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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初见(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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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听堇澈师兄言,他性格如今如此闷骚,完全怨不得自己。一则因他老子东华太一老来得子,分外宠爱,一直把他这儿子当孙子带。二则因他降生之日,瑞气千条,五彩云光,实乃天资迥异之兆。是以小时候在仙界横行霸道惯了,丢了玄女的朱钗,倒了如来的灯油,偷了龙王的宝珠,最后被送到海岳神仙座下管教。师父说道讲经天下第一,却是最最固执正经的。动不动就让人抄经面壁。他虽活了万万年,看尽了朝云夕月潮起潮落。但平心静气看着阳光从东边树丫转到西边昏黄的日子,却只有在尧山时。
时隔万年,他又因我,毫无逻辑的看了百年尧山风景,委实倒霉透了。但不如意总会过去,譬如以前,离渊那厮斩了魔尊的宝贝邪龙,他老子被迫召他回去领兵备战。譬如昨晚,居然有一大堆魔界妖兵大摇大摆晃进仙山古洞。
还未破晓,灵钟忽然紧急敲响,声震山岳。同门皆神色肃穆,步履匆匆,执刀仗剑守卫山门。
我睡眼惺忪的和一干同门应招入殿,静坐等待。早先便知堇澈师兄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如今他这般春风满面,我便知道,这天,已经大乱了。
心内惶急,坐立不安,一股不详预感萦绕在心胸,我忐忑不安的想,难不成那个法力了得的银发公子,就这样被抓了?
他的伤……
“师兄,魔界之人真的都满头银发?”我实在忍不住,小声问道。
堇澈转头觑我一眼,眉眼间酝酿出个自认和蔼可亲的笑容,“我且问你,今年多大了?”
我平生最恨堇澈长着副与我年龄相仿的面容,却操着祖宗的腔调。一板一眼回他,“小女子年芳十八。”
“你投胎为人,在阴间从不饮孟婆汤。就算一千岁吧。”堇澈道,又指指自己,“你知道本上神
今年多大吗?十二万岁!看尽悲欢离合人世沧桑。少来质疑我!我说魔界之人皆是银发,他就不敢长黑发!我说男的都丑,他就不敢漂亮!有问题吗?”
我被他气势所震,败下阵来。但心中疑问不幸更多了,不甘撅嘴想再问,却见师父敛眉负手,进了大殿。
“昨日魔界犯我尧山,数千妖魔会聚山涧,却被惊天雷劈的四散奔逃。你们可都看见?”师父朗声问。
众弟子皆点头称是。
“这惊天雷劈的声震山岳。实为大手笔,其人必有来头。敌暗我明,又不知魔界要有何动作,尔等这些天加强防守,认真巡山,不许放过任何角落。见到魔界之人,立诛。”师父道,“都散了吧。”
我和众同门伏地拜谢,起身出门才发现冷汗早已淋湿衣襟,慌慌张张从后门溜出去,走了好远手依旧在抖,心里紧张到不行。一路行至山涧,发现甚是不对,为什么我会怕成如此情状?真是太多管闲事,提腿返回,却隔着密林听见人声。
“父君,我按您指示,给那小城仙结了生死结。可渊渊魔化过半后,为何还是逃了?现在下落不明,我不管啦,你要赔我!“我趴在地上,给自己下了个隐身咒,但那声渊渊让五脏六腑皆抖了抖,差点露出形迹。
“哼。离渊那小子打出娘胎便杀我魔将无数!若不是宝贝女儿你喜欢,我定要他在六界无立足之
地!死了倒也干净!”魔尊一柄盘蛇魔杖擦着我脑袋狠狠跺在地上。
“他哪里不好了?论道法修为,像他那般年轻的,普天之下谁又比的了!父王你只把他给我,即便方成魔时不情不愿,过个万儿八千年,还不是要宠我依我?”青琼撅嘴嗔她父王一眼,又笑道,“若真肯了,父王征伐天界又多了名大将!”
“乖女儿!父王我可不奢望有这天!”魔尊慌忙止住青琼话头,“你若得了他,好生藏起来,万不可被天界找到!更不能被我族人看见!魔界子民若知他们的公主居然要嫁离渊这该千刀万剐的臭小子。你父王还如何服众,又如何统帅百万大军?”
