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以致远》院幽

32、我的心越界了

　　张也走了，想找人说话时，一转头，身边却是空荡荡的一片。陈静忆第一次感到这样闷在胸口般的难受，心里像是压着一块不能搬离的巨石，无法呼吸。
　　有的人就是这样，像空气一般，他萦绕在你身边时，你会感到无所谓般的自然而然，而一旦空气不在了，你才会知道，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其实，他早已如空气般让人不能离开。
　　张也在时，陈静忆总是苦恼于他的毒舌和幼稚，似乎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能随了那位大爷的意。而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随着张也离开的时间越长，陈静忆所能回忆起来的，关于他的好，就越来越多。他曾经有意无意伤害到自己的话语，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掺了一些离别与回忆交杂的情绪，变得柔软起来。而他曾经总是在话里藏着的关心和善意，更是在脑海里被无限放大。
　　如果早知离别如此苦涩，如果能再见到他，陈静忆想，自己一定会珍惜相聚的每分每秒。
　　可是何时能再见着他？
　　高三前的最后一个学期就这样缓慢而悠长地过着。现实的学业不曾给陈静忆多少抒发愁绪的时间，她茶余饭后的琐碎片刻都被一道又一道的试题填满，静下来时，陈静忆心里感到既充实又空荡。
　　学期快临近尾声了，家里也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一件大事——苏致远的高考。
　　陈以萍每天变着花样地为苏致远准备着各种营养食谱，还对保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有任何闪失。而苏健林也放弃了加班，每天准时回家督促苏致远的学习。家里的两个大人为高考的到来忙前忙后，反观身在其中的苏致远，却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对他而言，高考和期末考也没什么两样吧。陈静忆想。
　　高考的三天度日如年，家里的两个大人都特意请了假陪在家里，学校也给了高一高二的学生几天假期。陈静忆本来乐得清闲，可见家里俩大人总如坐针毡的模样，也默默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陈静忆忽然觉得，这场决定人生的考试，其实其中的一大半压力，都来自于家长。怕辜负他们的期望，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怕自己一个发挥失常，人生就会变得如他们所说的一片灰暗......
　　可苏致远是不一样的，陈静忆相信他，甚过于相信自己。
　　果然，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苏致远取得了全校第二的好成绩。陈静忆觉得，这比她自己考全校第二还值得骄傲，能认识这样一个优秀的人，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高考放榜后，本来以为长达半个月的紧张情绪终于可以得到舒缓了，可大人们又马上紧锣密鼓地帮他挑选起了学校和专业。
　　读大学？那岂不是会去很远的地方？
　　陈静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让她变得慌张起来。
　　“致远哥，你会去念外地的大学吗？你是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啊？”陈静忆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没有去问妈妈，而是直接找到了苏致远。
　　“不知道，如果有合适的学校，也许会去外地吧。”苏致远手上还拿着一本全国大学指南，懒懒地翻着。
　　“可是......”得到答案后，陈静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一声不吭就离开的张也，心里有些空空的，弥漫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觉，“如果你去了外地，很久都不会回来一次吧，那我岂不是很久都见不到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家里有苏致远在的日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自己没有动力前进时，想到隔壁的苏致远，又会重新充满动力。苏致远跟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陈静忆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这一点。本来以为会水火不相容，可一点一滴的相处，让陈静忆的心一点一点地靠近了他。可现在又要面临分别，陈静忆讨厌分别。
　　“也许吧，在外地的话，回来一次会很麻烦，除了长假，应该会很少回来。”苏致远没有注意到陈静忆情绪的变化，继续说道。
　　“......”
　　“就在本市读不行吗？离家里近，多方便啊！”陈静忆想了很久，只能笨拙地挽留。
　　“......我看了一下，本市好像没有合适我的学校，我......”
