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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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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义渠回江南,照例要路过戈居,更何况骆桓尘还在此托人酿了酒,更是不得不入城。他们午时从义渠出发,接近暮时才走了一半。晚来车马行路不便,就找地方安营扎寨,暂且在野外过上一晚。
虽然还是夏天,但西北之地昼夜温差可观,一到入夜时分,不仅燃起了篝火,还个个都裹起了厚厚的棉袄子。骆桓尘和其余几个管事围着篝火坐下,鲁行则去指挥伙计们清理地上的灌木、长草,把帐篷搭起来,把货车圈好守住。
这行路上也没指望能吃得好,每人都自己备着些干粮,接着火温热了便吃。篝火上驾着一锅热水,里面放了些防寒的草药煮着,旁边则串了几只洗剥干净的野味,在火上翻烤。鲁行处理完帐篷货物,也过来围着火坐下,取下腰间的皮囊子,拔掉塞子,浓郁的酒香霎时间满溢出来。
“呵,还是老鲁会打算。”骆桓尘闻到酒味儿,勾唇笑了,招呼道:“给爷来一口。”
鲁行二话没说递过去,道:“当家请罢,给我留一口就成。”
他这话一说,一众知他嗜酒的管事都笑了,骆桓尘也笑,牛饮了一口,道:“留一口是吧……来来来,大家都喝点,去去寒气,都别忘了给老鲁留一口啊。”
做骆桓尘身边的管事名唤沈荣,也是个中年男子,但身形单薄,是个书生模样。不过性情却不若书生斯文,骆桓尘话音刚落,他就一把接过了酒囊,几口下肚,看得鲁行眼睛都直了。
“沈荣!这酒可烈着呢,你给老子悠着点。”
“放心,喝不醉!”沈荣将袋子往身边一传,道:“好酒!忍不住就多喝了两口,兄弟们都悠着点,给老鲁留一口啊。”
接下来几个也一边喝一边拿他打趣,鲁行又是气又是无奈,篝火边倒是笑闹不断。
吃过晚饭,大家都消停下来,想睡的就进了帐篷,剩下几个坐在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突然,附近稍远的林子里传出些枝叶摇晃的响动。说话的霎时间缄默了,所有人都摒了一口气不敢放下。
这山林之中,虽然有官兵设栈设亭,但毕竟不是无缝可钻,若真是有铤而走险之辈也不是不可能。退一万步说,若不是匪类,西北荒漠上虎狼满地,若是遇上饥饿到胆敢来袭击人类营地的猛兽,多少也够他们喝上一壶了。
营地安静下来之后,那传出声响的树丛反而也跟着静了下来。
骆桓尘使个眼色,鲁行立刻会意,顺手取了个火把,带着几个伙计慢慢靠过去。等走到眼前,鲁行反而傻眼了,把手里火把递给伙计拿着,一弯腰,从灌木丛后边拽出个人来,道:“操,是个娘们儿。”
此言一出,大家都松了口气,气氛和缓起来。
鲁行扯着人就过来了,那女子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到了篝火边才停下。
“当家,看着是你相好欸。”
骆桓尘也认出来了,这女子正是沙那支。
这美艳舞娘不知在他们身后追了多久,衣服破破烂烂不提,连绣工精美的布鞋都磨得快透肉,还粘着些血痕。似乎知道自己此时形容不堪,沙那支低着头,轻轻拨弄自己的头发,却并不抬头看骆桓尘。
骆桓尘打量她片刻,问:“沙那支,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跟你……”沙那支小声道。
“当家,人家姑娘追着你来了,哈哈哈……”闻言,鲁行当即便打趣起来,其余几个管事看骆桓尘面色不善,倒是都没敢接话。
“闭嘴。”骆桓尘斥了一声,又问:“高旌德呢?怎么让你一个人跑这么远?”
“我……”沙那支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并不会如她期待的那样发展,原本就不大会说的汉话此时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半晌才道:“马,给了、我……”
她答非所问,骆桓尘也不在意,只是看她血肉模糊的一双脚,倒是起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又问:“给了马?那你怎么这样狼狈,看看,脚都成这样了,走了很远吗?”
“骑不好、跌了……”沙那支看他口气终于温和起来,似有些羞惭,又似有些委屈,一双明媚的绿眸中积起了泪水,眸光莹莹,“我……马儿、丢了。”
骆桓尘听了,不再说什么,唤了随行的大夫过来给沙那支处理了伤口,又把她安排在自己帐中睡了。
鲁行看得一出千里追夫的好戏,凑过来促狭地道:“还是当家魅力非凡,这舞娘不知识得多少男人滋味儿,遇到当家就走不动道了。”
“少胡说。”骆桓尘瞥了他一眼,颇没好气儿。
“走着追了这么久,倒是个坚毅女子。”沈荣叹了一声,问他:“老爷打算怎么办?”
