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正是月华初上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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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开始的时候，包扎好伤口的凌瑶从殿后走出来，坐在了紫渊的身旁。
她褪去了白日里染血的纱衣，换上了另一件鹅黄色纱裙，简单打扮后显得更加伶俐机灵。紫渊听闻傍晚的事后不但没有生气，更没有责罚相关的官员，似乎左相到来的事已经让她可以高兴地忽视掉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渊帝向来是不苟言笑之人，难得对他人展现出她高兴的一面，平日里面若冰霜无人敢接近，可此时众人见渊帝兴致不错，大小百官都争着搏渊帝开心，一时间大殿上热闹非凡。金色的灯光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白日里明争暗斗的殿堂在此时显得一片和蔼，其乐融融。紫渊兴致勃勃地将一颗高汤熬出来的龙眼送进嘴里，又动作轻缓地吐出浑圆的黑核儿，凌瑶恰巧地为她递来新上的汤羹，这是御厨专门为渊帝做的羹，是一道雪耳莲子羹。
晶莹通透的雪耳漂浮在玉石器皿之中，乳白莲子浑圆可爱，又有细长的桔丝点缀其间，色相极佳。
紫渊低头看了看这碗羹，忽然眼神一转，说道：“凌瑶，把这个送给左相大人吧。”
凌瑶一怔，席间的众官也是一片错愕。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宫廷御厨做出来的莲子羹向来是一道人间美味，渊帝平素酷爱此羹，从不赏给他人，而冷漠严厉如渊帝，也极少向官员示好。渊帝此话一出，席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凌瑶悄悄地斜眼瞥了一眼萧绝玄，他只是低垂着眼帘，似乎若有所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感叹，疑惑，或是妒恨的目光。
凌瑶深谙大意地低下头去道：“好。”便快步走到萧绝玄的身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玉碗呈在他面前。
“多谢陛下美意，”萧绝玄抬起眼睛，淡淡勾起嘴角，朝紫渊拱了拱手，又转向身旁的凌瑶，“有劳凌瑶小姐了。”
“左相路上受惊了，这一碗汤羹当是为大人压惊，快快品尝一下我宫里厨子的手艺吧。”紫渊笑着，声音却冰冷。
萧绝玄有礼地谢过之后，拿起汤匙品尝了一口。
“莲子羹清甜香滑，可清热解烦，润肺补气，这雪耳和莲子，恐怕都是沧国没有的宝贝吧。”紫渊悠悠地咗了一小口酒，漫不经心地缓缓说道。
“是呀，是呀，是呀......”众人终于找到落井下石的机会，一众附和,还有些许讥笑的声音。一时席间官员纷纷议论起沧国来，都说沧国如何如何贫困，气候寒冷恶劣，是处荒蛮之地如何如何。
凌瑶知道紫渊是说给萧绝玄听的，给机会让他向温溪百官示好，她又悄悄低头去看了萧绝玄一眼，只见他自然地放下汤匙，净了净手。所有人都看着他流畅而自然地做完这些动作，他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御厨手艺很好。如陛下所言，沧国终年气候干冷，的确无法生长雪耳和莲子。可沧国的人参，鹿茸，貂皮，也是南方没有宝物。若陛下并不稀罕沧国的稀世珍宝、方圆土地，那坐拥天下的宏图之志又谈何而来？”萧绝玄说完后，抬头对紫渊投以一个复杂的眼神，凌瑶从未见过如此深的眼睛，好似万千心情都藏于其中，又好似没有一丝情绪，比夜晚的天幕更加浓郁，比无底的大海更加深沉。
紫渊的神情顿了一顿，萧绝玄的回答比她想象的更加冷智而理性，很快她十分满意地笑了，并转移了话题。
酒过三巡，紫渊有些微醉，凌瑶扶着她站起身来。紫渊转过身去看了看面色不改的萧绝玄，低声对身旁的凌瑶说道：“东宫那边准备好了吗？瑶儿，我想休息了，你去送送左相。”
然后她转身便走了。
殿上的官员纷纷俯首恭送渊帝。热闹过后的大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有些事凌瑶也想不明白。比如渊帝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沧国人作左相，为什么紫渊会对他格外看重。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挡在面前，像大雾般朝她席卷而来。
夜晚偌大的皇宫格外空旷，各个宫殿的轮廓在稀薄月光的勾勒下显得高大威严，雾气缭绕的空地营造出诡秘森然的气氛。凌瑶掌着一盏灯笼，暖黄色的光将她的身影笼罩在温暖的黄晕中，萧绝玄在她身后沉默地走着，身后还跟了几个零星的侍女。他眼帘低垂，面无表情，若有所思。
“心里有事？”凌瑶问道。
萧绝玄不似在走神，他轻轻抬眼看着凌瑶又别开眼神，没有回答。
凌瑶见他没有回应，以为他不便回答，便莞尔一笑换了话题继续说道：“今天那群鬼面军......大人认识吗？”
萧绝玄继续沉默，凌瑶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转过头去继续往东宫走。
