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三人相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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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质子府，已经是子时，夜沉得厉害，院中枯枝被风吹动，剪影摇曳，映在窗上。
展开云姬像，依着关婵的嘱咐，怀晏在画前燃了一支香，在香快要燃尽时，那鬼影忽然出现在屋内，“小蹄子弹琴那么难听，差点把你姐姐我再吓死一遍！”
说着双手叉腰，开始训她：“你从小就不通六律五音，小时候让你多用心思在功课上，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饶是那庭渊性子好，不厌其烦的教你，听你弹琴，若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回了齐王。到时候你的处境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怀晏翘着腿，躺在榻上，半晌未动，等她念叨完，才说：“你去帮我留意一下公子斐。小羽……还好吗？”
“你指望那个死女人能待他好？”关婵狠声道：“在宋国时，你真该让武功绝顶的陆少侠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宋王，朝臣们自会拥你为王。到时候，直接挥兵晋国的疆土，为你姐姐报仇。”
越说越气，鬼影在屋里飘来飘去的：“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呀！明明握着一手必胜的牌，偏要将它打个稀烂，如今倒好，自己受苦不说，小羽，你又能为她做什么？你让我留意公子斐？”关婵冷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太子久治不愈，和他脱不了干系。并且你去长乐坊那日，与你一起争这画的人里，就有他。”
怀晏猛的坐直身子，神色晦暗不明：“你说什么？公子斐也去了长乐坊，拍那画？”
关婵飘到她面前，叹了口气，声音柔了下来：“我不知道这画有什么秘密，但是能让宣侯和公子斐都争一争的东西，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没什么羁绊，只认识你，你们人七情六欲我不明白。我只晓得，谁要是挡住我的路，欺负了你，我一定拼尽全力，决不会放过她！”
铿锵话语掷地，酣畅淋漓。
苍白透明的手慢慢的抬起，想将她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可是指尖触碰过去时，面前的人却丝毫没有感觉。
关婵看着自己的手直接穿过她的脸，苦涩的笑了笑：“我若为人，一定为你鞍前马后，刀山火海也会去闯一闯，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受尽屈辱。可我终究不过是一道鬼魂幻影，什么风雨也不能为你遮挡……你自己一定要狠下心来，有些决策。”
“你放心。”怀晏重新躺下，想起年关之前，易无策带来的消息，那十八个杀手无一幸还，用鲜活的生命换了睿侯的痴儿丧命寒刀之下。睿侯一蹶不振，全府缟素，丧事轰动整个宋国都城。宋王更是一接连十日拒不上朝，然后便大病一场……
嘴角泄出一丝狠绝的笑，“我一向不是汲汲营营的人，慢慢来。今日上元灯会，我还认了个大哥。你知不知道……”她看了那鬼影一眼，“公子衍并非断袖。”
听见关婵‘咦了一声’，她才继续说：“但他却从不解释，任人欺凌。此人的隐忍之力，我实在是佩服，这个三公子，不简单。”
鬼影微颤，没有说话，怀晏看着她，目光狡黠：“小羽之事，我已有计策，只是欠缺些东西。”
“什么计策？”鬼影飘近她问。
“制衡之策。”
“什么制衡，要制衡谁……美人计？！”关婵忽然明白过来，明明没人可以听见她说话，她还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你要送人入宫，制衡那正得恩宠的孟夫人？”
怀晏笑了笑，枕着双手躺平，“有想法，只是没有一个可用的棋子，总不能叫我那和蔼的春秋姑姑，去宫中诱惑齐王。孟夫人姿容极为出众，若非一等一的美人，齐王也是瞧不上的。”
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秦昭昭的名字，莒州第一名妓，卖艺不卖身，若能将她收为己用……
