苏锦年望着那一刻的洛轻尘有些失神，他从前就想过很多次如果洛轻尘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很好奇，但洛轻尘这个冰山却从不肯轻易对他笑，即使是他特地用笑话逗她的时候，洛轻尘也从不让他如愿。可是现在，洛轻尘说着那么温软轻柔的话，她说她在等他，等他一起回家，她说话的时候在笑，她笑起来很好看，会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左边脸颊会攒出一个浅浅的动人的梨涡，眼睛里会透出深情而执着的目光。他想，那是他有生以来看见过得最纯真最清澈的笑容，给他一种很温暖很清纯的感觉，那笑容会和她刚刚那句话一同深深刻印在他的回忆里。
　　他收回目光，垂视着洛轻尘的冻得发白的手指，语气温和，“小笨蛋，你怎么不戴手套？”苏锦年他一定不知道自己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的温雅和煦。
　　洛轻尘仍然笑嘻嘻地看她，并不因为他叫自己小笨蛋而生气，眼神亮晶晶的，像是住满了小星星，“嘿嘿，我忘了嘛。”
　　苏锦年不理她，他猜得到她走的时候是多么匆忙才会连手套都忘记拿，她明明是那么仔细小心的一个人，她明明很害怕手上冻疮会复发。他自顾自地摘下自己的手套给她，嗓音酸涩，“戴着吧，我们回去。”
　　他扶着洛轻尘慢慢地站起来，洛轻尘借着他的力量才勉强站稳了些，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腿麻了。”
　　苏锦年看着扶着他的胳膊站着的洛轻尘在原地跺了好几下脚才算是慢慢缓解过来，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弥漫开来，他觉得今天的洛轻尘给他的感觉特别不一样，她给自己带来那么多无言却细微的温暖。她不多说什么，她并不提今天发生的事情，她甚至特地笑着跟自己开玩笑转移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知道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法开导他关心他，让他不要纠结在那样的事情上，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乐于助人的好女孩，所以她才会在那个夜晚帮那时还不熟悉甚至于反感排斥的自己解围，而且还陪他走了一路。而现在，这个女孩她又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安静地告诉他，她在这里，她会一直陪着他。
　　苏锦年很感谢在所有人都冤枉怀疑不相信自己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暖心的女孩陪伴在自己身边，他觉得这辈子能够认识洛轻尘这样的知己简直就是三生有幸此生不换。不知不觉间，他放软了语气，脸上表情也在感动里掺杂了几分不自觉的宠溺，“我扶着你，我们慢慢走。”
　　“好。”洛轻尘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小虎牙又适时地出来打了个照面，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锦年今天离开时没有骑车，他一手推着洛轻尘的单车，一只手搀扶着还不能完全靠自己走路的洛轻尘，他们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下去，夜风阵阵，星光黯淡，苏锦年却莫名觉得这样的夜晚其实并不寒冷，甚至他能那么清晰地感觉到几分温暖，只因为身边的那样一个人。
　　他们一路无言地走了很久，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乱太突然让苏锦年也一下子招架不住，平日里总是热情地谈天说地东扯西扯的苏锦年也难得的沉默了。
　　洛轻尘一只手搭在苏锦年的左臂上，她故意比苏锦年慢了一步，她突然很想好好看看这个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却不知道内心会有多么难受的大男孩，他明明比任何人都难过都伤心却强忍着不表现出来，他会用那么温柔的话语那么宠溺的表情同她说话，他是用最温暖的方式在回应她的关心，他想让她放心。于是，洛轻尘也就不问，她难得乖巧温顺地待在苏锦年的身边，可是望着苏锦年清峻瘦削的身影，明明是这么冷的天气，他却可以一如既往地穿着单薄的大衣保持自己惯有的丰神俊朗。可是看着这样光鲜的苏锦年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默都闷闷不乐，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不喜欢这样的苏锦年，她不希望苏锦年这样压抑这样不快乐。
　　洛轻尘摘下手套，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听她说话，她好像鼻子有些不通，吸了吸鼻子，嗓音软糯而沉闷，不知是因为周围环境太寂静还是天气实在太寒冷，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苏锦年，我相信你的，你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好不好。”
　　苏锦年顿下脚步，低头看了看她紧紧拽着他衣角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她明明低着头并不看他，苏锦年却可以想象得出她现在小脸埋在围脖里眼圈微红的样子，她怕他看见自己这么脆弱无助的样子才故意低下头去的。听着她的话，苏锦年心里有些酸涩，眼角也有些微热，心里有一种被温暖得满满涨涨的感觉。她什么都不问他，就那么坚定地说她相信他，这个女孩子，明明任何时候都是那么要强冷静的样子，现在自己却能明显感觉到她内心的担忧，她相信他，矢志不渝，但也害怕他会受到伤害，那样的害怕甚至影响了她整个情绪，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不想让他轻易发现。