“凌瑶小姐。”听见萧绝玄唤她，凌瑶倏地收住了刚要迈出的步子。
萧绝玄这才抬眼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穿的淡黄色芙蓉裙刚好着地，纤长的身影静静立在黑暗之中。头上别着金丝挽成的发簪，耳间缀着珍珠耳坠。她的眼神明亮，眉眼之间似有一股灵气，掌灯的衣袖露出一截白藕凝玉似的手腕来。她静静地站在萧绝玄的面前，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凌瑶小姐身上有伤，还是把灯给我吧。”萧绝玄声音悠长而冰冷，说着便拿过凌瑶手上的灯笼。
凌瑶只是呆呆地看他，突然觉得萧绝玄这人只是表面无情，其实内里并不冷漠。她想萧绝玄虽未曾对她白日里救他的事言谢半分，可他心里一定还是感激的吧。
想到这里，凌瑶便笑着说道：“凌瑶还得谢谢大人的剑，若是没有那剑帮忙，恐怕凌瑶难以全身而退。”
萧绝玄僵硬的脸终于舒展开戏谑的一笑，“只是钝剑，谈不上帮忙。”
凌瑶想到白日里那股赤色剑气，非寻常兵器所有，心里知道那不是一柄寻常的剑，虽不知萧绝玄是怎样得到的，但见他这样说便也没有再追问。她低下头去继续向前走着，东宫的侧门就在皇宫东侧，不一会儿便看见一座高大宅门出现在眼前，虽是侧门却建得整齐修武，一派大气。
凌瑶停下步伐，转过身来说：“渊帝陛下甚是用心，专门为大人修整打理出了东宫。这东宫里有几十号房屋，大小庭院数十个，侍女下人上百，要熟悉环境还得要些时日。不过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专人带大人熟悉的。”
话毕，几名守在侧门的侍女簇拥而上，接过萧绝玄手中的灯笼。
“就送到这里了吧，”凌瑶牵过侍女中的一个装束不同女子，“她叫汀兰，是东宫的大侍女，以后就由汀兰来照顾萧大人。”
汀兰应声向萧绝玄服了服礼。
凌瑶见一切安排妥当，最后嘱咐道：“明早是左相大人上任第一天，卯时要来后殿请安，汀兰会安排的。”
说完便欲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听说大人出身名门望族，家境优越，或许这里比不上大人以前住的地方，但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说出来，他们会改的。”
说完，她一人灯笼也不要地朝黑暗中走去。萧绝玄缓缓抬起眼睛，目送她离开。他余味悠长眼神映在她的背影上，看着她纤长的身影渐渐被黑暗的夜色吞没，难再寻觅。
“她究竟是什么人？”他似是喃喃自语。
“凌瑶小姐大人难道不知？她就是渊帝收养的，奴婢没有去过大殿服侍，却也知道凌瑶小姐是渊帝身旁的大红人，虽不知她在宫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她却是陛下唯一信赖的人。凌瑶小姐的权力可大了......”汀兰羡慕地说个没完。
萧绝玄似并未听她言语，他眨眨眼睛看向黑暗，可是连一个人影都难以捕捉了。
半透明的金纱帷帐垂地，火烛燃尽的蜡油凝固在金色烛台上，地面铺着柔软的羊毛毯子。凌瑶走到梳妆台前，坐在镜子前的身影慵懒，铜镜里却映出她冰冷的脸。
“瑶儿，左相送到了吗？”
“当然，已经交给大侍女了。”凌瑶坐到紫渊的身旁，开始一个一个取下紫渊身上沉重的发饰，紫渊的睡袍上印满了繁复的紫色暗花，只有在晚上才会闪现出特殊的光来。
“瑶儿，你身上有伤，不要做这些了。”紫渊只有在对凌瑶时才会露出温柔的一面。
凌瑶取下一只紫珊簪子，心中疑问万千，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姐姐，那个左相是个什么人啊......”
“正好，这就是我准备给你说的。”
紫渊正起身来，少有的眼神坚定地看着凌瑶。这个已经三十出头的女人，依然是眉清目秀，妆容精致，有如二八芳龄的少女，只是眼波流转之间多了一份年轻女子没有的沉稳与端庄，眉间多了一份宠辱不惊的淡定与冷漠。凌瑶感觉心跳忽然漏了半拍，紫渊对她少有这样严肃，让她既害怕又惊讶。她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簪子，也抬起眼来对上紫渊坚定的目光。
“凌瑶，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我的身边的吗？”
凌瑶一愣。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仿佛记忆的开端就是铺天盖地的氤氲雾气，幽幽紫光闪烁，明明是仲夏，空气却寒意逼人。那个冷漠的女子出现在了她记忆的起点。她穿得冠冕堂皇，紫色长袍在冰凉的路面拖过，每走一步，身上佩环叮当作响，裹着一种浓郁的檀香。她轻轻地抱起自己，那个时候自己的眼中就全是这张冰凉却浅浅笑着的脸。凌瑶只得紧紧将手环绕在她的脖子上，生怕她会将自己丢弃。四岁以前的事，她却一件也记不得了。
“瑶儿，你可记得那日的红色天火。你可记得你的使命？”
凌瑶感觉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了一声。
“‘天火降临，危及帝星。圣灵显意，天下归心。’凌瑶，你忘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2正是月华初上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