屋内的炉火烧的旺了，烹煮着云水生涯，关婵见她刚刚舒展的眉宇又重新皱起，白衣镀上了灯火的迷离之色，连睫羽都笼着昏黄的光，恍恍惚惚，看得关婵心头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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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照旧是每日练琴三个时辰，琴是日日学，从一开始众人每天满怀期待的围着她，到后面，只要听到她要弹琴奏曲，都吓得赶紧躲远，就连心理承受力极佳的陆观棋，在听到她弹琴时，也是捏紧拳头，脸色沉沉，有一次竟然爬到了院中棵枯败的老树上。
实在是……无法言说的难听。
唯有庭渊，面对不堪入耳的琴声，依旧气定神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
有一回公子衍带着几碗酒酿元子来看他们，无意间听到了怀晏正在抚琴，那原本站的直挺挺的身子瞬间一抖，险些跌倒。
她看见公子衍来了，停了手，公子衍这才站稳，只是还没走两步，她又弹了起来。
公子衍赶紧伸出一只手死死的摁住自己的人中，另一只手朝她绝望的挥着：“好妹子……”
怀晏赶紧上去扶住他，“怎么了？一来就被优美的琴声迷倒了？”
优美个屁！
迷倒个屁！
公子衍朝她翻白眼，手搭在她的肩头，踉踉跄跄的走到亭中坐下，环顾着空无一人的方圆，不禁对面不改色的庭渊竖起了大拇指，素来知道他是耐心脾性极好的，没想到竟然可以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我说小丫头啊，你学了这些天，你……你你你……”本欲数落的一番话，舌头却好似打了结，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身旁的庭渊说：“不怪她。教不会，是师之过。”绯衣衬得他肤色愈发的白，低眉抬眼间，有种身处红尘，不染风尘的恍惚。
公子衍不以为然：“你就是压根没用心教我的妹子，若是我大哥哪日传唤，我看你让这丫头怎么办，你可别害了我的妹子。”说着打开食盒，取出圆子：“来来来，先别学了，陪我吃圆子。”
清甜的酒香伴着热气扑面而来，公子衍咽了咽口水，自己先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还边说：“难怪你先前说这寓团圆，一个人吃，就是少了些味，还是跟你们一起吃才香。”
吞咽了两口后，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担忧的问庭渊：“可如何是好？这丫头根本不同音律。我大哥的性子你是知道，他那儿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父王醉翁之意不在酒，春宴宴邀诸国时，必然会让丫头抚琴助兴的。”
“这有何难？”庭渊舀了一勺圆子在唇边轻轻吹了吹：“谁规定抚琴的只能是一人，我随她一起助个乐，她弹空弦便好。”
‘噗——’刚入口的圆子全数喷了出来：“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你要跟这丫头作假？一旦被发现……你不要命了，还是不要她的命了？”公子衍有些激动，一连串的问题抛来，脸颊已泛红。
疯了疯了……他想，庭渊一定是疯了！
庭渊搁下碗，取出快帕子给他：“先擦擦。”
公子衍一把夺过帕子，没好气道：“平日里倒也罢了，春宴之上，邀的可是各国君王，若因此让父王颜面扫地……一个是不受宠公子养的男伶，一个是无关紧要的质子，你是指望本公子能护着你，还是那个宋王会护着她？”
他知道庭渊不怕，可这丫头呢？
他急上眉梢，怀晏看在眼里，心头蓦地一暖：“大哥……”
“丫头别担心。我看不如趁早禀明了父王，在没踩碎他的脸面前，顶多训斥我一顿，这小丫头到底是个公主，父王暂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今日回禀了弹琴一事，来日呢？”凤眸擦过怀晏，落在公子衍的身上：“你比我清楚，质子哪有那么舒坦的？弹琴已经是大王顾念太子的喜好，给足了公主尊严。难道你希望她去卖笑卖身，取悦旁人？”
公子衍一下接不上了，默然间，怀晏开了口：“我信你，就照你说的办。”
“丫头信我？”庭渊缓缓的看向公子衍，笑了一下，“可是有的人，他不信。”
“信你信你，老子不管你们的事了！”公子衍一扯袖子，起身要走，怀晏一把将人拉住，“大哥，你别急着走，我有一事问你。”
公子衍停步，回望了眼自己的袖角，被小丫头捏的死死的。
他小心翼翼的，慢慢的，抽回袖子，重新坐了下来，“问吧，大哥我定知无不言。”
怀晏盯着他微笑，笑的有些古怪：“宋元崇的那幅画，到底有什么明堂？”
心以为这丫头能问出屁大点的事来，丝毫没放在心上，脸上云淡风轻的，哪知小姑娘一句话就把他问住了。
公子衍不晓得如何开口，隐约的觉着，这事不该由自己的嘴巴说出去，手不自然的摸上了鼻翼，下意识的去看庭渊。
