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楚国退婚 ...
-
回宫前,怀晏换回了女装。还没来得及跨入长生殿,春秋就远远的迎了上来,紧握住她的手,一脸间忧忡的告诉她楚国退婚了。
她一听这话,屁股还没做热又立马站起了来,“当真?”
买下名画,又遇楚国退婚这等好事,她这是要行大运了啊。
不行,不能太激动了。
怀晏走到脸盆旁,掬了捧凉水洗脸,强迫自己冷静,又接过春秋递来的脸巾擦了擦,才说:“天大的好事,姑姑怎愁眉苦脸的,难道舍得我远嫁楚国吗?”
春秋自然不舍她远嫁。楚使归国后没多久,公子寰焚琴拒婚,烧了亡母唯一的遗物和楚王抗衡,誓死不同意这桩婚事,楚王拗不过儿子,只得作罢。而他拒婚的理由,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那楚使说宋国公主沉迷降妖除魔,平日来多在起咒做法,公子寰生平最讨厌鬼神之说,当即拒婚。这还不是最坏的,降妖除魔一事很快在诸国之间传开,怀晏名声大噪,恐怕再难有人来提亲了。
春秋叹了口气,眉间皆是忧愁与不忍,屋内的沉水香烧的安谧,明灭迷离,她看向怀晏鬓间颤颤一支金钗,竟也有突兀的恍然。
怀晏摸着眉尾,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呢,这种天大的好事,正中她下怀。
“父王膝下无子,阿姐已逝,如今能权及东宫,执掌千秋的,只有我。要是真嫁给楚国公子,便再无机会。没人来提亲,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想来公子寰也是瞧不上这毫无感情的联姻,平白做了牺牲品。”
“可是这般信口胡言,实在令公主声誉受损啊……”
怀晏双臂一摊,往那海棠软垫上一倚,不以为然的:“和东宫之位相较,名誉又算得了什么,来日金戈铁马,杀伐之下,他们只会臣服,谁又会,谁又敢将事挂在嘴边?”
其实,她从来都无意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寡之位,可怀柔死因不明,小羽生死未知,在对宋王的祈求无果下,她头一次知道权势的重要。
“可是……”春秋一脸犹豫的看着她,“公主你不是说,睿侯家的那位。”她声音极低,王侯贵胄间的见不得光的恩怨情仇,向来都不是她这等底下奴人可以扒开的。
怀晏却不在乎的告诉她:“那痴儿本就是一个错误,移花接木,绝不会容于王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痴儿就是负累,在群臣和百姓面前,他们三个,谁都没办法收场。”十六年,她在宋宫里所信任的,不过是春秋与易无策二人,对她,什么都能说,什么都敢说,“父王若想扶那痴儿上位,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唯有一个法子。”怀晏顿了顿,目色已寒:“除非,他让我这个唯一的女儿死。”
这世上从不乏心比天高之人,或许他们算无遗策、略不世出,也或许他们有好风借力,但最终他们都失败了。世家贵胄,富贵荣华,可以有很多,大多数人,成也仅成于此,他们是过江之鲫,是恒河沙数。而真正的统治者,只能有一个。很多时候,太宏大的目标往往会成为山市海蜃,不小心就一步坠落谷底,无法容身。
怀晏何曾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只是宋王并未让她死,却也让她生不如死。
当东方的天空投射下第一缕金黄光芒,坤极殿大门敞开,群臣鱼贯而入时,宋王端坐堂上,看着堂下臣工,竟以眼下乱世,宋国素来不喜战争,如今长女逝去,与晋国姻亲不在,楚国又拒婚次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由,要将次女怀晏,送赴齐国为质,换取这第一强国的庇护,免疆土遭蚕食,百姓受战乱之苦。
质子,素来卑贱的连奴仆都不如,一国公主前去,尊荣不再,不过是个随唤随到以技艺侍人的低等伶人歌女,从无上尊贵,沦为亡国公主,诸国向来以此为耻。已覆灭的卫国,其君主宁可斩杀稚子于军前,也不愿将子女送往敌国为质,换取短暂的和平。
当易无策将消息带来时,正在枕上酣睡的怀晏猛然惊起,看着易无策那矍铄的双眼中,带着疯狂的恨,脊背涌上阵阵寒意,一下凉到了心底。
双拳已在袖中紧握,强烈的克制着身体的微微颤抖,怀晏问易无策:“他当真没有半分舐犊情深,要将我送往齐国为质,换那痴儿来日高枕无忧的做宋国的王?”
易无策冷笑:“老夫素来知道他胆小贪生,自私自私,却没想到如今连亲生女儿都要出卖!不过武将文官中,大多数持反对意见,谏官更是搬出了先王庭训。质子,乃国耻!”
“群臣谏言,他又能听进去几分?”怀晏无力的瘫坐在那,心中升起一阵挫败感,“老师,有时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从小有公主之荣,却无公主之宠,幼时扔到寺中不闻不问,年岁稍长,回到宫里,宋王依旧是那样清淡疏离,从不与她亲和。若非有易无策教导着她,春秋照料她,外公保护他,恐怕她丧命寺中也无人知晓。
“谁爱去谁去!我不去。”
易无策见她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大有破釜沉舟之意,正欲开口劝阻,宦官一声高喝,犹如一颗石子投入静湖,一声冷哼兀然在殿内响起:“由不得你去与不去!”
