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情人》火凤尊

4、【04】好兄弟

　　郑彤宇如同丢了魂魄，揣着空荡荡的心上学，又揣着空荡荡的脑袋放学。生物记不下，数学更难了，英语没心思背……
　　天简直要塌了。
　　他趴在课桌上睡觉，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一手撑着头坐了起来。
　　“小狗，有人找你。”叫醒他的女生说，“在课室门口。”
　　郑彤宇揉揉眼睛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大男孩正靠在墙边，怀里抱着个篮球，一脸无聊地看着手机。他连忙收拾好被自己压得皱了的书本，冲出课室道：“征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男孩就是姚征，看到风风火火跑出来的郑彤宇，忍不住笑了，说道：“你睡到脸上都有字了，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书印上去的？”
　　“唉，别。”郑彤宇尴尬地挡开姚征伸过来的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总算把那些不明显的字迹给抹去。
　　姚征道：“回来就先来找你了。晚自习出去吃饭。”
　　郑彤宇欢天喜地，连声应道：“太棒啦！”
　　姚征笑着摸摸他的头。

　　姚征说完就走了，郑彤宇回去课室上课。
　　心思不在学习上，郑彤宇熬了一天，终于等到晚上。给姚征打了个电话，姚征让他去城西的轮船厂，他在那里等着。
　　郑彤宇到的时候，姚征正一人站在篮球场里，百般聊赖地练习投球。看到郑彤宇出现了，姚征就搂着他走了，在街边随便找了一处大排档坐下，点了些烧烤。
　　开了一罐啤酒，郑彤宇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不是才去北京半个月吗？”
　　“考核过了，就提前回来了。”姚征没什么表情地说道，“现在就呆在家里等入伍通知。”
　　“征哥，你要去当空军啦！简直要帅死了。”郑彤宇道。姚征摇摇头不说话，郑彤宇笑着说：“别愁眉苦脸的，总算是一条出路。”两人干杯。
　　学期初的时候，空军来学校招人，姚征原本不想去，他父亲就在部队，因而不想走家里的老路子。但是没办法，成绩实在太烂，又不想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只能硬着头皮去考了。没想到轻松过了前两轮测试，半个月前国家一张机票发下来，姚征就飞去北京，参加最后一轮的测试。
　　“不说这个，我这次回来，还有别的事情。”姚征似乎很难开口，然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我妈可能……快不行了。”
　　郑彤宇一听，心里就凉了大半，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六月份手术后不是好转了很多吗？”
　　姚征脸色苍白，喃喃道：“她和我说，这是当年留下的老毛病，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很不容易。”姚征是家里的老来子，他母亲曲夫人年龄确实不小了。
　　“别这么说，阿姨吉人自有天相，会熬过这个难关的。”郑彤宇安慰道，然而自己心里也没底。
　　姚征说：“下周末你也回去看看她吧。如果可以，叫上你那两个叔叔。”
　　郑彤宇讪笑：“叔叔肯定是不会去的，这都多少年断绝来往了……不过我会去的，要带些什么？”
　　姚征也笑了，“你随意吧。我妈不是那么拘谨的人。”

