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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梨缘 ...


  •   第一卷宴·红妆
      玉坊金为妆
      正是良夜,子时潋滟。
      整条长街华灯流光,轻纱飞扬,金堍焚香氤氲而起,将小小楼阁深笼在大片大片水色风烟中,只是柔软的一个撩绕,便绽开三千妖娆。
      正是一色秦楼楚馆中的翘楚——绿笙坊。
      鲛绡茜纱飘摇低垂,隐隐现出端坐其中梳妆的一位美人来。玉肌冰骨,红颜娇容,发挽乌云,指排削玉,说不出的绝色倾城,她的神色却是冷的,入骨的冰冷恰正如雪中一抹胭脂红般衬出她的无双绝色,犹如暗夜中一场最华丽的绮梦。
      那般的温柔乡,是所有男子的英雄冢。
      她,正是这绿笙坊的花魁——梨姬。
      短促的三声叩门声响起,一长两短,她知道,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今日是当朝左相大宴群臣,为突显所谓身份,特意于这京城一绝的绿笙坊置下宴席,还以百两黄金为代价请绿笙坊花魁梨姬献舞。
      流苏绡帐款款拉起,轻纱之下的她扫了周围一眼,无声勾起一丝笑意来——果然是一场极其重要的宴席,不光是京中诸多高官名士,连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竟也来了,年轻有为的右相贺沧玄,奇功卓著的大将风越。
      好大的排场。
      难怪他竟要请出自己了。
      不过,这又与自己何干呢?自己不过是绿笙坊的花魁,说穿了不过是青楼里高贵些的舞姬罢了。自己能做的也不过尽力跳好这一舞,令这一场宴席多些乐趣罢了。然后,为他完成他要她做的,罢了。
      她终于勾起一抹潋滟的笑来。

      一舞罢了,她跪下来叩首。右相神色依旧阴沉不定,大将军的神情也是冷峻无比。原本意欲鼓掌叫好的众人也识趣的眼观鼻,鼻观心,宴席之上一时静得诡异。
      她只低低伏着,许久,才听见右相一句冷冷的话音。
      “赏。”

      第二卷令·玉镯
      宴席散时,已是夜色深浓。
      她早已褪了华裳,一袭白霓裳素淡无比,整个人也安静得不可思议。她始终紧紧颦着眉,眉间竟隐隐有着清愁的水意。
      那雪白的指间,正静静停着一枚雪色清透的玉镯。
      她的神色显然并不喜悦,甚至有些恍惚,然而指间的动作却是分毫不带犹疑的,她缓缓摩挲着手中玉石,一手信手拔下发间金钗,对着玉镯浅浅划了上去。一声极细的“叮呤一声之后,玲珑雪玉的镯子已经变成了两半,静静地躺在掌心,断开的截面平整光滑,细看还有一道极大缝隙。涂了蔻丹的纤甲轻轻一挑,便从缝隙中挑出一枚小小的纸卷来。她不由苦笑了一声,缓缓将它展了开来。
      纸上只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宰辅素问。
      宰辅素问,三朝的元老,曾是助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之后,本身又极富才能,个性也是极为小心,如此谨慎的性子又极得皇帝喜爱,至今,宰辅一族已是倾天富贵,泼天荣宠。
      但他,又偏偏是反对他的顽固派,与他几乎水火不容。
      看来,这便是新的目标了。
      伸手挑了挑灯花,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抬手便捻着那张小小纸片置于火上。纸条燃得极快,转瞬之间已燃到了她的指尖,袅袅的青熖跳跃轻点,她竟也不觉痛,只怔怔地出神。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
      “你不适合这里。”
      她不禁一愣,而他已转身走开。
      他的背影,沉默得像无声的月光。

