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朔流

3、第 3 章

　　错曲依稀记得幼年时候有一次娘逗她时说的话，说她不是亲生的，是发大水的时候从木盆里抱回来的。听爷爷后来调侃，说她那时哭得小眼睛肿成了核桃，包子脸上的红印好几天都没消下来。
　　她看着跪在她家房子门槛边上哭得直不起身子的老妇人和旁边红着脸的青衣少年，突然间就想起了一院子人那时笑得合不拢嘴的画面，不禁皱皱眉。
　　旁边的青婉却是等不住了，扶住老妇人的手肘心疼地不停劝说着：“您快起来，地上凉，您这身子骨啊受不住的，祁言你也不劝劝，怎么让你妈跪着。”说完，谴责地看看有些局促的少年。
　　错曲原非不会来这处宅子的，这处是爷爷专门低价出租给来莺京科举考的外乡寒门的。只是最近错曲嚷着什么体验生活，非要搬出去住。琉珊踌躇了许久，终于是耐不住她死乞白赖地在自己面前晃荡，勉强把那离得近的宅子划给了她。
　　只是那宅子本来由于上个住客欠债过多而荒废了许久，今一见，那屋子里堆着些破破烂烂的碗盆，带补丁的被褥，大堂里还燃着收集来的不要钱的细木枝，怎么看都不像是荒废了的。她看着脸越来越红的青婉，知道必是她心软，留着这欠债的母子，不禁叹了口气。
　　“小姐，他们真没欠多少，”青婉搓着白手巾，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及腰的黑丝随着越来越低垂的头一动一动的，她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大不了我先垫着——”
　　“你能有多少钱——”错曲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护着外人，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欠了三个月，三个月已是他们家的底线了，别的家能欠上一个半月都能急得来赶人，不仅如此，还谎称他们母子二人欠债逃跑了。错曲只觉得有些委屈，自家待人是极好的，实在是没必要这么做啊：“青婉姐知道我今儿个为什么生气么？”说完幽怨地看着她：“这种情况，姐姐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吗，要是我真心要赶他们走，那欠的债才是真的回不来了呢。”
　　青婉听到后一愣，有些羞愧道：“是我的不是，老爷订下那规矩原对某些人来说已是大恩。我还得寸进尺，实在是——”
　　“青婉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扶起老妇人的手轻声说道：“我才住进这宅子，人还没昭齐，我想请您做饭，还有这位是叫祁言对吧，不知能否到宅子里当帮工，工钱照着外面的市价给，二位都住在宅子里如何？”
　　她的锦袍被风吹起，飘起的纱织的布料不小心盖住了祁言的视线，他只觉得被覆上的天都成了粉红色。耳边母亲的回应的声音沙哑而苍老。他只觉得心里揪着疼，此刻除了疼之外好像还有别的情愫悄悄爬上心头，末了，弄不清情愫为何的祁言轻叹了口气，呼出的气体慢慢缠绕在那娄狭窄的光线中。
　　错曲收下二人后，独自踏上了去二楼的木梯，木梯上布满了藤曼，绿的发亮，墙角布满了久未有人住后积攒的灰尘，倒是衬得本有些许生机的楼阁荒凉了许多。回忆还停留在她幼时在木梯旁拍红球的画面，那时没有皱纹的母亲在院子里杀着活鸡，她还记得当时母亲惊恐无措的表情，本是大家闺秀的母亲何时干过这等杀生之事，她想着想着不禁为早年的落魄遭遇辛酸不已。
　　祁言上楼时正看到错曲对着翠绿如附了成油的藤曼发呆，脸上全是恍然。他放下扫帚，朝她以拱手打招呼：“姑娘，往事如烟，早已消散。若非得溯流而上，也只是怅惘感伤，境地却是不见，仅以过去为凭寄，岂不是负了初心。”
　　错曲听后不禁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冲他淡淡一笑：“公子怎知我心，莫非有读心之术？”一句话看上去将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却让听者觉得有些疏离。
　　“叫我祁言即可。”
　　“祁言兄此言差矣，”错曲只笑着，眼底的悲伤却是藏得让人惊异，她一手撑着木栏，一手拎着爬山虎的叶子，顺势一撕：“这叶片晶莹如玉，扯坏之后却不能如铁器般焊接如初，人心也是如此——”错曲眼睛在日光下明晃晃的：“伤痕从来都是只留在最初留下的，它无法被治愈的原由从来都不是因为事情还未完结，而是它本身便是会留疤的体质。它脆弱地那怕一点点事都会受伤。”
　　错曲看着青石板上那些吵杂的人群，看着他们丰富异呈的表情，联想到爷爷总是习惯性把身体控制权交给这个时代生活模式的潇洒散漫，也许每个人都在无意识地抗拒着吧，这压制着他们自由的现实。
　　“如果可以溯流而上，祁言兄想要怎么活？”错曲把玩着自己的长发，看着祁言。
　　祁言却是感觉到它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通过自己看上了飘忽的远方：“依然如此，考取功名，衣锦还乡。”
　　“功名么？”错曲不禁想到隔壁位高权重的宰相爷爷，“甚好，甚好。”她朝着祁言笑了笑，笑容里的明媚里透着淡淡的悲凉，这是一条多么难走的路啊，这中途要失去的最为重要的便是自己吧，官场的身不由己可不是很多人都能接受的啊，她看到这个充满朝气，满是志气的青年有些担心。自家爷爷虽然挂着第一“贱”客的名号，这有名没份的牌子给了他们家一个大大的空架子，琉珊为了撑起家业甚为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