　　这一刻的洛轻尘让他有一种很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呵护的冲动，但他想了想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这会儿的洛轻尘很容易让他想入非非，他将声音压得柔柔的，脸上的表情温柔地能滴出水的样子，“我知道，”这是回应得她那句“我相信你”，他宽厚的手掌揉了揉洛轻尘脑袋上温软的毛绒帽子，语气轻柔地像是暖风拂过，“好，不去了。”这是回应得她的后半句。
　　苏锦年觉得无论今天自己受到什么不公平的待遇，无论自己受到了怎样的责难现在看起来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她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相信他，她无条件地选择了和自己站在一起，这样的她会关心自己是不是会受到伤害，她会关心自己会不会又变得和以前那样，她会关心这时候的他会不会也在期待一份温暖和关爱。那么，有了这样一个知己陪在自己身边，他苏锦年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果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验证他们之间的友情和革命情谊到底深不深厚，那么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考验，他愿意守护住这个难得的知己和这份难得的感情。
　　其实苏锦年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洛轻尘，他在网吧里跟网管闲聊时听网管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网管他学生时代也是学校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整天泡在网吧里不思进取，有一次他就快要被学校退学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在玩游戏，老师父母都联系不到他，最后是他女朋友连夜一家网吧一家网吧地把他给找出来的。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女朋友找到他时的样子，惊喜，担忧，关心，愤怒，遗憾，惋惜，各种情绪交融错杂在一起，她眼圈微红，头发也因为奔跑而变得乱糟糟的，她一开口就是强硬的语气要求他跟她回去，他不答应，她就索性甩开自己的身份证在他面前，说，“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我陪着你。”他终于软下心来，想跟她说放弃吧，他已经这个样子了，不值得她为自己做这些，他想分手吧。那女生却紧紧抱着他说，只要努力他还是可以慢慢变好的，她不会放弃的。网管他一辈子都没有忘记那女生哭的泪流满面的模样，泪水打湿他衣服的触感仿佛清晰如昨，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来过网吧，开始认真学习，后来做了个网管，管理网吧的同时也趁机教育像苏锦年这样的高中生迷途知返。
　　不知为何，苏锦年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却是洛轻尘的样子，他突然有些害怕洛轻尘知道自己又像之前那样堕落会有如何的反应，他甚至觉得不敢想象，他似乎是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对洛轻尘一点异样的感觉，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他想，她的相信是他早早离开网吧回到这里的原因，也将是以后他抛开所有流言蜚语世俗杂念而专心学习的唯一动力。

　　“以后别再这么晚回去了，家里人会担心的。”苏锦年板着脸趁机教育安全意识薄弱的洛轻尘，他很开心她能在原地等他，无条件地相信他，但也担心这样的洛轻尘会因为他的缘故而会有危险，毕竟这么晚她一个女孩子确实不安全。
　　“那你以后也不许让我等得这么晚。”这时候的洛轻尘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和苏锦年作对的战斗力，她难得地想在苏锦年面前做一次柔弱的乖巧的温顺的女孩子，她觉得这样的洛轻尘安静地陪在苏锦年身边才会给予他更多的力量。
　　“好~~”苏锦年孩子气地故意拖长了尾音答应她，声音软糯黏腻，听来温软动人。
　　苏锦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洛轻尘的感觉真的已经变成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程度，也不知道这一刻他们之间是不是比以往还要亲密，这样的感觉明明是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他只知道他很享受这一刻的感觉。
　　那一刻，有一个同你并肩而立相伴而行的人陪你一同走过世间的繁华与沧桑，渴望与无奈，希望与绝望，那是一种多么美妙而难以言喻的感觉。
　　那一刻，仿佛冷风都变得温暖，吹拂开心间一朵朵清丽芬芳的花朵，在那个温暖安然的深夜里，有些许亮光引领着他们一路走下去，只要有彼此在，那便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