“知道啦,还是父王对我最好!”青琼听罢,登时眉开眼笑。
“离渊重伤未愈,定还在这尧山地界,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休与海岳神仙正面冲突,若是闹大,就不好带人走了。”魔尊又细细嘱咐一遍,只是越走越远,声音也听不清了。
我慌忙爬起,心突突跳。脑子里居然现出了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那个银发公子便是……离渊上神?
昨日,那人靠在石上对我不理不睬,过了会儿竟昏过去。他态度着实太差,本姑娘大发慈悲,将他拖到了公共茅房下方排水口后的大石下。
我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去大石后找了找,没有。下到山涧找了找,没有。爬到尧山山顶找了找,也没有。一天巡山下来,却找着了十九只受伤哀嚎的魔界凶兽,列位同门搜索榜第一。
吃饭时,堇澈师兄直夸道,“这么死板这么尽职!把离渊忘的倒是真干净。这情伤恢复的好。过个几年最有希望继承师父衣钵的人便是你无疑了。”
我懒得理会,找到浑身酸痛,最后堪堪拿了衣物去水碧池洗漱。
一路上心中五味陈杂,庆幸未找到。当面问清他是不是离渊上神,心理压力着实太大,毕竟将他拖进茅厕的人是我。恐惧夹杂兴奋飓风般袭来,头昏脑涨的。
“我才不喜欢你!”我冲着天空大喊,可不知为何,那声音散落在夕阳中,变的有些落寞。
凤鸟回巢,大地沉寂。
水碧池,灵山仙境中一处天然温泉,因其水质碧沉如玛瑙,故得名。
我三下两下拔了衣服,一面洗一面自我安慰,仙家下界历劫,大都用原本模样,即使差也差不过一两分。千年前,离渊上神肉身长着权腮国字脸,极是风姿英伟。与昨日超然绝俗的银发贵公子甚是不同。更重要是,堇澈师兄和离渊上神一处几万年,若上神果真银发如雪,他怎会得出那般结论?
我定定心神,心中释然。但想到离渊上神身受重伤,躺在尧山某角落,又登时慌乱了,懊恼没尽快告诉师父,忽的站起,竟对上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我呆怔两秒,又乖乖坐回水中,方记起忘了尖叫,叫罢甚是冷场,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不怕被抓吗?”
昨日的银发公子脱了战甲,一袭白衣更显出尘了,冷脸走过来道,“我不该在这儿?”
被我拖进那污臭之地,委实现在应该在这儿。我讪讪笑了,语无伦次又问道,“你不怕被抓吗?”
银发公子认真想了想道,“怕。”
正巧,一个同门师弟打着哈希,走了进来。
时间凝固。
同门看着一脸惊恐的我,表情呆滞,绕绕头,又看看银发公子,忽儿眼一亮,转脸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位兄台,发色真好看,什么仙术弄的?”
“你师姐走错池子,在这洗澡。”银发公子道。
师弟哦了声,出去了。
我登时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果然十世为人,被同门看过裹尿片乱跑拄拐棍乱颤后,都不能算女人了吗?
我怒气匆匆穿好衣服,夺门而去,却被银发公子拦住。
“你去哪里?”他问。
我呆住,心想我去哪里关你甚事,但脱口便受宠若惊道,“我今早阴差阳错听魔界妖人道,离渊上神身负重伤,正在尧山。我要去回禀师父,速速去救!晚了便来不及了。”
“别管。”
我心中蹊跷,挣脱他,“与你何干?虽不知你姓名,既然是魔界之人,天界魔界又都不容你,便去鬼界人间逃命吧。”
“难道与你有关?”银发公子定住我,危险眯了眯眼,擒住我手,衣袂风扬间,眼前一花,便扑倒在山腰一处灌木丛中,头部被摔的生疼。
黑风阵阵,树林茂密,真乃一杀人打架□□的好去处。我声音不由抖了抖,问,“你,你,你要干什么?”
