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幸福》宁海璐

13、人肉挡箭牌（2）

　　高中就这样开始了，像一阵极速的风。上课，下课，考试，千篇一律，记忆寥寥。徐义和金涛打篮球的时间也明显少了，每周只有一次体育课和课外活动课可以稍微玩玩，所幸顾小爱还是喜欢发呆，王梦瑶依然优秀。高二分文理科，除了柳叶选得文科，金涛、王梦瑶、徐义、顾小爱都选了理，小爱的物理并不好，但在徐义的常常帮忙下，也学得了一个平平的成绩。所有人的成绩基本上也都维持了初中时的原貌，只是柳叶为了给上大学加一道砝码，后来去学了美术。总之，高中生活来不及品味和回忆，几个片段后，就突然高考了。
　　高考前，让人失眠。高考后，让人难安。
　　金涛虽然考得不错，心里也一阵惆怅，他多想和王梦瑶念一所大学啊。这个暑假，他常常去王梦瑶家旁的篮球场打篮球，只为了可以和她多说那么几句话。偶尔，骑了单车，拿了篮球的金涛遇到王梦瑶了，梦瑶会很主动地和他打招呼，慢条斯理地问他：“你又来打篮球，你可真爱运动。”
　　“嗯，你可以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给我们当个裁判吗？”金涛问。
　　不忙的时候，王梦瑶会笑着点点头。高考后的这一段时间，大家确实空闲了不少，有熟识的同学来篮球场打球，王梦瑶常常会起身去看。当然，这里面几乎每场都有金涛。他很喜欢看着她安静专注的样子，不需要太多话，静静，浅浅地，便可以诠释太多的美好。他时常进球，她的嘴角总会泛起一阵涟漪，深深地微笑，这笑容和顾小爱浅浅的笑不一样，王梦瑶的笑总是带了一种深深的感染力，两个小梨涡也深深的，笑的人心里甜甜的。这个夏日里，金涛更深刻地记住了王梦瑶的笑容。
　　一个午后，金涛又来打球，穿了一件蓝色的球衣，脚下的一双运动鞋，形状有些夸张。刚到篮球场不久，就远远地看见王梦瑶站在窗口向他招手，甜甜地笑着。他也笑了，右手托了篮球，左手向梦瑶招手，手掌向里合，摇向自己的方向，示意她下楼。王梦瑶点点头，微微的嘴角笑得更灿烂了。拿了家里的钥匙，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欢快地下了楼。阳光下的梦瑶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娃娃领前打了一个幅度温和的蝴蝶结，上衣下面配了一条天蓝色的格子裙，格子印不深，在阳光下一照，若隐若现的。
　　“梦瑶，高考志愿想好了吗？”
　　“应该会报N市的N大吧，毕竟是J省最好的大学。金涛，你呢？”
　　“你去N大，我肯定也是要去N市读书的。”
　　“你外公不挟持你军校吗？”
　　“这都什么年头了，革命靠自愿，我总不能让我外公为我过一辈子。”
　　“你可以去S市的军医大啊，分数也好高的。你的生物和化学，那叫无人能敌，子承父业，多好啊。”金涛的外公是一个军人，是本市警备区的一个老干部，妈妈家里的男孩子都是在部队当了兵的。爷爷身子骨很硬朗，小时候家里穷，为了多一口口粮，很小就参了军，建国初期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身上留存了许多老派军人的优良作风，为人坦荡正派。爷爷对子女的要求也非常的严格，对自己也不例外，原本可以好好地住L市的警备区大院，可为了不享受特殊照顾，硬是搬到了奶奶在盐场的职工楼。也因为爷爷严谨朴实的教育态度，以及高亢的军人情结，金涛的四个舅舅都和部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舅在N市某团做参谋，二舅在甘肃兰州服役，三舅在大连舰艇上做测量。其中，最厉害的还是小舅舅。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小舅舅非但没受到多少优待，反而更加勤奋和用功。他从小就很会读书，上了全国最好的军校，人生路，条条顺，路路通，平步青云，而今是省城N市某军区大院年轻有为的正师级干部。因为家庭的渊源，金涛小时候没少去过本市的警备区大院，对部队的一套溜得很。
　　金涛出生后，逢到金涛周岁，为了庆祝，一家人在外公的号召下很正式地聚在一起吃了饭。饭后，几位舅妈一起紧锣密鼓地为金涛准备好了周岁抓阄。外婆早早就备好了一切物件：军帽、玩具车、笔、钱、书等等一切应有尽有，军帽当然是外婆为了投金涛外公所好，所特别准备的。这一天，在场区医院工作的妈妈刚出急诊回来，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就急着抱金涛去抓阄了。
　　“好了，涛涛，开始抓阄了。”外婆拉了金涛的小手，准备让他开始抓。
　　“哎，涛涛开始了。”
