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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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西风落叶，秋凉飒飒，大梁城西有一片偌大枫林，鸿沟水穿林而过，每有西风解落三秋叶，那一片火红枫叶便纷纷落入水中，极盛时便如血染长河，旖旎如霞，炽烈如火，夕阳之下更是落霞孤鹜，水天一色，常有名士文客慕名而至，游赏论道，然而在魏圉登基伊始，此处便被化作禁区，常有好奇心过剩的壮年男子来此处探秘便一去不复回，城中老少皆渐渐以此处为忌，说是有恶鬼作祟，便再也没有人敢冒险一探究竟了。
事后，魏无忌每每听闻这些传言都会哈哈大笑置之，那些传闻中被恶鬼索命的青壮此时正围坐在自己身边看晋鄙将军演示杀招。正是，原先的西郊枫林被魏圉辟作了秘密的练兵场所，只为在数年之后能练就一支可以抗击秦国虎狼之师的奇兵。
“郑乙，你为什么参军？”晋鄙收戈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望着远处河水蜿蜒的尽头，一边问一个长相清秀的高个子士兵。
那个兵连磕巴都不打，一挺胸脯，高声答道：“将军，我是为了保护家乡，给我爹娘争光才参军的！”他一笑，唇边绽开两个酒窝，倒是一副十足的青年才俊的模样。
“小……小乙哥，咱，咱俩不是让公……公子抓进来的吗？你……你不能骗将军！”他旁边一个黑黑瘦瘦长着一口大白牙的士兵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一双小眼睛写满了认真。一旁的其他兵卒哄然大笑，郑乙却是一脸困窘之色，使劲拽着自己的袖子。
魏无忌笑得直喘气，朝晋鄙笑道：“晋将军，给你绑来这么一个兵，倒是无忌的罪过了。”
晋鄙无奈地摇摇头：“这个许余可是个强人，可公子你看看他这副怂样，上了战场他……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看着自己批评的主角一副愧疚又不知愧疚在哪儿的样子，晋鄙立刻绝望地以头抢地。
“公……公子，将军，我又说错啥了？”许余一脸委屈地看向魏无忌，郑乙使劲拽住他，捂着他的嘴都没拦住。
一旁的什长笑嘻嘻地逗他：“阿余，你也知道公子比将军好说话啊？”
魏无忌纵容着几个兵在自己身边说说笑笑，揽住许余问东问西，把这个傻小子吓得更傻了。直到一旁的校尉提醒训练的时间到了，他才站起身踹着几个兵的屁股把他们赶走，晋鄙皱着眉头叫几个方才在地上摔跤的士兵整理着装，等人走干净了，才走到魏无忌身边询问：“王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晋将军，一年之内，这支奇兵可否成型？恐怕……”魏无忌抚摸着手里的长戈，他自殷伯那里修习的本不是战场功夫，却因他不愿用剑，只能一边被殷伯担心着，一边被晋鄙嘲笑着提戈上阵，是以虽说他也是王公贵胄力气却是着实不小，打仗刚猛无比，到丝毫不见翩翩公子之风。
晋鄙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一年之内……这才是我王二年啊，难道明年就要开战了吗？”他比无忌年长十余岁，却是一副年轻心性，大度爽朗，倔强天真，爱兵如子，和无忌也算是忘年之交。
“王上也并不愿操之过急，只是朝堂之上相国大人逼得甚紧啊。”
“相国大人素有侠名，也曾是门客三千，朝夕之间便可合纵数国共同抗齐，如今怎的这般急功近利？”
魏无忌叹了口气：“利令智昏哪，孟尝君……已然老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迟日江山丽，残阳如血中，晋鄙冷然地看着魏无忌如玉的面颊上绽出一抹淡漠的笑容，在夕阳与红枫的映衬下显出嗜血般的勃勃野心，他忽然冷道：“我知道，将来的天下是你信陵君的天下，可是我希望我的这些兵不会成为你魏无忌的垫脚石。”
“不会的，”魏无忌柔柔地笑了，他抬首看向不远处闹哄哄的校场，数不清的士卒十人一组正在捉对厮杀：“这八万人不管怎么说也有不少是我绑来的。”
……
待到魏无忌回到信陵君府天已经黑透了，长庚星亮亮的，半轮残月掩在流云之后，只投下一轮七彩的月晕，刚至府门，便见王宫的小黄门候在府门急吼吼地翘首以盼。魏无忌下了辇，那小黄门便迎了上去：“殿下，王上传殿下入宫。”
魏无忌点点头，示意殷伯打赏，自己竟自驾车调转车头往王宫驶去。他心下有些不安，深夜召见绝对事不在小，只怕是与自己和晋鄙一下午讨论的出征有关啊。待到他进入宣室才发现相国薛文早已候在殿下了，“无忌拜见王上，拜见相国大人。”
“信陵君请起。”魏圉摆摆手，丹陛上君王的表情在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中看不清晰。他身边的内侍捧着一封帛书奉到魏无忌面前，“这是你姊夫平原君送来的，关于魏赵联盟之事。”
魏无忌也不多言，接过帛书略略看了一眼，燕赵之地多侠义之士，自己的姊夫正是个中翘楚，赵国麾下廉颇骁勇善战，于此战只怕早已耿耿于怀。略一拱手：“平原君如此催促不知意图何在？既然赵国这般成竹在胸，不若让他们去做那背盟弃信的先声，我等从旁策应，只管坐收渔利便是了。”
“信陵君此言差矣，”孟尝君薛文皱眉道：“韩魏毗邻，怎可让赵国抢占先机。臣知晓王上与公子所忧不过秦国出兵，然则韩国地远，只怕秦国想要援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况我魏赵联军兵强将勇，届时克下新郑，自是不虞秦国引兵来援了。”