“谁说我是魔界之人?”他逼问。
“我,我师兄堇澈说魔界之人头发皆白,不以生理特点分阴阳,只以美丑分男女。我看你长的这般好看,前次也就……对了,我堇澈师兄是,是上神哦。你休要……”我语无伦次道。
“堇澈在此?”银发公子瞳孔紧了紧,杀意溢出。
唔,今夜这般好运,竟然给堇澈带了个寻仇的。
毗沙宫内灯火通明,殿中殿外全是执刀守卫的同门。刀枪战戟,寒光闪闪。更兼有从十万大荒调来的凶兽武尸。银发公子和尧山同门点了下头,打了声招呼,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了。
依方才表现,就算天界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魔界八大法王九大魔王什么的统统来抓他,这银发公子也能淡定道,额,我是路人甲。
啧,啧。委实深不可测。
我痛哭流涕,下回一定要回禀师父,这门派的守卫也忒薄弱了。
一路穿花越柳,行至后院,胆战心惊敲开堇澈房门,却是无人,不由大松口气,但抵着后腰的剑太过冰冷锋利了,我实在无法,哭丧着脸问路过同门堇澈的去向。
“方才看见往望云阁方向去了。”同门应道。
望云阁在尧山山顶附近,甚少人往,又一杀人打架□□的好去处。
我七转八转进了望云阁,心想,堇澈修为仙力皆被封,这下算是有血光之灾了。颓丧着四处乱转,直往逼仄角落无人处领,盼望着能消磨一点时间便是一点。
未曾想还未转到一时半刻,便与堇澈迎面碰上。
堇澈执书一本,斜倚窗棱,青衣烛光,晚风樱花,倒是透着些淡雅俊秀之气。他见我甚是惊讶,道,“此地乃偏僻中的偏僻,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哭丧着脸道,“你个死人,谁要找你!”
话音方落,身后角落掷出把冷剑,风驰电掣袭来。所幸堇澈这些年未雨绸缪,虽仙术被封,却经常身残志坚的参加人间武林大会,夺过不少次天下第一。人间都道,有一少年,不知师出何门,眉目飞扬,武功高强,手持玄铁重剑,扫荡天下无敌手。像峨眉灭绝师太,少林方丈,龙门镖局大当家都是他的粉丝。
堇澈单手撑地,临空跃起,青丝飞扬间堪堪躲过,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地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
“闪开。”银发公子深邃眸子中如点了浓墨,精致绝美的侧脸上更是杀气蓬勃,三千银发无风自动,欺身而上,又是一剑。
轰隆一声,望云阁的侧窗被打的飞了出去。
堇澈倒在垮下的废墟中,痛苦呻吟一声。我慌慌张张跑去将他拉出,却见堇澈探出身子,死死抓住银发公子的手,摆出副分外复杂的表情。
“你……”堇澈说完,便没话了。
我不由得呆上了一呆,着实看不出是何套路,只有嘴上帮堇澈继续说,“你实在是太坏了!”
此话一出,后悔不跌。今日之惨景分明不是逞强就可脱身。曾听师父讲,像银发公子这类冷若冰霜之人,其实内心都不似外表这般难以靠近。于是豁出去,跪地哭泣道,“公子今日要找的人也找着了,便放过我罢。离渊上神乃我夫君,被魔界妖女青琼囚禁,我已千年不见他人,日子甚是凄苦,现他在尧山内,身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这咫尺天涯之苦,公子可明白?若是再被抓回去,还不知被如何淫辱!他是我的宝贝我的命!你叫我怎能不管?呜呜呜。”
此乃缓兵之计,只要银发公子放我离去,我便去喊师父救堇澈,再去找离渊上神。
这招甚是有效,银发公子面色果然变了,变的很难看。
“小城仙,这百年来,本上神一直觉得你在男女之事上甚是白痴,基本无药可救。”堇澈赞叹,
“未曾想有如此大胆豪放的表白。”
“真爱与大胆有甚么关系?”我振振有词,表演的浑然忘我,“我对离渊上神的爱好比飞鸟恋着天空,游鱼思慕大海。必要生生世世,海枯石烂!”
“你说的很在理。”堇澈道,“只是错了一点。离渊只身受重伤,未曾有性命之忧。”
“你怎知道?”我吃惊。
堇澈拿眼神示意我,又觑了银发公子一眼。
我的世界,一道惊雷后,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