      第三卷舞·劫遇
      没想到在这里竟还能遇上他。
      彼时,正是宰辅素问的九十大寿。他的长子精心为老父安排了一场豪奢的寿宴。作为助兴的歌舞,梨姬也被请来,代替绿笙坊为宰辅大寿献舞。
      她今日所跳,是云袖舞。
      水袖翩跹,扶摇如莲花轻绽,一转一折皆是风姿潋滟。她不禁于水袖的残影后勾起了唇角。
      果不其然,当她翩然飘举的水袖再一次滑过宰辅长子的面前时,她清晰地看到男子灼热的目光。
      勾唇浅笑,计划已成功了一半。
      正是月色最盛的午夜,天边却莫名飘起了大块大块嫣红的红霞,灼灼地映亮了半个夜空。有眼尖的人就势望去,才惊呼起来。
      “宰辅府走水了!快去救人!”
      火势来得极快又极大,片刻之下已将好好华府烧成残垣断壁,倒是没多少人死,只可怜老宰辅,年纪大了,身子不灵便,便未能逃出来。问起火是如何而起,那宰辅长子又闪烁其词,只说粗心的下人不留神撞碎了灯烛,这才走了水。
      一道青衫温雅的人影,正隐在人群之外,眉目深锁。
      身边却突然有什么簌簌一响,他立刻警醒,长剑便递了过去:“什么人?”
      一声细弱的惊呼之后,一道纤细人影便栽了下来。借着月光一看,竟是个女子,身上却狼狈不已,华美的舞衣破破烂烂,一只藕臂都露着,原本清灵的容色被熏得黑黑白白,神色更是惊惧不已。心口处,竟还插着一柄银亮长剑,鲜血正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连忙抢上去抱过她,焦急地唤了几声:“姑娘,姑娘。”
      她只看了他一眼:“风越……将……军……”,已然再无声息。

      第四卷伴·朝夕
      风越将梨姬带回了府中。
      多年养成的习惯令他一出手便及其狠辣,那一剑距她的心脏不过半寸,险些要了她的命,令他几乎自责至死。这才将她带了回来,亲自好生照料。
      端水送饭,熬粥煎药……无一假手他人,皆亲力亲为。风越也不知为何,竟当真疯魔般照顾起这个一面之缘的青楼花魁了。他平素并不会如此仁善,十二岁点兵上战场的他浴血十年,以为自己早忘了“心”是什么。
      却莫名其妙救了她,又守了她三天三夜。风越将手巾搭在她额头上,不禁苦笑起来。
      她实在是个极美的人。初见之时便觉她风华绝世,姿容倾城。如今少了那些繁累妆饰,竟似初雨梨花般清透明净,楚楚玲珑。
      这边才在发愣,那边,沉睡的人儿已醒了过来,眼神有一瞬的迷茫:“这是哪里?”“将军府。”风越一愣,才答道。“是将军救了我?”她虽虚弱,眼神却极其明亮。
      “是,我无意之下伤了你。”风越为难地颦着眉,缓缓出声。他是歉疚自己误伤,她却误会了他本意,瑟然一笑:“梨姬当然明白,将军救我只因有愧,再无他意。梨姬一介卑贱的风尘女子,断不会纠缠。”二人皆是聪明人,自然明晰那日宰辅府中发生了什么,怕若不是那场大火,她也难逃虎口……
      她的话咬得又急又狠,神色却渐渐从迷茫化成了悲哀,最后尽成了绝望。想必是把风越的愧疚领会成了鄙夷。
      “说到底梨姬不过风尘贱妓,为求生计只得自甘风尘,任谁都可来欺负,如此卑贱,又哪敢将他人拖下水?”
      看着她悲伤而寂寥的神色,他只觉心中竟也一痛,又因自己惹了她伤心,急急便想要找些话去安慰她,怎奈嘴笨,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最后才讷讷说出一句:“你很美很美,就像凉州的梨花一样美。”
      听着他拙劣的安慰,她不禁笑了起来,一直笑,一直笑。
      却有一颗极大的眼泪自面上滑落。

      第五卷叹·红颜
      不知是否因为有愧,风越对她极好,任她自由地留在将军府,却又从不要求她什么。
      她原以为自己就算一直这样下去,也算好的吧。
      偏安一隅,平淡终老。即便无人所爱,至少能活得自在。
      可是,终究是她妄想了。
      在将军府不过几日,他已然急不可待地来寻了。一袭白衣的贺沧玄直接上门向风越要人,一言一行皆循礼仪,然而一双眸子却冷到了骨子里,连带着话也是冰冷的。刀锋般直直切入血肉。
      “我以十万白银买她一年,如今将军却将她留于府中,怕是不合礼数吧。”
      “你怎可如此轻贱于她?”风越的话也冷了下来,修眉深锁。
      “我可是付过钱的,将军再不放人,是想闹到满城皆知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锋利却丝毫不减。
      “你却并不爱她。”风越冷冷道。
      “爱不爱可是我的事,与将军可无关,将军该做的只是交出属于我的人。”他勾唇一笑。
      她苦涩地一笑,他果然不能放过她。
      款款步出朱帘,屈膝跪在贺沧玄面前,深深埋首,掩掉一切表情:“奴婢自愿随丞相主人回去。多谢将军相救之恩,叨扰多日,请勿见怪。”
      “梨姬……”风越不禁出声唤她,她咬唇只当看不见他愠怒的面。
      他以为她是自甘轻贱,那便让他自以为吧。
      “阿梨,你可真让我失望。”贺沧玄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的身子一颤,仍深深跪伏下去,也不辩解也不反抗。她的确是违背了他的命令。她是他养了十年的最好的刀,一个一个替他除尽碍眼的人。她一直做得很好,却只除了今次。
      那纸上的名字,原本是两个。
      素问,与风越。

