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后宫》rebeccash

1、云出于岫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玄朝廷翊九年四月，记忆里依稀记得那年天空静蓝，毫无一丝杂质般的蓝，白云缭绕。记忆里仅有那一片天空有着鲜亮的色彩，其余的，皆是灰暗虚无。

　　我搭着含柳的手，缓缓立起，镜中的我华美得如同一只精致绚丽的瓷娃，如画中仙子，可却失却了一份灵气，整个人恹恹的仿佛一下子便能被拆碎一般。
　　“贵人，吉时已至，请贵人移步前堂向父母辞别。”身后的嬷嬷面无表情地提醒我时间到了，我的青春，既要在此刻与年少不更事告别。我的后半生，既要在浩大深宫度过了，举家荣辱，皆系于我一人。悲耶，愤耶，此刻却是半点不由人。
　　“小姐？小姐？时刻已到，断不能误了吉时啊。”身侧含柳轻声催促着。
　　我点了点头，艰难地将身体移动，直到前厅。

　　才入了厅堂我就见到我那长久失宠的娘泣不成声的模样，还有站在她身边满面严肃的爹，他们身后是我那大娘和大娘的两名女儿以及我的大哥。
　　“妩儿啊，娘的妩儿，你走了，叫娘日后如何自处？为娘当真不舍，进了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说罢举帕掩面，嘤嘤哭泣。
　　身后的大娘道是一脸喜庆，走到我的面前，拉住我的手，“妩儿啊，如今你进了宫，便是贵人了，日后咱们再见，可就要行臣子之礼了。如今咱们凌氏，可又出了一名贵人了。”
　　我望向大娘身侧的大哥，却对上他一张喜忧参半的脸，“妩妹妹，如今进了宫，切记自保，无须太过执著于帝王荣宠，可要万分小心。”
　　举府上下，除却我那逆来顺受的娘，只有大哥一人是真正关心我的，哪怕他是大娘的儿子，也毫不因我是庶出而轻视。
　　“大哥，如今妩儿入宫，唯一的牵挂，就是娘了，还望大哥多加照应，莫让娘再受了欺侮。”其实我进宫，也是存了个为了娘日后不要仰人鼻息的想法。因我是庶出，连选秀的资格都没有，将来也是胡乱配个人家。当日入宫省亲也是没有资格的，若不是表姐亲点了我的名……想来也是讽刺，当真造化弄人，老天偏与我们开了个玩笑。

　　时刻已到，我告别了家人，由着宫人搀扶缓缓登上宫辇。

　　而后我与外界，便被那高耸宫墙阻隔，我，只能居于深宫中一隅宫殿。

　　还记得那日宫中传来旨意：礼部侍郎凌桓之女凌岫烟，才德兼备，容貌出尘，着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岚”。着于四月十五进宫。

　　原本只是进宫省亲，却不想误撞了皇帝着了便服孑然于宫内游玩，以为只是一个寻常侍卫，却不想由此引发了这等事，想我那宫中的表姐也为此耿耿于怀吧。自古后宫争斗虽不及前朝男子战事血腥，却是杀人不见血，比那战争还要残酷。
　　而后宫女子，亦是容不得一点障碍的存在，想那先帝废后王氏，连自己的亲妹仍旧毫不手软，竟将自己亲妹以计谋打入冷宫，而后作为人彘。而在宫里圣眷正浓的那位，是我姑母亲女，我的表姐，当今容妃，想当年她从入宫时的贵人，逐步晋位，乃至今年方晋为正二品六妃之一，要在后宫诸多美女中脱颖而出，我这位表姐的功力可见一般。而正是因为她的进位，我及族中诸位同辈女子皆入宫探望这位尊贵的姐姐，从而不慎迷路，即而遇见了当今圣上。因为我当时的毫不知情，再加这位皇帝竟一时贪图玩乐避开了周围的重重保护，这么与我不期而遇了，我竟逢此变故。
　　而原本家中的我，尚做着我那少女怀春的美梦，盼得某日遇见我那命定的良人，能够“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不曾想，如今我嫁的，却是拥有三千佳丽的那个人，九五至尊，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弱质女子能够比肩而立，能够与之交心的？