庭渊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去瞧满园红萱，艳极华极，委实如诗之一句夭夭灼灼。
公子衍心中暗骂一声该死，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实在没编好瞎话，索性白眼一翻，看向没有半点云丝的清空，假装没听见。
“大哥？”怀晏又扯了扯他。
面前水清色的衫子纹丝未动，双目翻白，手背在身后，一条腿还时不时抖一抖，像极了街上的溜子。
“你不要给我装痴！你一定知道那画的明堂。”怀晏一脚踹在他抖动的腿上，力气不大，到也叫他回了神。他知道装不下去了，干脆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肩头，开始胡扯：“宋元崇，你不知道是谁吗？百年前齐国第一画师，此人惊才绝艳，画技超群……”
“我要问的不是这些。”怀晏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眸中冰凉，“少来，你要装，得像一些，那日你见到这幅画，神态语气都在出卖你。事关重要，你老实告诉我。”
她自然没有跟他说这幅画遭多少人觊觎，晋国的宣侯，齐国的公子斐，还有那日所有为这幅画竞价的，那一张张隐匿在小窗之后的面孔，又有几个是等闲之辈？若说只是因为此乃宋元崇唯一真迹，她不信，画里也养不出第二只小鬼。
公子衍静静的看着她，然后一点一点松开了手，他转过身，轻叹一声：“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多了。”
怀晏抱着臂，也抖了两下腿，“我已经已身陷囹圄，还能怎样的危险？你不妨说说看。”
两条眉毛在俊俏的脸上抖了抖，他脸色一白，知道躲不过去了，今日若不交代个所以然，这丫头不会罢休的，索性也不逃了，大方道：“你大概不知道，宋元崇非但画技了得，棋艺更是超群……他生前布了一盘死局，便画在那画上，传闻凡能参悟此局者，棋术便可天下无敌。所以此画珍贵，不仅仅因为那是宋元崇的唯一真迹，更因那棋局的布局巧妙，引来无数精通作隐之道的人跃跃欲试，都想成为那天下第一。”
说的真好，他自己都信了。
“那云姬呢？”
“百年前齐武王的宠妾，宋元崇是宫廷画师，两人一来二去的，搞到了一起。”
“你没骗我？”怀晏将信将疑。
“当然。”
当然是骗你的，全是老子瞎编的！
公子衍面不改色的扯谎：“不过史书上究竟怎么记载这段的，需有我父王或大哥手谕，才能过御史那关，去看兰台的典籍，查一查云姬，说不定还能翻到些什么。至于宋元崇嘛……掀起宫闱丑闻的一介罪人，生死不过两笔，轻描淡写的，也不会赘述什么。”
小姑娘不说话了，默不作声的看着他，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他心里有些慌，开始往庭渊身边挪。
庭渊悠然的坐在那，吃完了碗里已经半凉的圆子，然后抬头对小姑娘笑，唇与眉远远两弯着，顾盼笼水，艳色遄飞，嘴角还粘着一粒米，仿佛一幅绝美的山水画，被人刻意用笔墨画乱了几笔，“总之，你记得收好那画。”
这一笑，小姑娘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再也移不开眼，公子衍是个口无遮拦的，一看小姑娘双颊飞红，两只小耳朵也红彤彤的，忍不住打趣她，“你脸红什么？庭渊一笑，连魂都丢了？”
公子衍笑的十分欠揍，“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把他送给了你，他是你男人，以后日子长着呢，笑一笑都丢魂，回头上了被窝，命还不得被他给弄没了？”
怀晏瞪他：“你说话怎么没个正形的？哪像个公子。”
公子衍一脸无辜：“大家彼此彼此，你那天还在假山旁还问我他好不好使呢，你哪里又像个公主了？”
“这有什么？”小姑娘气势汹汹的，“问他好不好使，不是很正常嘛？”
公子衍憋着笑摆手，“别别别，我和他清清白白，我不知道他好不好使，没法回答你，人就在这，你自己问他。”说着，用胳膊戳了戳庭渊，“问你呢，好使吗？”
姑娘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一知半解的，只知道说，不知道什么意思，庭渊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姑娘，轻笑一声，“你别教坏小姑娘。”
众人谈笑之间，春秋匆匆的赶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公主，东宫那边来人了，太子有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三人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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