      第六卷思·红豆
      他缓缓步至她身边,俊美非凡的容颜上忽而盈满了温柔得惊心的笑意:“不过没关系了,阿梨,我要你帮我去做另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我要你嫁给平南王,去杀了他。”
      她浑身血液忽而就冷了。
      他的语气温柔无比,仿佛仍是当年梨花树下朗朗地问自己可愿一起走的少年,他带她走。他把她一手推入世俗,逼她为他做尽一切,最后还要为了自己的雄图霸业而一遍遍牺牲她,他永远那么温柔地将自己推入绝境,十年前,他送她入绿笙坊,十年后,他又送她入平南王府。
      多么可笑!只因她爱他。
      “阿梨。”他仍是无比的温柔,“事成之后,我娶你。”
      嫁衣如血,胭脂如火,喜堂,天地,夫妻……一步一步提线木偶般完成婚礼的步骤,她的身子,从血到心,凉透了。——什么情之所终,到头来,也不过成了他交换雄图伟业的大礼。一遍一遍,物尽其用。
      冷着心,她冷冷坐着,任由那平南王扑过来撕扯她的衣衫。——连她爱的人都不爱,她爱护这皮囊又有什么用?
      嫁衣被片片扯碎,裸露的肌肤因受了风而不禁一瑟缩,方才还停留在身上的手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而后一件暖和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自己眼睛上,声音淡淡:“梨姬,不要看。”
      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围几声零星惨叫之后已再无声息。她握紧覆在眼前的手缓缓移下来,眼泪几乎要掉下来。风越一身青衫几乎被血染遍,面容苍白如纸,显然受了重伤,却竟还担心她被吓到。她用力抓着他的手,只觉哽咽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为什么?明知这里危险还要来,你明明知道你一个人抗不过这整个王府,为何还要前来?”话至末尾,已泣不成声。她与贺苍玄十四年情义只换得两场背叛,与风越不过几日之缘他却能为她不顾生死闯王府,她以为自己已心如死灰,却还是被他感动。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此刻,她却愿舍千秋万世,换这一人。
      恨一个人那样容易,爱一个人也那样容易。
      风越的手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眼眸星光璀璨,似乎落入了所有光华。
      他缓缓张开手,手心静静躺一颗泣血般红豆。
      “梨姬愿嫁否?”

