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朱者墨

1、烟花碎

　　（一）
　　许嫣喜欢护国将军汤析许久了。从十四岁那年的惊鸿一瞥后，就无法自拔。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那么喜欢上了。兴许是因为他骑白马经过的英姿，兴许是因为他们在对视那一刹那的悸动，又兴许是因为他神采飞扬的神色，总之她就是沉迷其中了。
　　为了让汤析慢慢熟悉她，许嫣制造了许多偶遇。例如下雨天里和他一起躲在屋檐下，趁机和他搭讪。或是在茶馆里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听说书，时不时假装不懂问他几句。可惜的是，她辛辛苦苦做的这一切，最后的收获也不过是，汤析在路上看见她时会冲她点头，然后就漠然离开了。
　　作为暗恋汤析的人，许嫣自然知道，汤析喜欢的是蒋毓婷，那个高傲的如仙子般的人。虽然许嫣也有几分姿色，但同蒋毓婷一比，就只是一个秀丽的富家小姐，仅此而已，也难怪汤析会对她那么淡漠。
　　但许嫣从未因此而气馁，毕竟蒋毓婷还未说她喜欢不喜欢汤析，汤析还没有和蒋毓婷在一起，所以她还是有机会的。可至今只在汤析面前混了个脸熟的她，似乎胜算极小呢。
　　幸好的是，和她从小长大的丫鬟许乐乐一直鼓励着她，这也是她坚持到现在的原因之一。她也曾问过许乐乐为什么她这么支持自己，许乐乐只是俏皮的吐舌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小姐喜欢的一定是最好的，而且小姐和汤将军看起来不也挺般配的嘛。”
　　很久很久以后，当许乐乐再次想到这段话时，只觉的莫名的讽刺。
　　（二）
　　“小姐，汤将军前来拜访了呢。话说，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才知道汤府还是我们许府的世交呢？”许乐乐兴奋又疑惑。
　　许嫣则在听到前半句时就高兴的不知所措了，哪还听见后面许乐乐说的话。只见她拿出一件件的衣服比来比去，不时的问：“这件怎么样？……那件呢？”
　　许乐乐笑着打趣：“行了小姐，你穿得这身已经很好看了，再不出去，将军走了，小姐可得哭死了。”
　　许嫣含嗔的瞪了许乐乐一眼，却也不再折腾，急忙随许乐乐到正厅去。
　　听到了脚步声，汤析抬起头看向来人，见到是许嫣，却没有一丝惊讶神色，只是像之前一样冲她点点头，淡淡的说：“许姑娘，许久不见。”
　　许嫣受宠若惊，有些慌乱：“恩，啊，是啊，汤将军好久不见。”
　　许夫人拉过许嫣，说：“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谈关于你和汤将军的娃娃亲呢。”
　　许嫣惊讶的看向许夫人：“娃娃亲？什么时候的事？”
　　许夫人笑：“瞧你这丫头，娘曾跟你说过啊，只不过没说是和汤将军的而已。”
　　许乐乐也插嘴：“小姐，我可以作证。”
　　许嫣此时只想说——本小姐终于熬出头了！然后仰天长笑。不过这只是在心里想想。
　　许夫人似是看出了许嫣的想法，笑：“娘已经在和汤将军想成亲日子呢。”
　　许嫣看向汤析，汤析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不如就在七天后吧？那是个极好的黄道吉日，宜婚娶。”许夫人提议。
　　汤析点头：“家父家母说了，一切由伯母定夺。”
　　许夫人似是有几分满意的神色，说：“那就这么定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许嫣眼花了，她似乎看到汤析眼里闪过了复杂的情绪。
　　“那在下便先离开了。”汤析彬彬有礼地说，在许夫人的点头下离开。
　　（三）
　　“将军，将军请留步。”许嫣以回房为由紧跟汤析之后。
　　汤析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不知许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
　　许嫣有些踌躇的说：“将军是否不愿娶我？”
　　汤析沉默不语。
　　许嫣心下一沉。原来他并非自愿，那嫁给他，也得不了他的心。“既如此，我便同娘说，你我就解除婚约吧。”
　　汤析愕然望着眼前这个眉目姣好的少女，他知道这个少女是有多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在他眼前晃悠了。可是，她却为了他的不愿，而放弃了与他携手一生的机会。他忍不住有些愧疚：“不用了，我也并非不愿。”
　　许嫣惊喜地望着他：“当真？”
　　汤析点头，嘴角含笑：“姑娘就安心等着做新娘吧。”
　　许嫣低下头，双颊绯红，一副娇羞状。
　　汤析轻笑：“那么，在下告辞，七日后新房见。”
　　许嫣略略抬眼：“恩，再见。”目送着汤析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许嫣这才兴奋地跑回房和许乐乐分享内心的喜悦。
　　许乐乐听后，也为自家小姐高兴，只是内心还有疑惑：那个蒋毓婷怎么办？不过，她很是识趣地没有说出来破坏许嫣的好心情。
　　“乐乐，你说我们会不会幸福？”许嫣眼里带着期盼和担忧。
　　许乐乐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笑道：“一定会的。”顿了顿，她又轻声重复，“一定，会的。”
　　（四）
　　七日后，天气晴朗，微风徐来。
　　十里红妆绵延，围观人群脸上都带着笑意。
　　许嫣身穿凤冠霞披，略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轿子中。想着一会儿与汤析拜堂的情景，她忍不住弯弯嘴角。
　　当许嫣从自己的美好幻想中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喜堂内。她手里握着大红绣球的一端，另一端则是汤析。有着喜帕遮住，她看不见汤析的神情。
　　忽然，司仪高唱：“一拜天地。”两人缓缓回身，跪地恭敬一拜。
　　“二拜高堂。”他们又一起转向高堂处，跪地恭敬一拜。
　　“夫妻对拜。”他们转向对方，躬身一拜。
　　“礼成。进洞房。”于是许嫣被搀到新房，而汤析则留下参加喜宴。
　　许乐乐看着坐在洒满花生、红枣等物的床上的许嫣，担忧道：“小姐，你要不要吃写东西？”
　　许嫣轻轻摇头，说：“我不想与汤析的婚礼有任何瑕疵。”
　　许乐乐笑：“小姐总是会在意一些奇怪的事情。”
　　许嫣轻哼：“这才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呢。”
　　许乐乐妥协道：“是，是，小姐说得都对。”
　　这时，外面一阵混乱的声音。
　　许乐乐看门向外面张望：“小姐，外面好像发生什么事了，我出去看看。”说着她就快步离开。
　　不知为何，一丝不安在许嫣心里泛起。
　　“小姐，圣上刚下旨让将军去边疆，将军急急忙忙就走了……”许乐乐忿忿又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她故作轻松的笨拙安慰，“这样，小姐就可以自由的过上婚后日子，有足够时间来适应了。”
　　许嫣想笑着调侃一下，这也算是安慰么？可是，她笑不出来，最后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出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被喜帕遮挡住了视线，她看不见许乐乐的表情，但想来许乐乐应该是还想说些什么的，可最后她还是顺从的关上了门。
　　许嫣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她只觉心略略发疼，眼睛也有些发涩。她就这样呆愣愣的坐了一夜。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跌落在那绯红的嫁衣上。

