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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变生肘腋间 ...


  •   最近这段日子,杜大叔隔三差五都会来蕙兰馆坐坐,一来二去就混熟了。他来得也时辰不定,有时清早便至,有时却拖到太阳西斜。

      若来时我正忙,他初时只站在一旁自己赏花,后来兴之所至,也帮我一起浇浇花,松松土。难为他被人伺候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做起活来生疏得很。我看不下去,有心不劳动他,他却不依,三两次下来,已经有模有样,还真是个伶俐人。

      更多的时候都赶上闲暇时候,他也不拘做些什么,多少都会在花圃里坐一会儿再走。

      大多时候我们都在闲谈,他讲话并不算多,也很少谈及自身,总是引逗着我多说话。不论是说说家乡的风俗旧闻,还是讲讲养花弄草的学问,他仿佛都很乐意倾听,每每都面带微笑,频频颌首,然后插两句话,极其自然地改变新鲜话题,让我再度高谈阔论。

      聊到没多少新鲜话题了,他也有别的法子。精神好时就陪我玩耍,教我一些宫中女孩间流行的游戏。身子疲乏时就寻一处坐下,让我随口唱些曲子给他听。我唱的都是山野之曲,稚嫩得很,他也不嫌。

      父亲离家时,弟弟尚在襁褓之中,我也不过黄发垂髫,对于父亲的记忆并不清晰,父爱更是遥远模糊的概念。和杜大叔相处久了,日益熟悉,渐渐地竟生出一种亲昵之感。若不是显而易见的门第之差让我不敢唐突,我几乎要提出将他认作义父了。

      叶儿姐姐倒来得少了许多。听说是皇上几近病愈,也渐渐出来走动,行宫里如释重负,又歌舞升平起来。这样的热闹,少不得瑶台殿频繁应差,又要赶着演习新的曲目,因此忙得不可开交,再不能时常闲逛。

      她虽不能常来,却每每托了负责给各宫分派花草的小宫女往来传话,不外乎是相互惦念之情。有了新鲜玩意,也不忘了给我捎来一份。我并没什么好东西回赠,不过是几枝最娇艳的鲜花,或是一盆小巧可爱的绿植罢了。

      这日午后,正好得了叶儿姐姐送来的点心,我打扫完花圃,煮了壶茶,一并放在垂满花串的藤萝架下,准备美美地享受片刻春日时光。

      刚去屋里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时,藤萝架下已经坐了一人,正歪斜着身子,用修长的手指拈了块点心,向着两片薄而平的唇之间送去。

      “哟,好明目张胆的贼人。连点心都贪嘴,好没羞。”我斟了杯茶递过去,“慢些吃,用热茶润一润。你若是噎食了可没处给你找御医去。”

      “不过是些寻常点心,你若爱吃,下回给你带几匣来。”杜大叔伸手稳稳地接住茶杯,低眉浅笑,并不以为意。

      “你眼里不过是些寻常点心,于我可不同一般。是我的好姐妹送来的,贵重的是她的心意。”我腹内并不饥饿,只斟了杯茶捧在手上,小心地啜饮,问道,“你是怎么忽然出现的,我不过去了这一下,你就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我到门口时,见四下无人,自然就登堂入室了。”

      “诶,怪不得没听见什么动静。”我心不在焉地喝着茶,忽然想到,“你倒是好机运,每次来都赶上馆里人少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就进来了,都不用经由姑姑们盘问,省了多少费通传的工夫。”

      说到这里,我放下茶杯,心里犯起了嘀咕,“最近天气好,干活也不辛苦,何况事情并不多,这处地方原就清闲。怎么每每你来之时,馆里的一应人等都齐齐地或有事外出,或回房歇息去了。若说是凑巧,怎么回回都这样巧呢?”

      “这个嘛……”他沉吟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大概是我运气甚佳,会挑好时机出来闲逛。”

      “噗,这样自命不凡。”我捂着嘴,轻轻地笑了。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丝丝惬意的凉爽。藤萝架上满是叶蔓和花朵被气流扰动的窸窣声响,朦胧的淡紫色花瓣轻柔地飘落,仿佛藤萝细雨从天而降。发间、衣角、盘盏,无一处没有沾染这满溢香气的淡紫色雨滴。

      “藤萝花不但好看,还可以吃的。”我伸手承接着被风吹落的花瓣,忽然灵光乍现,“挑嫩些的花朵,可以做成藤萝饼,也能腌渍起来做蜜饯。”

      “这么诗情画意的场面,怎么到你这里就只惦记吃了。烟火气太盛,有伤风雅。”杜大叔懒懒地举着茶杯,看起来并不感兴趣。

      我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如此看不上,那做好了你可不要偷吃。”