      第七卷葬·情冢
      婚期很快已敲定,婚事也已在筹备——没有亲人,没有高朋,没有礼堂,没有祝福,只有他们两个人,然而梨姬却觉已然足够。她从未如今日般欢欣过,她日日梦想的风一般的生活终于可以得到,终于有一个人愿真正带她走了。
      没有计谋,没有利用,没有背叛,只有最纯正的爱。
      她将笑意甜蜜地掩藏在喜帕之下,郑重地将她的手放进他宽厚而温暖的手中,交付出一生真心。那是她的夫。
      幸福那么美好,在现实面前,不过幻梦一场。
      贺沧玄带着军队团团包围了将军府,清一色黑甲战士堆满不大的庭院,他与她两道红衣在人群中如血鲜艳。
      “今日我与梨姬大婚,丞相若是来送贺礼,未免太重。”风越冷冷一哂。
      “自然不是来送贺礼。风越,你似乎记错了。今日与梨姬大婚的,却不是你,而是我。”贺沧玄负手微笑,一手扬起一道明黄色的卷轴,“陛下今日金口玉言,将梨姬,赐婚于我。”最后四个字咬得又清晰又冷冽,梨姬一把掀下盖头,面色已苍白如纸。
      抗旨不遵,抗旨不遵……
      抗旨的是她,罚的却是他,再加上他前日闯平南王府血洗全府,纵他如何劳苦功高也少不得凌迟处死……
      嘴唇被咬出血色,她的神色风番易换之后归于空茫,着了嫁衣的手缓缓从风越抽出,一点一点,从贺沧玄的得意到风越的绝望,她闭上眼命令自己不去看,只将手从风越手中抽干净,反交给贺沧玄。
      “我和你走。”
      风越攥紧手中的红豆,无泪,却有血代替着从指尖一滴一滴滑落。
      他听到她细至不可闻的歌声。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八卷雪·伤嫁
      再见天日已是一年之后,她被从密室中移出,与贺沧玄完婚。而风越戍守边关已战了一年。
      漫天馥郁嫣红中,一身白衣的她凄厉犹如漫目血色中一抹突兀的雪。
      大婚之日,她穿了一身雪白的嫁衣。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喜堂竟都诡异地静默了下来,只余下各怀心思的目光看好戏般追逐着喜堂中的两位主角。
      许久,贺沧玄才忍不住开口,声音掩不住冰冷的怒意:“阿梨,你难道忘了,这是你我的礼堂。”
      着了雪衣的新娘却也不答话,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听到了她一声冷哼。
      她一把揭下雪白的盖头,姣好的唇勾一抹嘲讽的笑意,眉目妩媚而锋利,宛然一柄华奢而薄凉的金刃,连声音也森森地寒:“竟还真是右相府呢,我还以为一睁眼又是哪位高官豪史动漫金屋豪宅呢……还真是令人吃惊啊!”
      她是在讽刺他,她仍在怨恨他。他努力张了好几次嘴,却仍艰难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的笑容依旧明艳绝伦,美得令人窒息,可神情却是讥讽:“右相大人怎么不再将梨姬送与他人了?难道是梨姬已经声名狼藉,无人敢要了不成?”她又上前一步,妩媚地勾起唇角:“大人竟怎么来委屈自己了呢?”
      被她句句嘲讽的冰冷话语而激,贺沧玄的面色愈是苍白,神情也不由有了痛意,许久,许久,才悲怆满面地开口:“阿梨,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就不能不逼我了吗?”
      “我哪有逼过你?不都一直是你逼我吗?”梨姬不禁笑了起来,如画眉目冰冷无比,“十年前,绿笙坊,十年后平南王府,我哪有逼过你?你不是都做得很好吗?不是都成功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阿梨,我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贺沧玄一把钳住她的肩膀,神情近乎狂乱。梨姬仍旧冷笑:“你以为你还能再骗到我吗?别忘了,我是梨姬,而阿梨,早被你亲手杀死了。”“不,不是!阿梨,你还爱我,你还爱我不是吗?”他狂乱地摇着她的肩膀,狂乱而癫狂地怒吼着,“我们明明那么相爱过……”
      “那是曾经!”她狠狠打断他的话,死死咬着牙,身子不断地颤抖。
      “你早就亲手把爱你的阿梨杀死了!”

      第九卷梦·痴狂
      “不!不!你骗我!你说谎!你是阿梨,阿梨没有死!”贺沧玄的神情更加癫狂,手劲大得直直掐进她肩头的肉里,“阿梨那么爱我,我那么爱她,不可能是我,不是我……”
      “是你!是你杀了阿梨,是你把她逼成梨姬,是你让她心如死灰!”
      “不是我!阿梨,你还爱我对吗,你原谅我吧,我给你一切,我给你幸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阿梨,我们重新开始……”贺沧玄忽然又神经质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眸中燃起灼灼的火焰来。
      “怎么可能?”用力挣开他铁钳般的手,梨姬不顾腕上钻心的痛楚,反手将他推得更远,有眼泪落了下来,“是我曾经痴傻,爱错了你。可我再也不会这般痴傻,不管过去将来,生死寂灭,我梨姬生生世世只爱风越一人!”
      “你,爱,风越?”他彻底冷下了面容,修罗夜叉般阴沉。
      “是!”她咬牙应了,唇上被咬出血色来。
      “哈哈哈哈,你果然还是爱上他了吗?不过也没关系,你很快就不再爱他了……我已向陛下进书让他率骁骑营去守宁城,不出三日,他便会全军覆灭,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她只觉浑身一冷,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又仿佛被投入千万刀剑之中,痛得连感觉也麻木。梨姬狠狠将一个耳光甩在贺沧玄俊美的面上,牙齿将朱唇狠咬出血色来。“你明知骊国大军压境,二十万大军进攻宁城,而骁骑营不过五千兵马,他怎么可能敌得过?”
      “你心疼了吗?哈哈哈,那是他活该,谁叫他竟敢爱你,还敢让你也爱上他……你是我的,你永远只能属于我!”他狂笑得近乎歇斯底里,“哈哈哈哈,你也不能幸福,你也不能幸福!”
      疯了,他也疯了!梨姬忽而咬唇,一把摘下头上凤冠珠佩,便冲出了喜堂。耳边挟卷着的狂风裹来他的话语,仿佛一个诅咒!
      “你也不能幸福!不能!”