随着门外宫人跪了一地,宋王已跨入长生殿内,易无策起身行礼,宋王只道一声‘免了’径直走向殿中坐下,待宫人退尽,才面无表情道:“既然易先生已将此事告知与你,寡人也不再赘述,待齐国回了寡人的国书,你便去吧。”
从前在宋王面前,怀晏总要装出一副桀骜不驯的痞像,今天是父女撕破脸的时刻,她也懒得装了,眯着眼问他:“宋国何以不堪到要将一国公主送往别国,求取庇佑?是祢山的硝石制不出炮火,还是苍何将军麾下鬼军是浪得虚名?阿姐尸骨未寒,小羽下落不明,我是你唯一的女儿了,你也能做的出来?”
“放肆!”宋王拍案而起,怒目圆呲,伸出手颤颤的指指易无策,又指指怀晏:“你个逆子!寡人早让你敛些性子,学学那种兰蕙之质,是你易老师没教过你吗?”
怀晏朝天重重翻了个白眼,不屑冷哼:“你是真不知质子乃国耻,还是故意?怎么,这就开始为别人的傻儿子筹谋了?”
宋王大怒,挥手拂落手边杯盏,碎裂在地,“你个混帐东西!若非你贪玩,在那楚使来时不见了踪影,给他们钻了编造瞎话的空子,也不至于沦为天下笑柄!什么宋国第一美人,竟是个终日只知降妖除魔的神棍!寡人心甚寒……”
“你心寒?我的心就不寒了吗?!”怀晏抚着心口,用力的拍了拍,恨恨的对他说:“你胸无大志,只知卖女求荣。普天之下,诸国君上,何人不想挥兵吞并他国,做那天下共主!你呢?想和睿叔共用一子安享人伦是吗?人家还不肯呢。满朝臣工,泱泱百姓,谁又愿意奉个傻子为王!”
百年前天下也有共主,后因天子无能,被诸侯推翻,疆土四分五裂,诸侯占据一方,自立为王。这些年大战小仗从未停歇过,为的都是执掌寰宇,王上添白。
放眼天下,强国之中,齐楚晋魏皆是蠢蠢欲动,唯有宋王,甘愿守着小小的宋国。
‘啪——’一声,清脆的响在殿内。
宋王怒极,赤红着脸,上前就给了怀晏一巴掌,铆足了力气的掌心挥来,在怀晏白皙的脸上印上个青红五指印。易无策连忙扶住怀晏,怒斥:“君上这是做什么?!”
玉冠上垂下的珠帘错乱,露出宋王震怒的脸:“满口胡言!易先生,你瞧瞧,你瞧瞧你不在宋国这些年,逆女已经放肆成什么样了!”
易无策拍着怀晏的肩,冷冷道:“公主并未说错,君上自己做的事,自以为他人不知,却忘了有个词叫‘东窗事发’。若真到那时,君上面对悠悠众口,又该如何自处?宋国再不济,军中儿郎都是顶天立地,未见贪生怕死之辈,也不至于要牺牲一个又一个女子!”
宋王忽然目露寒光,眉宇之间杀意骤起,看着愤怒的易无策,和沉默的怀晏,一扯嘴角,朗声一笑,那声音冲出长生殿内,回荡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骤然惊飞了树上几只春鹊,扑簌簌的飞走了,“你以为寡人不晓得你的如意算盘吗?你想坐上那东宫之位。你让你的老师联络一些世家言官,上奏寡人早立东宫,处处施压于寡人,女儿啊——你以为父王看不出你那些把戏吗?你以为寡人当真不知质子乃国耻吗?可是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寡人怎能让宋国落入旁姓之手!”
怀晏舔了下嘴角溢出的一丝腥甜,默然注视宋王,一时竟不知他是否真如传言那般昏庸无脑。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齐国之行,你必须去!你可以目无尊长,可以破釜沉舟以死相逼。”宋王扫视着偌大的长生殿,眼眸森冷,“只要你舍得让这长生殿内外所有人为你丧命。”
脸上痛意未消减,耳中被那一巴掌震得嗡嗡作响,怀晏看着宋王决绝的模样,舌尖又在嘴角舔了一下,她松了下肩骨,毫不在乎的扫了他一眼:“不去!杀吧,要杀谁你开心就好。黄泉路上有人陪着,我也不孤单。”
威胁她?
没用。
宋王负手而立,眸子一眯,眼中俱是冷意,端详了怀晏半响,才讥笑的从袖中抽出一份密报甩过去:“你不是一直心念小羽那孩子吗。若寡人告诉你,他就在齐国王宫中呢?”
