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尘寰》huoxiaodao

45、断刀

　　霍小刀一伸手拦住了那只将要继续下去的手，转过头来时，十四在他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十四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哪种语言来形容。如果一定要说，那么他所能想到的词汇只有“冷漠”，是的，冷漠。
　　霍小刀绝世风情的眼睛里冻结的是冷漠，就好像倒在地上打滚的那个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段玉堂而是一个与他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的唇角尚留着十四刚才突如其来的吻痕，脸上却已经挂上了一抹奇怪的笑。
　　十四凝望着那抹笑容，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全身发毛的感觉，好像在这片刻之间遍体的毛孔都一下子炸开了。他不由自主的喉头一动，将未说完的半句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霍小刀死死捏住那只爬上自己背脊的手，骤然伸出另一只手来指向隔栏里此刻好像已经失去思考认知意识的段玉堂。
　　“你在用他来威胁我吗？”
　　十四的心底“咯噔”一声，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和手足无措的冰冷来。
　　霍小刀的笑截然而止，他的神情似乎充满了极度的不屑和讽刺。
　　“殷十四，你未免太天真，霍小刀能活到今天自然不会不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时候都是先保住自己最重要，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懂。”
　　有那么几秒的功夫，十四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霍小刀在说什么。霍小刀却已经连看也不再看那个隔栏内蜷伏在地上的人影，迅速的回头向门外走去，连一刻的迟疑也没有。
　　他在说什么，保住自己最重要？十四狠狠地愣住了，那么就是说其实对于五爷来说，就算是拿住了段爷也不算什么了？！难道在五爷的心里，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在乎段爷吗？！他不相信！他费尽了心思，背叛了旧主，也不过是机关算尽一场空？
　　“你站住！”十四突然大吼了一声，他的太阳穴疼得厉害，突突的跳个不停，好像所有的血液一下子全部冲进了脑袋里。“五爷，你站住！”十四咬牙切齿地道，他的脑袋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
　　霍小刀停住了脚，慢慢的转过脸来，不说话的看着他。
　　“五爷您不在乎吗？”十四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原本俊朗的五官变得扭曲不堪，他忽然一把抽出了别在腰后的枪，一脚踹开了隔栏。枪口，顶在了在毫无意识中抽搐挣扎的段玉堂的脑袋上。
　　“那么这样呢，您也不在乎吗？”
　　霍小刀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神情却丝毫的变化也没有。
　　“你可以杀了他，对他来说，比这样活着更强。”

　　“不不不，你错了，殷护使。”三本看了看坐在小酒桌的另一边喝着闷酒的殷十四狡诈的大笑起来，摇着头拿起了盛着清酒的瓶子往各自的酒杯里又添了一些。
　　“不是霍五爷不在乎段堂主的生死，而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殷十四抬起头来，带着几分醉意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三本，“我的什么问题？”
　　三本一郎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向屋内摆满了武士刀的刀架，信手从刀架上取下了一把象牙制柄的武士刀，“刷”地一声抽出了刀锋。他拿起装着清酒的瓶子，将酒汁缓缓地倾倒在了刀身上，用随身的丝绢轻轻一擦，果然更见锋利雪亮。
　　“殷先生，你们中国人有个成语叫做‘宁折不曲’。不是霍五爷不在乎段堂主的生死，而是，”他微微一顿，道，“你，不够了解霍桑这个人。”
　　酒醉中的十四听到这句话好像乍然有了几分酒醒的感觉，眯起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三本横刀一架，将武士刀举到了眼前，手指轻轻的抚过锐利之极的刀锋。
　　“日本最好的武士刀是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正如最骄傲不屈的人。霍桑，毋需质疑的，正是这样的人。对于这样的人而言，死亡，是绝不会成为威胁到他们的理由的。即使是最在意的人的死亡，也未必就能够使他们屈服。”
　　“不过，”三本的话锋一转，接着道，“殷先生，鄙人更喜欢你们中国人的另一句话。‘刚极必辱，情深不寿’。”他忽然间手中猛地发力，“咔”的一声后，竟将那把武士刀硬生生的掰成了两段。
　　“不知道殷先生你有没有兴趣和鄙人一同尝试一下如何去折断一把最上好的刀呢？”
　　三本脸上那抹狡诈的笑容在此时无限的放大，十四饮酒后周身游走的暖意一下子被逼退的干干净净，他猛地一个哆嗦，握住酒杯的手渐渐的凉了。

　　三天后
　　霍小刀被三本一郎派来的人请进关押着段玉堂的地牢以前，已经为这次看走眼的致命失误做出了一切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努力。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殷十四的反水，使得整个局势发生了失去控制的转变。
　　仅仅是三天，赤炎堂内他与段玉堂所有的心腹被诛杀、消灭或者是人间蒸发了。从内堂到外埠赤炎堂原有的人手被全部撤换成了日本宪兵队的人。水路的码头和陆路的关隘也一夕之间易主。偌大的赤炎堂，霍小刀竟然找不到一个看起来脸熟的人，他甚至怀疑整个堂中除了殷十四、他和被羁押在地牢的段玉堂以外，根本没有第四个中国人了。
　　一招棋差，满盘皆输。霍小刀心急如焚，他像一个迷失在黑夜幽径上的人，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更重要的是，段玉堂被捏在了他们的手心里。一想到段玉堂，霍小刀就无法冷静的思考，他尽管可以伪装出表面上的镇定，却无法压抑住内心里的翻江倒海。
　　他们不会杀他。霍小刀的内心再清楚不过，以山本一郎的心智绝不会看不出段玉堂对于他的意义，可正是如此，霍小刀更加焦虑与害怕，自己的坚持与顽抗也许会让段玉堂落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昏暗的地牢里，只有微弱的光线从高高的墙壁上的窗户里透进来了一线。空气里弥漫着的是阴暗腐败的霉味。潮湿的地面上一个人影蜷缩成了一团，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可是，霍小刀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寝食难忘的段玉堂，他强自镇定的心开始发抖。
　　“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霍小刀若无其事地看向站在一边的三本一郎和殷十四。
　　三本一郎挑起眉，道，“当然是请霍桑你来看一场好戏。”
　　“喔，那么恐怕要让三本先生你失望了，我没有看戏的兴致。”霍小刀皱起眉头，好似满不在乎的说，转身欲离开。
　　“慢着，”三本一郎一伸手拦在了霍小刀的身前，“今天的戏可是专门为霍桑你准备的，看一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