      第十卷别·轻泪
      耳畔的风声冰冷,挟卷着几乎彻入骨髓的冰冷,如千万刀剑一齐刮过她的面颊。她不理,只狠狠地将缰绳再紧一分。
      多想,多想再快一点儿,生怕迟了半分便不能见到他了。
      冰冷的泪倒贯入心湖,倏忽便结了冰。
      明明那么深切地思念着他,当真要见的时候,她却不由迟疑了……他仍是温雅从容的样子,银甲长剑反射凛冽寒光,令他清隽的容貌也染上了凛冽的倾世风华。只静静地坐在帐中,便已然如画。她的泪,便悄悄落了下来。
      “梨姬,你怎么来了?”看见是她,风越惊讶得连兵书掉了也不自知,眉间神色无比复杂,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亦或心痛,“你,怎来了?”
      她不答,只死死盯着他的眸子,声音涩涩:“你希望我嫁吗?”
      他别了眼,声音有了几分沧凉:“阿梨,唯今一战,我必死无疑。我已给不起你,幸福。”
      一别经年,早已物是人非。
      这世上他什么都给得起,但唯独幸福,他给不起她。
      “梨姬,明白了。”梨姬用力眨掉眼泪,声音柔软,“让我为你再最后做些事吧。”她端出亲手做的莲子羹,看风越一口饮尽,终于不由笑起,她方才分明看见了,那一滴清泪便落进羹中,溅开一圈涟漪来。
      她终是应该满足了。
      他饮尽莲子羹,想抚摸她的发的手停了好久也未落至她发顶。他长叹一声抽回手来,直直看向她眸中:“等来生,若有来生……”后面的话他再未说完,她已然泪盈于睫,艰难了好久才说出一个“好”字来,不禁恍惚唱起昔日歌曲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歌声缠绵,相思入骨,一曲歌声中,他的身子重重倒下。