“相国大人未免太过自信了吧，大人可还记得当年的围魏救赵，可还记得五年前的楚国郢都？秦兵向来兵贵神速，关山飞度，纵横千里，挥鞭遥指即可往之，更遑论秦将白起素以悍勇嗜杀闻名于诸侯，长平之战生坑四十万赵卒……当是时不知相国大人何来如此自信敢说秦国心有余而力不足，敢说魏赵联军兵强将勇？”
“信陵君！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惑乱君心！”
“哼，敢问相国大人，此处大殿之上不过王上、您与无忌三人，何来军心一说。何况无忌不过实话实说，倒是相国大人于我军筹备未竟之际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出兵，不知相国大人居心何在？”
“你……黄口小儿安敢血口喷人！”
“好啦！都住嘴！”魏圉猛地一击桌案，怒叱一声才将两个吵得愈发不可开交的人分开：“未及开战就先内讧，看来寡人也不必期待此战能有何好结果了？”他平了平气息，才看向阶下两个垂首静默的人，冷冷地吐出一句：“无忌还不快向相国大人赔罪！”
魏无忌定了定，抬眼看了魏圉一瞬，才深吸一口气向薛文长揖道：“无忌无知，言语冲撞还请相国大人恕罪。望相国大人念在无忌也是为我大魏忠心拳拳，宽恕我的罪过吧。”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无忌并非消极怠战，只是唯恐操之过急，难以取胜啊。”
所幸孟尝君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便摆摆手作罢。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寡人累了，相国大人先请回府歇息……我与无忌还有些话要说。”魏圉点点头似是满意于魏无忌的识趣，他微微朝后仰靠，显出一副疲惫的样子，薛文自知此日劝谏不成，也就叹了口气告退了。
“王上……唤无忌所谓何事？”
“长姊托平原君捎信问你安好……这是其一，其二……西郊大营的情况怎么样？”魏圉看着薛文走远才彻底松懈下来长吁一口气，他命内侍挑了挑烛火，抬手把魏无忌招到近前：“来帮寡人看看这些文书。”
魏无忌笑着上前，帮着魏圉整理好简牍，从其中拿出一份翻开来看着，这些内容他约摸昨日都已在自家的情报中看过了，但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觑着魏圉的样子陪他一起愁眉苦脸：“我身处故国有王兄庇佑，能有什么不好？倒是她莫要被姊夫吃定了。”他说着，提起笔帮魏圉批复了几句，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妥，有些讪讪地朝魏圉吐吐舌头，他自小城府深沉，知道什么时候该收起恭敬，显示出亲情的一面：“西郊大营的主意王上还是不要打的好，便是我同意了，晋将军也不会放人的。”他顿了良久也没听见魏圉回话，只得抬起头来认真道：“新兵尚未训练成熟，面对秦兵必死无疑，王上……我们赌不起，魏国再经不起大败了啊。”
魏圉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伸手帮他抿了抿垂下来的鬓发：“长姊向来宠你，她可从来不曾问候过我安好啊，她与平原君伉俪相携，你这张臭嘴又胡说什么？”见魏无忌不愿动用新兵，他也不恼，循循善诱道：“无忌，我们筹划良久，下了偌大心血筹备新兵，不就是为此一战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不打仗就永远是新兵……况且，就是因为魏国经不起打败，我们更要倾全国之力来换取一场胜利的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未经过战争洗礼的新兵上了战场就会变成溃兵，您知道溃兵意味着什么，那是屠杀！王上，也许他们在您眼中连人都不算，可那些孩子是我一个个带进西郊大营的，无忌不忍心看他们在一场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战争中白白丢失性命！”魏无忌似是被激怒一般腾地站起来，他不住地深呼吸以平定莫名其妙的怒气，他忽然想起晋鄙那略带嘲讽的眼神，他从未想过将这些孩子当做他的铺路石，可是显然他在乎的，并非所有人都在乎。
面对暴怒的魏无忌，魏圉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拉下脸来沉声道：“魏无忌！你知不知道寡人真的可以依周律治你乱军之罪？况且你这是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魏无忌喃喃一声，良久，他转过身来对魏圉冷冷道：“那无忌就换个不仁的说法给王上听……西郊大营有八万新兵，如果折损一半，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如今的水平，敢问王上，赵国何以约盟我魏国以攻韩，是因为赵国于长平之战中丧失了四十万的兵卒，战力衰微。这八万新卒，无忌确有私心，唯望其留待以后，十年磨剑方能成其大用，甚至……甚至能凭此培养源源不断的精兵。”言罢，他深深拜倒在地，扬声道：“愿王上谅无忌之苦心。”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殿外传来几声子规凄啼，惊破一抹秋色。
“告诉晋鄙……明年夏至前出兵……训练，从速！”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