　　生死有命，两人一时都有些唏嘘，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曲夫人的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姚征看得很开，已经不像以前那般难受。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向来是无话不谈的，两罐啤酒下肚，郑彤宇又给姚征说了最近碰见沈衡的事情。
　　“喜欢就去追吧，要不然到时候就没得后悔了。”姚征说。
　　郑彤宇苦笑，“哪来的这么容易？我之前走，就是为了不破坏他的生活，现在回去，那我之前的作为又是算什么？况且他女朋友都有了，说不定正打算找个好日子领证去呢……我凭什么啊？”
　　姚征不赞同道：“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小狗。那时你作出的决定，要离开他，在你看来，是为了他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郑彤宇也有些火遮眼，怒道：“我能怎么办？他爸妈都来找我谈心谈了十多次，难道我还要像一个小娘们儿似的去找沈衡告状！”
　　姚征嘲道：“然后呢？这就被打倒了？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喜欢他，非他不可嘛。”
　　吃了一串牛肉，郑彤宇打了个饱嗝，才回答：“我再不喜欢沈衡的父母，也必须得认同他们的一句话。他们说，沈衡有一对很爱他的父母，而我的到来，破坏了这一个家庭。”那时沈衡为了郑彤宇同家里对抗，伤透了他父母的心。
　　郑彤宇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时沈衡的父母还道：你没有爸妈，你不懂爸妈对孩子的感情。
　　姚征一时无语，知道父母这个问题一向是郑彤宇的伤疤，多说无益，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郑彤宇又道：“我不在意他们骂我什么，再难听的我都无所谓，我有两个爱我的叔叔，他们就是我的老爸，至于别的，我从来不会多想。我知道你们都说我是小孩儿，想事情总是脑抽筋——但是我不能去毁掉沈衡的家。”
　　姚征道：“但是现在看样子，你快要毁掉你自己了。”
　　郑彤宇一愣。
　　“哪有那么夸张。”郑彤宇掏出钱包结账，和姚征在街上走着。
　　姚征戳戳他的脑袋瓜，道：“我是你大哥，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魂不守舍，整天丢三落四，不像样子。学习又不认真，别将来后悔。”
　　郑彤宇抱着脑袋哀嚎：“你怎么和你爸一个样！死老头！”
　　姚征踹他一脚，道：“我认真的，你也好好想想。要么就理清自己的头绪，收心学习，要么就去把他找回来，把话说开，谈恋爱。”
　　姚征从小在军区长大，思维就是一根筋，简单粗暴。郑彤宇也懂这个道理，但是从来没姚征看得通透。
　　“当初你考试200多分的时候，又不见你这么说……现在当上空军倒是会教人了。”眼看姚征要发飙，郑彤宇连忙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谢谢哥。”

　　姚征打电话叫车来接，片刻后就开来一辆黑色的奥迪，看来车子一直在这附近等着。
　　郑彤宇同他一起坐上车，姚征问他去哪，郑彤宇笑嘻嘻道：“去警局溜一圈。”
　　“加油，有事找我。无论怎样，哥都支持你。”姚征也笑了。
　　郑彤宇抓紧一切机会拍马屁，“你回来海港，我就安心了。”
　　姚征把郑彤宇在警局门口放下后，就让人开车走了。
　　郑彤宇在门口站了一阵子，心里琢磨着事情。喝酒之后，自己一时脑热说要来这里，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沈衡还在吗？会不会今晚就是他值班呢？又或者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想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乱糟糟，不管了，进去再说。郑彤宇熟门熟路地走进那栋楼，发现沈衡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果然在。真是心有灵犀不用点都通，郑彤宇得意洋洋了好一阵，深吸口气，敲响了门。
　　“进来。”里面传来沈衡的声音。