　　（五）
　　汤析不知道为什么圣上要在他大婚之日命他前去边疆，但既然是圣上的命令，他总是得听从的。只是有些对不起许嫣，那个有些稚嫩的少女。
　　汤析是知道有一个叫许嫣的少女与他从小订了娃娃亲的，在知道这个消息时，他还没有遇见许嫣，但仍是没有多大的抗拒之意。他对于成亲不怎么在意。
　　可是，当看见蒋毓婷时，他忽然就生出了与她执手一生的心思。他认为，只有这样清丽出尘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后来，他也隐晦的向她表达了这个意思，不料蒋毓婷却看不上他。这让他有些不满，他一直都是自信于自己的才貌的。
　　经那事之后，他也没再找过蒋毓婷了。
　　初次看到许嫣时，外面下着蒙蒙细雨，他们躲在同一屋檐下。看着许嫣那一副故作淡定但实则紧张的神情，他有些想笑，但仍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时不时的偷瞄着她的表情。
　　等了许久见雨还不停，他就干脆冒雨跑回府去，他用余光看见，许嫣一副懊恼不舍的表情，和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丫鬟。
　　后来，他经常看到许嫣“偶然”与自己相遇。对于许嫣，汤析并没有太大的好感，但也谈不上讨厌。
　　在许嫣说出如果他不愿，可以不成亲时，他其实心情是有些复杂的。不知道是诧异，还是疑惑，亦或是感动？也许是其他什么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会在成亲当天前往边疆，又在路程中遇袭。他一时大意，被对方一剑刺穿肩膀。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许嫣，不知道她穿着那身凤冠霞帔，会是怎样的艳丽。可惜，他恐怕再也看不见了……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他在别人的帮助下又活了下来。只是，朝廷那里却传来消息，护国将军死于敌国剑下。

　　（六）
　　很多年后，当外面几乎已经忘了有汤析这个人的时候，他找到了汤府。
　　那时，他身穿布衣，没有当初的神采飞扬，但多了几份沉稳。
　　汤府的门忽然就打开了，里面有一个盘髻的女子探出头来，看见他一愣，随即泪水盈满眼眶。她只留下了两句话，就立刻将门关上了。
　　汤析愣在原地，他隐隐还能听见里面的哭声。那个女子是许乐乐。看样子，她似乎已经嫁人。而她留下的话是：“她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才来？”
　　汤析只觉得心里有些钝钝地疼，但他不怎么明白，为什么许乐乐要那么难过。于是，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翻墙进了自己之前的家。
　　然后，他听见许乐乐和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男子哽咽：“我瞧见姑爷了，你说他既然活着，为什么现在才来？他是不是都忘了小姐了？……”
　　男子连忙打断：“你没让他进来？”
　　许乐乐点头。
　　“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呢？让他知道小姐的情况，让他愧疚一下也好啊。”
　　“好主意诶……那我现在去让他进来？”
　　汤析很适时的出现：“不用了。”
　　直到看见那块碑，汤析都有些不敢置信。许嫣，那个现在应该还是如花般美好的少女，竟在两年前就死了。
　　“小姐是忧思成疾，最后郁郁而终的。大夫是这么说的。”许乐乐红着眼眶说。
　　汤析无言。他忽然茫然，如果当初他说他不愿娶许嫣，那么许嫣就不会嫁给他，那么，就不会有如今的悲剧了吧？
　　他给了她的，是一时的欣喜，一世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