　　车辇已渐渐靠近内城，前方便是祥泰门了，入了祥泰门，便是皇城，再穿越层层宫门，即是内宫。如今我身边，仅有从家中带来的两个丫鬟，含柳、尺素，如今在后宫之内，可以倚靠的，也仅有这二人了吧。
　　想着想着外头传来早前派到府里教我宫中礼矩的教引姑姑文若的声音，“小主，莞华宫到了。”
　　说完车帘被撩起，迎面是文若姑姑必恭必敬的脸。
　　在文若姑姑的牵引下，我缓缓踏出车辇，眼前宫殿的一派气势令我一下子移不开眼。
　　“小主？贵人小主？”耳边是文若姑姑担心的声音，我这才醒悟过来。
　　“小主，这便是小主日后所在的莞华宫了，莞华宫原先住着一位不甚得宠的徐美人和今年选秀新进宫的温常在，皇上因为小主进宫特地令两位小主迁出宫殿，如今莞华宫只有小主一人入住。”
　　皇帝对于我的到来，想必是废了些心思的。却不曾想当今大玄皇帝竟然如此看重一个在绛雪轩骂自己登徒子并打了自己一巴掌的女子，不惜违了制招进皇宫。想来后宫那些人，都很好奇我究竟是如何的女子吧。
　　“有劳姑姑了。”文若此时领了我进了莞华宫主殿“云岫堂”。“姑姑。”我叫住了文若。
　　“小主何事？”
　　“这殿室的名字……？”
　　文若淡淡一笑，“这原本叫做飞华堂，皇上因为小主入宫而特地改的名。”
　　云岫堂，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果真是为我改的名，他这是在告诉我，这是天意安排，本不是我小小人力可以改变的。莫非，他，早看出了我不愿入宫？

　　“莞华宫宫人，参见小主。”正出神间便有了一群宫人跪在地上。
　　“禀小主，这些都是由内务府拨来的宫人。”文若上前对我禀明。
　　“哪个是这儿管事的。”我在云岫堂主位坐定之后，开口淡淡地问道。
　　立时有一名宫女与一名内监上前。“奴才莞华宫首领内监正七品执首侍唐允寿参见岚贵人。岚贵人吉祥。”“奴婢莞华宫掌事宫女正七品顺人崔琴心，参见岚贵人。岚贵人吉祥。”
　　我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二人皆是二十岁上下，唐允寿表情憨厚诚恳，一双眼睛却乌黑发亮，透着一点伶俐，崔琴心的模样清新，低眉顺目却沉稳内敛，很得我心。
　　两人参拜完毕后又领着其他四名内监和六名宫女向我磕头拜见。
　　我端起桌上方才献上的六安茶，只专心喝茶，对于堂下人却没有一点理会。
　　曾经在府里眼见我那跋扈的大娘治人，虽算得上泼辣了，却不乏底下人每日的抱怨诅骂。所以我深知，对待初见面的下人，沉默往往最能摄人。
　　果然堂下皆低头顺服，诺大的云岫堂此刻鸦雀无声，静谧得吓人。
　　我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也不看他们，兀自阖了碗盖，淡淡说道，“日后你们便是我的人了，伶俐点自然是好的，但是做奴婢的，最重要的便是对主子忠心不二，若是在我底下做事的人，一旦有个什么越了规矩，冲撞主子的事情，我是断断容不得的，届时我便打发了你们去内务府，轻则领顿板子即可，重则打发去了辛者库，一辈子做个苦役奴才。”看着他们一个个面色戚然，便换了个笑脸，“当然，若你们忠心待我，我自不会亏待了去。”
　　“奴才们定当对贵人小主忠心耿耿。”
　　我瞥了身旁的含柳、尺素，道，“赏。”
　　二人便将早准备好了的赏银一一给底下奴才们分了。

　　我望了望四周，云岫堂正中挂了一副鎏金扁额，上书“巧沁兰心”四字。

　　以后我的人生，便都要在这里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