骆桓尘皱眉,“你想劝我留下她?”
鲁行插话道:“当然要留下了。当家,这么个有情有义的美人儿,还大老远自个儿追过来的,你若是不留她,让她怎么办?”
沈荣却道:“这女子不擅马术,咱商队里也没有载人的马车。若是带她回去,一路上只怕当家得时时照顾着。这脚程嘛,自然也要慢上几分。”
“快慢有甚区别。”鲁行道:“当家若是不带着她走,那要拿她怎么办?”
“你倒是上心得狠,不如就给你去照顾罢。”骆桓尘道:“送上门来的女人,我也没有个个都得收着的道理。……况且我出来行商,若是带了个女人回去……”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着的东西,手指轻轻摩挲着,叹了口气。
“带个女人有什么稀奇。”鲁行不解,“当家的三姨奶不就是上回行商时收的,又不是第一次,上次不打紧,这次却不成,是个什么道理?老鲁我是不懂。”
他说的是孔儿,正是去年行商返程,行到蜀中时在画舫上买小的清倌。
“不懂你就少说两句。”沈荣道。骆桓尘手里的软布包装的是秦霄远的一根发簪,这一路上见他握在手上把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他取了那物出来,他在犹豫什么,沈荣还有什么不懂的。“老爷不想要,便找户人家打发她留下便是了,不值得烦心的。”
鲁行这时眼神却尖利了,看到骆桓尘手里的东西,也明白过来,倒是先嗤了一声,道:“不是我说,夫人那里没什么可担心的。老爷寻花问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时候见夫人在乎过唔……你干什么!”
沈荣给了他一拐子,逼得他停了嘴,才说:“老鲁心思糙,老爷不要放在心上。”又悄悄对鲁行道:“叫你少说两句了。”
骆桓尘看了鲁行一眼,眸色很深,看得鲁行都险些汗毛倒立了,他才转了视线,自嘲般地“呵”了一声,挥手道:“你们都去歇了吧,老爷我自个儿烦去。”
骆桓尘在火边坐到后半夜,到篝火将熄,才回了帐篷里。沙那支乖乖缩在被子里,已经睡着了,梳洗过的脸庞凝白如玉,在夜里也看得见个俊俏的轮廓。骆桓尘又叹了口气,揭开被子躺进去,一觉没睡多久,就到了天明。
第二天他们在营地吃了早饭,就拔营赶路。骆桓尘骑马时不爱带人,就让沙那支与鲁行共乘一骑,弄得鲁行带着自家老板的女人,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着实尴尬。
正午刚过便看到了戈居城门,他们便不再在城外停留,等进了城在驿站里安顿好了,申时已经过去了一半,一群大老爷们儿都已是饥肠辘辘。正吃着饭,驿夫领了个人来,这人是骆家信使,骆桓尘也是脸熟的,便问:“府里有信传来?”
那信使道:“是,夫人来的信,也是昨日刚到戈居。”
“哦?远儿的信。”骆桓尘的眉眼显见的欢欣起来,“快呈上来。”
夫人、远儿……旁边的沙那支吃饭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些无措和慌乱。
骆桓尘接了信,封上果然是秦霄远的字,他心情大好,小心翼翼拆了信,展开信纸。
旁边几个管事看他那样子都忍俊不禁,纷纷凑热闹打趣了几句。
谁知,骆桓尘看完了那只有短短几行的内容,却突然变了脸色。他这样的商人,最会控制颜色,平日嬉笑怒骂几分真假,管事心里都估不准。但是方才脸色突变,却是让几人都看出来不似作假。
沈荣试探地问他:“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骆桓尘轻轻吐了口气,仔细将信纸叠起来收在怀里。脸色也回转了些,还微微露出个笑来,道:“没事。远儿的师弟来了,远儿在江南招待他游玩罢了。”
……那你变脸做什么,吓人么。
几个管事默默腹诽,却不再做声。
等这顿饭吃完了,骆桓尘才道:“夫人的亲友既然来了,老爷我也是要亲自去招待才算尽了礼数的。”
“老爷是要……?”
“老爷是要先行一步了。”骆桓尘道,“抽两个伙计跟着我便可,余下的财货都要托付给诸位了。你们的能力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到时老爷在江南给你们设宴接风。”
他留了话,匆匆收拾一番便走了,一刻也没有耽搁。
余下几个管事面面相觑,还余个不知该怎么处置的沙那支,骆老爷最终也没给个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