      第十一卷替·血战
      骊国军队果然来得极快,不过半日,已到了宁城城下,兵临城下,正自叫嚣。
      “风越小儿,还不快打开城门迎骊国王上入城,小心我们连你同城一同灭了!”
      “宁凉国不过强弩之末,还死守着有何用?趁早降了骊国,还能保你平安富贵!”
      耳听城外喧嚣越发不堪入耳,他身边的军士也忍不住拔剑欲发:“将军,这骊国走狗益发嚣张,请让属下这便去封了他们的嘴!”“不急,莫要轻举妄动,现在他们仍畏我军,不敢开战,抓紧机会调养生息,此战定要胜!”银甲长剑的将军低低沉吟,眉目深锁。周围兵士们已尽数跪伏了下来:“谨遵将军之命!”
      双方僵持良久,骊国也终于忍不住了,领军的大将极尽嚣张地大笑三声:“风越小儿,莫不是怕了不成?这般龟缩不出!带上!”双手一挥,早有兵士提上来大批大批老弱妇孺,黑压压跪成了一片。那将军亲自拔了剑,冷笑一声:“风越,这可是你手下兵士们的至亲骨肉。风越,你一次不开城,我便杀一批人,我数到七,便先杀四十九人,再数七个数,再杀,我看你开不开城门!”
      七个数转瞬数过,凄厉惨叫中,四十九人被杀,身边兵士,立即有人红了眼,将拳攥出血丝。再七个数后,连书风越也不忍再看地死死咬了牙。
      “将军。”身边兵士皆刚毅过人,便亲见亲人惨死,也无一人动摇,反而更加刚毅。风越死死攥了拳,忽而一声厉吼:“开城,迎敌,誓与敌军同归于尽!”
      那是一场极致惨烈的战争。
      什么兵法,阵形,计谋,编排都不再有用,天地之间只剩下被鲜血染红的霞光。骊国军队若是漫天乌云,骁骑营便是一柄撕裂乌云的长剑,只是,已没有人知道,结局会是乌云吞没剑光,还是长剑撕碎乌云。他们能做的只有血战,以一腔丹心碧血结成一个血之守护,不避不让,不死不休。
      天亮时分,漫山遍野,只余风越与区区几百之众,独自对峙骊国十万之军。
      兀良显是怒极了,他从未想过这区区骁骑营五千人竟灭了他数万之众,不过他仍是喜悦的,毕竟,骊国心腹大患的大将风越也在这残兵余将之中,奄奄一息。
      “风越小儿,如今你已必败无疑,还不快降了,真想玉石俱焚不成?”
      风越未语,却骤然笑了起来,笑声沧凉、豪迈,笑尽世间万千忧、愁、愤、怒、哀、痛、痴,笑成苍凉的末歌。笑声里,银甲将军伸手缓缓取下头盔,褪下银甲,从上面取下了那张人皮面具来——三千青丝飘舞飞扬,雪衣飘飘若举,绝美的容颜娇艳如春水桃花灼灼开至三春好处——灼人的倾城娇艳。
      竟是易容的梨姬。
      “谁说风越必败无疑?风越,永远不败!”她长长一笑,横剑傲指,竟有睥睨天下之气势。——“梨姬姑娘!”经了她的话,原本已强弩之末的残余骁骑营兵士竟又鼓舞起了士气。既然将军未来,那么即便全军覆没于此又有何妨?反正将军定会为他们报仇,带领宁凉国夺回失去的一切!
      “风越不败!”梨姬一声长啸,绝美的容颜坚毅无比,手中长剑更是所向披靡,伴随着梨姬的带领,剩余几百之众也全数悍勇相拼。他们用手指抠瞎骊军眼睛,用牙齿咬掉骊军耳朵,抱着骊军一起刺向宝剑剑锋,拖着骊军一同跳下万丈悬崖。
      一时之间,山河之间,只余苍凉战声,和着滚滚风声,响尽山河……

      第十二卷血·孤嫁
      及至他带援兵而来时,已太迟了。
      红衣的美丽女子被吊在宁城城门上,浑身上下千刀万剐,鲜血浸透白衣又渗出,在地下汇聚成一汪永不瞑目的血目。墨发红衣随风飘举,即便被双手吊起,她的手中仍死死攥着长剑,唇边依稀有着绝美笑意。
      风越颤抖着手抱着她,汹涌的泪澎湃而出,竟也是鲜艳的红色。
      她以一人之力率五千骁骑营灭了兀良十二万军队,气急败坏的兀良在退兵前生生凌迟了她,又将她的尸首悬于城门示威,足足吊了三天三夜。
      到他来时,已太迟了。她在羹中加的迷药太多,竟足足令他昏迷了四天。
      “阿梨,我还欠你呢。”他苍凉地笑,血泪蜿蜒而下,却勾起一抹笑容来。
      “阿梨,我还欠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用力抱紧了她,紧到几乎将她融入了骨血。他却是笑着的:“我风越,愿与梨姬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地老天荒,不离不弃,若有违背,天地同厌。八荒六合,天地日月为证,神魔仙风、岁月轮回为凭,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数万军队全都跪了下来,用全部的虔诚祝福着这份绝望的爱。
      “一拜天地!”
      风越用力一吼,死死抱着她冰冷的身体,用尽全力地叩了下去,光洁的额头上,立刻就有了血色汹涌。
      那是全部的虔诚。
      “二拜高堂!”
      并未转身,风越环着梨姬,俯身又向天地山川叩下了一个重重的头。再度将眉心斑驳的血色叩得更加汹涌。
      那是全部的痴执。
      “夫妻对拜!”他的嗓音已然沙哑不堪,却仍执拗地吼出最后一节,不光是眸中,眉心,连喉中也隐隐有血沫翻涌,他伸手牵住她纤细的腕子,带着她一同拜下身去,而后用力拥抱住他新婚妻子冰冷的身形,再也不放手。
      “阿梨,现在,你是我的妻了。”风越微笑着抱紧她,血泪再度落下,他不管不顾,只苍凉地微笑,再也不放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为君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玉梨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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