　　金涛摩挲着小手，眼睛不住地左右环顾，似乎桌子上的一切，他都不是非常乐意，小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幅度，就放回了胸前。金涛转而回了头，一双大眼睛盯住了母亲的脖子，不忍心放下，看了许久后，双手摸起妈妈脖子上的听诊器来。
　　“男孩子可不得摸听诊器，女孩子家家做做医生，男孩子就是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要扛起枪来，保家卫国的。”做了一辈子军人的外公，一下子严肃正经起来。
　　外公一说话，金涛突然就“呜呜呜·····”地大哭起来。一阵哭，呼啦啦，搅乱了所有人的兴致。可是外公就是外公，他依旧不改着他的横眉和不满，眼睛里透露着专属于阶级敌人的鄙夷。嘈杂中，金涛的大眼睛似乎也读出了大人们的意思，肉肉唧唧地犹豫了一小会儿，小手很顺从地把妈妈的听诊器松了手，继而慢慢地摸了摸桌子上外公的军帽。
　　“不错，是我外孙子，将门无犬子。”老爷子一下子开心，心头一乐，开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爸爸，你看你把孩子给吓的。”金涛母亲摸了孩子的手，慢慢地哄起来。一旁金涛的爸爸心头又一阵不是滋味，他自己就是个医生，同样在场区的医院工作。虽说也是穿了军装，但因为不是学得指挥，带兵训练，又加上搞得是有些文弱气的儿科专业方向，和金涛妈妈恋爱时没少受老爷子的拷问，“思想不过关”，“意志薄弱”，“文弱书生”······临到结婚了，有了孩子了，还是一下子地不受老爷子待见。单就是去军校学医了就可以整出外公一身的倔脾气，如果金涛再不去军校，那外公不得一辈子不待见金涛了。谈到去不去军校，金涛心里也一阵戚戚然，所以，他也更想要听一听王梦瑶的想法，说：“N市也有医科大学啊！我确实是想做医生，可能真是受了我父母的影响。奶奶身体不好，治了许多年也不见好，当初我母亲为了奶奶学医，我也有这样的想法。瑶瑶，你呢？”
　　迎了金涛的问题，王梦瑶慢慢地回答道：“具体还没有想好，应该会去学理科。”
　　“嗯，你理科好。瑶瑶，有一点，我必须要重重地夸你。”金涛带了笑，很稳重地说。
　　“哦？是什么啊？”王梦瑶转头看向金涛，眼睛带了笑，嘴角带了笑，午后灿烂的阳光斜照在她的侧脸上，胸前的蝴蝶结也在阳光的点缀中带了笑。金涛一时看了出神，慢慢地顿了顿，缓缓低下头。
　　“你呀······你做什么，就像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做的很好。”
　　“哪里呀，才不是。”王梦瑶起了身，微微低了头，露出长长的睫毛，挽起下身的长裙，轻轻地抚平。“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啊，比如打篮球。不过，我可以和你学学吗？”
　　“你要学这个吗？”
　　“怎么了啊？”
　　“额······你知道的，我只是觉得有些破坏意境。”金涛知道王梦瑶喜欢看古典文学书籍，她就像一个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遇到她时，他说起话来也会变得轻轻慢慢的。
　　“什么意境？你不是说我，什么都能做好，做什么像什么吗？那篮球也可以试试嘛。”王梦瑶略带撒娇的话，惹得金涛一阵幽幽地笑，他自然是开心地教了。王梦瑶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这就是金涛心里的王梦瑶吧，样样都和别人不一样，样样都可以做得与众不同。午后的阳光，满满的，充溢了整个球场，把每一处都熏染得与众不同。这一处场景，这一处场景里的王梦瑶又被金涛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等待成绩的过程，短暂而又漫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眼瞅着整日待在家里心慌意乱，不如出去转转吧！金涛提议大家一起去连岛上野营，去海边看日落和日出。这个提议一出来，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所有人纷纷准备好了各自的行李，路途不远，很近，父母也都同意了。柳叶的妈妈最担心她，可是柳叶看了大家都去了，铁了心也要去，妈妈实在拗不过，最后也就同意了。
　　“去后山吧，后山沙子细，风景好。”徐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
　　“好啊。”说的柳叶一阵激动。