怀晏身子晃了一下,渐渐僵住。
易无策一把夺过密报,宋王满脸算计,笑的得意:“本想用来和你交换些别的,可是你忤逆至此,罢了,就当前世欠你,此生还债。事已至此,还不愿去齐国吗?好女儿,你不是和你阿姐感情最要好吗……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唯一的孩子在齐宫受尽折磨?”宋王步步紧逼:“她为你自告奋勇远嫁晋国,要知道,那晋宣侯当年预备娶的,可是宋国第一美人,可是你啊……”
易无策一把扯过怀晏护在身后,怒斥:“君上,小羽也是你的血脉!你何苦逼迫公主至此!你不是还有个痴傻小儿吗?你为何不叫他去?!他一介痴儿对君上,对宋国国本并无半点损失。”
“易老!寡人敬你国士无双,可不是让你以下犯上,次次以臣工身份来训斥寡人的!”宋王怒而挥袖,愤然道:“你当真以为寡人不敢杀你吗?!”
“昏君之臣,老夫不做也罢。”易无策当即怒而辞官,双眼冷若寒芒:“若非念在与这孩子外公的交情上,老夫去哪混不下去,君上要杀老夫便杀,老夫绝不皱一下眉头!”
怀晏一把拉住易无策,看着他手上的东西,眼眸冰凉:“密报是真是假,父王如何证明?”
殿内忽然一阵风起,定眼望去,又见那半透明的声音骂骂咧咧的飘了进来:“奶奶的宋王,可真不是个东西!”关婵飘到宋王面前,对着他笑容扭曲的脸,狠狠骂了几声,然后转头对怀晏说:“怀晏,我没舍你而去。这几天,我终于搞清楚一些事,宋王没有骗你,那小孩确实在齐王宫里。还有你姐姐的死因……”
怀晏意外的朝她所在的方向望去,眼中翻涌着随时都可以溢出的震惊与悲恸,许久许久,她收回目光,认命般垂下眼,声音嘶哑的承诺道:“我去。”
等到宋王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她迫不及待追问关婵。
关婵摆摆手:“你先别急,让我慢慢说。”她吸了口气,把脑中的事顺了一遍,才缓缓道来:“我原本是想跟着那两个男子一探究竟,看他们到底是何身份,哈!可真有意思,你知道吗,原来那个接住小陆大侠快刀的人,才是真正的长乐坊主。”
怀晏在长乐坊内发生的事,易无策皆已知晓,今日再听关婵说起这事,忍不住感慨:“陆少侠是你外公收养,一手栽培的。刀法快如疾风,能战胜他的,少之又少,竟有人能徒手拦住他的刀,绝非等闲之辈,所幸丫头你无恙归来。”
“原来陆观棋是外公收养的孩子。”
易无策点头,示意关婵继续说。
半透明的身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挠了挠脑袋:“其实我本来打算折回的,可心里惦记你殿里那些小丫头总八卦的那个齐国断袖公子,还有他身边的美男如云。”关婵做了个擦口水的动作,“我就想去看看,美男我是没来得及看见,却叫我看见有个衣着华美的女人牵着个小孩,教他谄媚哄人,小孩不愿说话,那女人就动手打他,小孩也是有骨气,咬着牙关不啃声。本来与我无关的事,可我突然望见那小孩的耳后,有块朱红色的梨花胎记,我记得你你姐姐的孩子生来就是有那胎记的。”
“是小羽!什么人敢打他?那妇人是谁?”
“公主,你先别急,听小鬼说完。”
“老头儿,你能不能给我唤个称呼,小鬼小鬼多难听。”关婵白他一眼,颇为不满:“叫我美女子行不行?”
易无策默了默,道:“好吧,美女子,刚才是老夫失礼了,你继续说。”
“我跟了那孩子两天,总算瞧出些端倪。原来他是晋国偷偷送去齐国为质的,齐王不知哪位夫人,一直不生养,见那孩子孤身一人在质子府没人照料,便寻了个由头养在身边,可惜只是将他作为争宠的筹码,待他并不好,孩子还小,久了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想起那白胖可爱的小孩,怀晏气急,挥落手旁杯盏,哗啦啦的碎了一地,“毒妇!”
“公主稍安勿躁。”易无策追问道:“美女子,你说怀柔的死因?”
“对对对!”关婵神秘兮兮说:“你们知道吗,怀柔的死,似乎和什么藏宝图有关……大概就知道这些,他们口风紧的很,说话总爱说半句,就这半句话还得青天白日门扉禁闭着说。”
藏宝图?怀晏和易无策对望一眼,两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怀晏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那鬼影,“你在长乐坊见到云姬图的样子有些奇怪,你与宋元崇可是有什么渊源?”
关婵慌忙摆手打断他:“我可不认识他啊,许是这宋元崇是个美男子,而我生前又是个淫-邪-的美女子,所以才会把生前的执念带到死后,对他念念不忘。”
怀晏望着眼前的这道光影,心中感慨万千,齐国之行,是躲不掉了,待去了,再寻机会护着那孩子吧。她微微侧眸,看殿外碧瓦飞甍,声音冷的好像前年不化的冰原:“老师,外公养的那帮杀手,除了陆观棋随我去齐,其余人,去做一件事。”
怀晏眼中,是易无策从未见过的狠绝之色:“我要给我的好父王送份大礼,好叫他来年,多备一份祭品,烧去睿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