　　郑彤宇推门而入，沈衡道：“有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郑彤宇，改口说：“怎么来了？”
　　这样的语气，就像是面对一个多年的好友。似乎两人中间分开的那四个月，都消弭于无形，随着消散的，还有之前的回忆。
　　郑彤宇没羞没臊地走过去，在沈衡对面的座位坐下，道：“来找你玩。”这句话同时触动了两个人，以前郑彤宇每次来找沈衡，都会这么说。
　　看沈衡的表情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脸色缓和了些，道：“自己坐着，我快下班了。”
　　谢天谢地，没有被赶出去，郑彤宇松了口气，连忙道：“我等你。”虽然他也没有主意，沈衡下班之后，他俩到底要去干什么。不过来都来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郑彤宇坐着玩手机，坐了一会儿，沈衡忽然说：“你喝酒了？”
　　郑彤宇叫苦不迭，怎么就忘了这茬儿？沈衡最讨厌郑彤宇做那些未成年人不该做的事情，抽烟喝酒一律禁止，啤酒也不行，他以前还会遵守，分手四个月啥都忘了。
　　他连忙说道：“啤酒，喝了一点。”沈衡听到后却没有搭理他，稍稍点头，看那样子是不想管了。
　　唉——郑彤宇心里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早知道就不要分手了，瞎折腾……不对，还是要分，不然沈衡爹妈就会杀上门来。
　　他拿眼角去瞄沈衡，那一脸冷漠不愿搭理的样子真是刺人，郑彤宇心都要碎了。
　　以前郑彤宇来这，沈衡就像一个酒店服务员，势必要让客人感觉到宾至如归。冬天的时候，他会亲自帮郑彤宇脱掉外套，给他倒热水喝，一会儿又去找吃的，好像一只忙碌的小蜜蜂。若是郑彤宇冷得狠了，坐在椅子上打哆嗦，沈衡会找出热水袋让他抱着，隔着一张桌子，用温暖而粗糙的大手捧着郑彤宇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捂热了，又去摸他的脸。
　　“你的手好多茧，摸得我的脸不舒服。”郑彤宇笑着避开，“真烦人。”
　　沈衡一把抓住他的手，用拇指的茧在郑彤宇手心摩挲，直到郑彤宇痒得哈哈大笑，他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小祖宗。”沈衡道，“别闹腾了，让我快点干完活，一起回家。到时候躺床上，怎么暖和怎么来。”
　　郑彤宇脸蛋红红的，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冷的，“你就不能少开一阵子黄腔吗！”

　　回忆越热闹，现实就越无声。
　　郑彤宇四处打量着沈衡的办公室，和自己上次来偷本子的时候没啥大变化，玫瑰花不见了，花瓶空着放在桌面上。沈衡的左手边摆着一个保温瓶，盖子开着，里面是吃了一半的莲子糖水。
　　郑彤宇：“！！！！！”
　　这绝对不是沈衡的风格，八成是传闻女友送的，郑彤宇顿时整个人萎了下去。
　　沈衡放下笔，抬起了头，见郑彤宇一直盯着那碗糖水，有些好笑地问道：“饿了？”
　　郑彤宇抓狂：在你的心中我除了吃喝睡就没别的可想了吗！他语气不太好地问：“这是谁送的？”
　　沈衡淡淡道：“档案处的小刘。刚光顾着喝酒了吧？饿了就吃点。”
　　面对沈衡突如其来的关心，郑彤宇措不及防，也来不及辩白：自己压根不饿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好像不太好吧？”女朋友送的东西拿来喂前男友……这都是些什么情节啊！
　　“没关系，不吃也是浪费。”沈衡这话听起来，和喂狗没什么区别。但是郑彤宇那个开心啊，连忙拿过保温瓶，就着沈衡吃过的勺子把剩下的糖水都吃完了。

　　吃完糖水，沈衡也处理好手头上的活儿，他让郑彤宇在门口等着，自己去换了身便装，出来就道：“走吧。”
　　郑彤宇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问道：“去哪呢？”心想可别再去吃东西了，今晚吃那么多烧烤，又吃了一碗糖水，再吃就要满上喉咙。
　　沈衡就在自己身边，不能不心猿意马，郑彤宇一会儿嫌离得太远，等走近了一些，又恨不得贴在沈衡身上，抱着他满身肌肉又揉又蹭。
　　“你想去哪？我随意。”沈衡反问，没什么表情地说。
　　郑彤宇道：“去我家？”又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回答貌似不太机智，沈衡脸色都不对了。
　　沈衡道：“那去海棠广场。我拿车去。”
　　郑彤宇连忙应了，心道应该不会去了海棠广场就让我直接回家吧，“好，我在这等你。”
　　沈衡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想“以前倒没觉得你这么乖”，摇摇头，走了。
　　郑彤宇蹲在警局门口，酒气过了，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看沈衡这态度，是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有什么话好说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被质问，郑彤宇倒不觉得沈衡会现在才来问当初的事情。
　　难道是想说，我的生活不需要你了，请你离我的世界远一些？想到这，郑彤宇顿时胃都痛了。
　　一阵风刮过，郑彤宇打了个喷嚏，沈衡的大众在面前停下，郑彤宇自觉拉开车门，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