　　“后山是个好地方，开发的不完全，风景更纯天然一些。”后山的沙质确实更细，清朝初年，曾有一个立志复明的大臣苏子恒在此招兵买马，聚集兵力，人们为了纪念他，将后山的这一片海湾叫做苏马湾。苏马湾坐落在L市连岛东部的北山边，是J省最大的天然优质海滨浴场。
　　“同意。”大家七嘴八舌地，齐齐同意了。
　　下午，金涛、徐义、王梦瑶、顾小爱和柳叶带上了必背的装备，一起在场区门口集合，坐上了去连岛的公交车。沿途的风景很美，左边是海，右边也是山。山上有许多松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海岸边的岩石，经过年久的日晒风侵雨打的浪蚀，形成了千姿百态、象形奇特的海蚀地貌，有些像美女飘逸的秀发，有些类似猪、猫、狗、兔等动物，堪称“海蚀石博物园”。夏天里，山、海、树、石珠联璧合，更衬托出了苏马湾的美妙景观。这一路上，大家都很开心，一向唱歌不错的顾小爱手舞足蹈地带头唱起了陈明的《快乐老家》，“有一个地方，它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我所有一切都只为找到它，哪怕付出忧伤代价······”。快乐的小爱也带动了每一个人，大家都齐声唱起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满面，金涛也满是微笑，只是有些忐忑的不安，他的心里被装满了重重的心事，手心反反复复地留着汗，摩挲着口袋里的彩色纸条。然而，这一份不安之外，又有着一份甜蜜，只是他说不清。
　　很快到了海岛的后山，人很少，大家高兴地扑向大海，或是在沙滩上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享受日光预·····玩了一会儿后，大家开始在沙滩的高处，一起搭帐篷，徐义做得分外认真。当然，这一过程中，他没少和顾小爱斗嘴，柳叶则在一旁默默地给徐义帮忙，依旧的懂事。金涛的眼神则有些漂移，一直被王梦瑶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今天的王梦瑶破例地穿了一条果绿色的中长裙，胸前系了一个大篇幅的蝴蝶结，随着王梦瑶的走动左右摇摆，也时刻晃动着金涛的心。口袋里的彩色纸条热热黏黏地，让金涛有些高烧不退。
　　“哇，看远处的太阳，真的好漂亮。”安静的王梦瑶突然大声地感叹，手指着远处的落日，招呼大家来看。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梦瑶手指的远处，被海岸边的太阳给深深吸引住了。
　　远处的太阳是一盏温柔和煦的灯，正向着天际处的海面，慢慢地隐去。傍晚的天，傍晚的海，傍晚的山被涂上了一层光彩夺目的晚霞。一瞬间，所有的颜色都夹裹了金色的光芒，席卷而来，这层金色的光，把暗蓝色的海面染了一层一层的颜色，同时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身上，也照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跨过这一瞬间，金色的晚霞有更加柔和起来，海边的一切都暖暖的。
　　“真漂亮，大家都许个愿望吧！”顾小爱被这温柔的气氛感染了。
　　“我这里有一本笔记本，你们可以在上面写一下。”
　　“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带了这么多可乐瓶。我每个人拿一张纸，写下愿望，放在瓶子里，我们把瓶子埋在今天我们路过的最大的松树下，怎么样？”徐义突发奇想，给大家提出了意见。
　　“好啊，徐义的意见不错。”柳叶紧跟道。
　　“诶，这真是个好主意。再过十年，我们一起来这个海岛，把瓶子挖出来，看看大家的愿望实现了没有，这个有意思。”顾小爱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这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呀，我表示双手同意。”王梦瑶也是满心同意。
　　人群中的金涛始终若有所思、坐立不安，他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粉色字条，很不自然地放在了随身带着的一小本笔记本里。但他还是应景地点了点头，嘴角出其不意地深深地微笑了，似乎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鼓足勇气给大家提议。“好，我也同意，不过，我们给每个人一晚上思考的时间好不好，明早我们再收集愿望吧，一起把瓶子给埋好，好不好？大晚上的，也怪吓人的。”大家觉得金涛说的有道理，纷纷同意了。金涛分别给每个人撕下了笔记本的一页纸，从顾小爱开始发，王梦瑶落到了最后一个。