　　“我知道了。”陈静忆打断了苏致远，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眼泪却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苏致远看到了陈静忆有些颤抖的背影，心中一动。
　　......她在哭吗？
　　苏致远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站起来，想叫住陈静忆，而陈静忆却重重地摔上了自己的房门。
　　苏致远其实不是一个太会察言观色的人，他更不懂女孩子的心思。直到陈静忆搬进这个家，他才开始和女孩子相处。因为她的身份，他本来很讨厌她，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伤害她，可真的伤害到她时，自己又觉得慌乱无措。他渐渐知道，其实他并不讨厌她，而她的细腻与包容，也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慢慢接纳她，慢慢学着与她相处，收起自己的棱角。可即便这样，他好像还是会一不小心就伤害到她，比如现在。
　　苏致远不知道为什么陈静忆哭了，可看到她哭，苏致远觉得心里闷闷的。
　　接下来的几天，陈静忆都没有与苏致远说话。
　　而这几天里，苏致远也定下了自己的志愿。他最终还是报了外地的大学。陈静忆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志愿表，然后在网上去搜那所学校的地址。她不知道具体有多远，只知道在地图上，那座大学和家里中间隔着两个省。
　　陈静忆呆愣地看着电脑屏幕，眼圈又红了。她知道自己无力阻止这一切，现在，只能盼着离别的那天能够晚一点到来。
　　一想到离别，陈静忆就想到张也，她后悔自己没有跟张也好好相处，临了了，才发现没有什么精彩的回忆。
　　于是，期末考试结束后，陈静忆就整天待在家里，苏致远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苏致远在房间看书，她就时不时送点水果和零食去，苏致远在楼下看电视，她就也下楼陪着一起看。她这么做，也只为了能够跟苏致远多相处一会儿。而苏致远，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多了条小尾巴。他不知道陈静忆怎么突然会变得这么粘人，明明前几天还在生气。他想来想去，这个家里，白天除了保姆，就只有自己而已。难道......？他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于是某天，苏致远故意在客厅里放DVD看，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陈静忆也下楼来了。
　　陈静忆先在厨房里冲了两杯果汁，然后端过来坐在了苏致远旁边。
　　“什么电影啊？怎么都不叫我？”陈静忆问。
　　“不知道什么电影，我随便放的。”
　　“哦。”陈静忆应了一声，眼睛便直直落在了电视屏幕上，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苏致远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致远哥？”没想到陈静忆先察觉到了苏致远的不对劲，“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怎么时不时就盯着我看？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陈静忆说着，就开始到处找镜子。
　　“没有。”苏致远一把握住了陈静忆的手腕，阻止她乱翻，“其实......我想说，暑假这么多天，你怎么都不出去玩？你不是最爱到处去玩了吗？”
　　陈静忆没想到苏致远会问这个，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赶紧借口道，“你不也没出去玩嘛，天气太热了，我不想出去......诶，你看你看，这个人好好玩儿啊，哈哈哈哈.......”
　　陈静忆指着电视屏幕，佯笑着，试图转移话题。
　　苏致远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以前总是不懂，可现在，他好像懂了。于是，苏致远一下关掉了电视机，双手扶着陈静忆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认真地说道，“你听我说，其实没关系的，人生不就是这样，离别和相聚。我会经常回来的，你其实不用担心再也见不到我，也不用一直跟着我。没有很远的......”
　　这还是苏致远第一次这么温柔又认真地对陈静忆说话，陈静忆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我知道，其实我想要的不多，就是盼着日子能慢点过而已，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天天出去，绝不跟在你后面，让你烦心......”
　　陈静忆果然又误会了。她大力扯开了苏致远的手，没有听苏致远解释，径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后来的日子，陈静忆果然说到做到，一点也没有让苏致远“烦心”。而苏致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几次想解释，都被拒之门外。
　　日子一天天过着，离别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
　　在陈静忆开学的前两天，苏致远就踏上了前往大学报到的火车。陈静忆没有去火车站送他，而是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个上午。
　　陈静忆心里涌起如排山倒海般，一阵又一阵压抑不住的难过，这种感觉比当时知道张也离开时要强烈许多。陈静忆心里思绪很乱，都说一场离别会让人明白许多东西，可陈静忆现在却什么都不明白，只觉得心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清楚。
　　陈静忆忍不住给钟棋打了电话，哭哭啼啼地给钟棋诉说了好久，而钟棋听完，却整整沉默了两分钟。
　　“你、你不会是......不会是喜欢你哥哥吧？这可不行啊！”陈静忆没想到钟棋沉默了两分钟之后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陈静忆顿时慌乱了起来，喜欢？是喜欢吗？可是不可以啊！他是继父的儿子啊！
　　恐怕连陈静忆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当时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喜不喜欢，竟是可不可以喜欢。
　　“你、你可别瞎说，说什么呢......我我我很正常的，才不会喜欢自己的哥哥呢，你胡说！”陈静忆大脑空白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来要反驳。
　　“虽然我也很震惊，也觉得很......奇怪。可是你扪心自问，他真的是你的哥哥吗？你和他有一丁点血缘关系吗？你有真正把他当哥哥看过吗？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他只是离家几个月而已，你就像天塌了一样？亲情是一种很平静又很温和的感情，可不是这样......我有哥哥，你知道的，他每次大学开学去学校，我都会开心得飞起，因为家里又少了个碍我眼的大麻烦！”
　　“......”
　　面对钟棋一连串的逼问和剖析，陈静忆一个也无法反驳。是的，他的确不是自己的哥哥，他和自己也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甚至......自己从来没把他当做哥哥看过。因为陈静忆一开始就说，要和他做朋友，可这朋友做着做着，自己的心好像越了界。
　　“小忆，你好好想想吧，你对他，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希望你明白，也希望你幸福。如果真的喜欢......现在他应该还没上火车，至少要告诉他。”
　　真的......应该吗？
　　陈静忆果真就那么鬼使神差地跑出了家门，拦了辆车，便径直去了火车站。
　　很久以后，陈静忆想，如果当时打给的是理性的左曼而不是爱情至上的钟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是，不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