      “这个……”他嘴角扯出好看的线条,半阖了眼,“自然是要吃的。”

      “那就不要在这边空谈什么风雅,我去拿个篮子来,你快来帮我一起摘花,要嫩些的。”我心情愉悦地进房去拿了只洁净的小篮子,回来时他已摘了满满一捧。

      “来来,快放进来。”我满意地递过篮子去,自己也伸手去摘起了藤萝。

      还是大叔个子高大,我踮着脚也够不到的花串,他一探手便轻松地摘下来了。见此情形,我干脆专心捧着篮子,任他去摘花,自己只管接着。不一会儿便积了满满一篮。

      “这样多足够了。做好藤萝饼了之后,还可以腌渍蜜饯。”我心满意足,“到时候给姐姐送去些尝尝鲜,剩下的不光我们吃,还能分给馆里的姑姑和公公。”

      大叔站在藤萝架下,轻轻掸着身上凋落的花瓣,神态自若,“如此,我倒是沾了这许多人的光了。”

      “蜜饯倒还好,可以久存。只是藤萝饼若不赶紧吃,就失了风味。这天气愈发热了,有两日就要腐坏了。”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也是一阵心焦,“也不知大叔你下次什么时候来,赶不上吃我做的饼子就不好了。要么告诉我你住在行宫的哪一处地方,我做好了托人送去。”

      他却微微迟疑了起来,似乎是想了一想,说道,“藤萝饼若不是在这藤萝架下食用,倒是辜负了这仲春时节的美景。不如我明日就再过来,和你一同品尝这花朵做的饼子可好?”

      我没有多想,欣然答应。

      大叔离开后,我回房去细细择捡起了那一篮花串,掐掉梗,摘去花蕊,只留下最娇嫩鲜香的花瓣,然后用清水洗净晾干。先取来一只小小坛子,和了蜜糖填进去,细心封好口,等待过些日子腌渍完成再开封。剩下的花瓣用糖、油调味,拌成馅料,预备做藤萝饼用。

      正忙着,忽然房里冲进来一个人影。我吓了一跳,定睛观瞧,却是叶儿姐姐。一路上定是跑得急了,不住的喘,又出了满头的汗,鬓发因跑动而松散开来,凌乱地粘在脸上。

      “你怎么跑得这样匆忙,后面敢有狼追你么?”我正在和面做饼皮,满手都是面粉,赶紧拍打干净去给她倒水喝,“你来得正巧,我在做藤萝饼,做好了给你尝鲜。”

      “玉儿!”她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抓得我不禁吃痛地皱起眉头来,“我怕是再也活不了了。”然后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姐姐为何这样说?!”我也惊慌起来,掏出手帕为她拭泪,急急地问明缘由。

      叶儿姐姐哭了一阵子,在我的劝说下喝了盏水,渐渐平复下来,抽泣着向我诉说始末。

      原来她近日频频随瑶台殿众人在宫中演习歌舞,四处当差得多了,花容月貌渐渐在人群中掩盖不住,愈发显眼。竟有显贵看出她容貌颇似皇上亡故的爱妃李夫人,因此兴了以此邀宠的心思,要把叶儿举荐给皇上,送入后宫。

      叶儿深恶宫廷险恶,何况早已经定下亲事,和未婚夫婿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谊深厚非同寻常,因此断断不依。然而那显贵好言劝说不成,竟然以一家人性命相要挟,逼她就范。叶儿被强权所迫,既不愿辜负情郎,又不想连累家人,于是走投无路,竟生出了玉碎之意,宁可一死。

      “姐姐快不要这样想,一定还有办法!”我心头郁郁,“这皇帝老儿,一把年纪了,还要霸占如花似玉的少女。还有那帮趋炎附势之徒,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净做些仗势欺人之事,真真可恶!”

      “我们这样寻常人家,能有什么办法和那些显贵们相抗?”叶儿又哭得凄惨,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我见犹怜。

      我俩在行宫中彼此依靠这些日子,早已情同姐妹。此时见她如此模样,我感同身受,眼睛也忍不住酸涩起来,陪着她一同落泪。

      忽然间,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精神也稍稍振奋起来。“姐姐莫再哭了,我们或许还有最后一个指望。”

      “是什么?”她意外地抬起头,并不十分信服。

      “姐姐明日便可知分晓。不论希望有多渺茫,我总要用尽全力试一试才能甘心。”

      百般劝慰后送走了叶儿姐姐,我净了手,继续专注地做起了藤萝花饼。烘烤后的饼子外皮焦黄酥软,内馅香甜软糯,散发着诱人的淡淡藤萝花香。

      我一夜无眠,百感交集地等待着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那一刻,守候着第二日的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变生肘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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