　　“瑶瑶，你的纸，本子给你垫一下写吧，明早再给我。”
　　“好的，你放下吧，谢谢。”王梦瑶没有多想，收下了本子。
　　这个时候，海边的天，一点点地慢慢变深，最后，转为墨黑。远处的落日越来越小，最后，一下子被天空里的云彩给吞掉了。海水一层一层地慢慢推向沙滩，渐渐地，盖住了一大半黄色沙滩。夕阳红很是美丽，只是太过于短暂了。一瞬间的繁华，一下子让大家有些许失落了。
　　夜里，金涛和徐义找了一些树枝。在沙滩上堆叠好，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生火器具，燃起了篝火。柳叶拿出大家准备好的一些烧烤食物和工具，大伙在沙滩上开始准备烧烤。这个夜里，大家全都唱了许多首歌，都是些新歌，连不常说话的柳叶也唱了几首。王梦瑶没有唱歌，只是摇头说“嗓子不舒服”。她的人生也不是没有短板，有些五音不全是唯一的问题，是缺点的，她就干脆从不暴露。
　　夜更深了，这一个甜蜜的夜晚，大家都回帐篷休息了。
　　本子的事，王梦瑶本是不大注意的。但是回到帐篷后，收拾东西的空隙，她还是发现了从本子里侧带出的一张粉色小纸条。她在心里认真地读起来：
　　王瑶瑶，从出生到现在，认识你19年03个月了。这19年里，你不仅是我的一个小妹妹，也是我心中常常挂念的一个姑娘。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金贝贝
　　金涛的纸条虽然说得很含蓄，但语义还是很明确具体的。王梦瑶不是木头，读了字，脸悄悄地红了，心里是喜欢的，谁都喜欢被别人喜欢。虽然，从很早开始，她就已经看出了金涛的意思。可是，这是不是太早了？她的人生才刚刚要开始啊。还有，如果被妈妈知道了怎么办？她并不想头脑发热，在不正确的时间，做不正确的决定，凡事最好还是要仔细想一想来得好。不想了，睡觉吧，王梦瑶又把纸条筛进了笔记本。
　　第二天，清晨，大家说好了看日出。天空灰蒙蒙的，周围弥漫着凉丝丝的雾气，洁白的浪花一朵赶着一朵，一阵阵凉爽的海风撩动着女孩子的长发。大家焦急地徘徊、期待着海上日出。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天空似乎有点儿亮了。放眼望去，东方天际微微露出橙黄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橙黄色不断扩散，并越来越浓，水天相接处已成为紫色。终于，太阳懒洋洋地探出了头，，只是没有光亮，一纵一纵地从海面升起。慢慢地，太阳使劲向上升着。最后，它如释重负般地跳出海面，刹那间，发出夺日的光亮，射得人睁不开眼，也映亮了四周的云彩。
　　所有人都被者日出的景象所震撼了！震撼之余，金涛见了王梦瑶显然是有些不自然，想去看她，又不敢去看，想去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是好。
　　“金涛，你的笔记本。”还是王梦瑶首先打开了话夹子。
　　“哦，就这样给我了！”金涛表现的有些不自然。
　　“总不能占为己有吧。”王梦瑶一如往常，深深地笑着说。
　　“哦。”金涛的声音有些失落，王梦瑶显然是没有看到他的粉色小纸条。他不好再说什么，这个时候徐义兴匆匆地拿了一堆可乐瓶子，招呼大家来埋愿望瓶。柳叶选了这沙岸边最大的一棵松树，男孩子们拿了工具挖好了坑，大家一起把许愿瓶都放进了坑里，又密密地填好。
　　“真希望快点长大，明天就是十年后啊。”顾小爱傻傻地笑着。
　　“顾小爱，你又开始犯二了。”徐义应声道。
　　“你才犯二呢？”
　　“你才是。”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追着打闹了起来。
　　不久，高考成绩下来了，王梦瑶依然考得很好，她从来没有纰漏，始终是人生的赢家，去了本省最好的大学N大，读得N大的理科实验班。金涛还是没能拗得过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外公，走得提前批次，去了位于S市的著名的军医大学，不过也还好，做了他想做的医生。顾小爱去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学得计算机师范，专业跌破了她的预想。徐义成功地完成了他当警察的愿望，学得刑侦，去了本省的警官学校，他的这一选择让身在美国的姑姑一阵叹息。最爱他的姑姑，还是希望他可以读一个理工专业，方便以后来美国读硕士和博士，可以毫无疑问地陪她一辈子。柳叶则完好地利用好了他自身的优势，读了省内一所艺术大学的编导专业。
　　命运明明之中自有安排，除了金涛去了S市，所有人都从这个海边小城，去了省城N市读起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