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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刀六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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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堂端着青花瓷的茶盏淡淡地抿了一口,斜着眼扫了一眼那站在中堂的人。月白色的丝绸衫褂用香灰色的线滚边,下面一水的石青色裤子。论相貌,俊美细腻,一对细长疏淡的蛾眉,白晰到透明的皮肤。最特别的是一双眼睛,目蕴清泉,媚胜桃花,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样一个人,段玉堂将手中的茶盏轻轻一合,谁看到只怕都会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少爷吧,又有谁能想到他会是名震□□、闻者色变的“袖中刀”霍小刀呢。
可是,既然他放走了赤焰堂想要抓的人,凭他是谁,不去了层皮就想从这赤焰堂里出去,那是想也别想的了。想到这里,段玉堂将手里精巧的茶盏往紫檀的桌面上重重一叩,冷冷地开口道:“霍小刀,你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如今这件事,可想过后果?”
那人原本半垂着眼,听到他的话,猛地一抬头,一双灼灼逼人的眼睛直看过来,黑白分明,水光敛滟,完全是无畏无惧的神色。
段玉堂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咯噔”一声,不知怎地,竟生出几分敬畏来。半晌,霍小刀牵起唇角轻轻一笑,满面凛冽的冰霜忽然间融化殆尽,从冰晶里开出灼灼春桃来,艳丽的让人不敢直视,开口道:“我既敢做,自然不怕后果。给你们赤焰堂一个交待就是。”
段玉堂“啧”地一声,正要问怎么个交待法。就见霍小刀手腕一翻已从袖里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来,手起刀落间在左腿上连扎了三下,刀刀洞穿。鲜血从刀锋落处飚出来,湮红了半条石青色的裤子。
三刀六洞,正是江湖中人解决纷争最常用的却又少有人敢于使用的法子。毕竟人的身子不是铁打的,这样一刀两个窟窿眼的方式一旦用上了,虽然对方绝对不得再继续纠缠下去,但是用这法子的人多半不是残废了胳膊就是残废了腿。
段玉堂皱了皱眉头,看着一层层的冷汗从霍小刀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冒出来,那张清俊的脸上却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好像伤的那条腿不是长在他的身子上一般。
好一个霍小刀,倒真别小看了他。段玉堂兀自不动声色,心里却已不由得暗暗赞叹了起来。霍小刀“咣”地将匕首扔在了中堂的地上,挑起眉梢,仍是微笑:“这样的交待可以了吧?”三刀六洞,按江湖的规矩,即使是身为青州第一帮的当家人,段玉堂也是不能再继续追究下去了。“好,不愧是‘袖中刀’,只是……”段玉堂顿了一顿:“你肯这样为那姓袁的小子,总有些要紧的关系吧?”
一言既出,霍小刀静若秋湖的脸色倏地变了,几分残存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得慎人。他伤了腿,此刻正如钢刀刮骨,疼得厉害,却不想失了身份,竟挺直了腰杆,寒着一张俏脸,说道:“这就不劳孟当家的操心了。”言罢,强撑着身子,拖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腿就向堂外走去。
段玉堂使个眼色,让左右退开,辟出一条道来让他出去。心里却暗暗地道:有点意思。
霍小刀硬吊着一口气挪出门去,出了赤焰堂总堂口的大门还没走出半条街,到底耗尽了这一口气,眼前一黑,便身子一歪,兜头栽倒在了地上。临到晕过去前,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袁绍杰这会儿大约已经逃出青州去了罢。
霍小刀第一次遇到袁绍杰的时候,正负着极重的伤,在生死的边缘挣扎。他受了雇主的委托去杀一个为富不仁的大户,却不料那大户事先得了消息,花了大价钱请了道上以暗器出名的“千手太岁”。那时,霍小刀不过是刚出道的青头罢了,十八岁的少年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不晓得暗器实是门精深的学问。便在那“千手太岁”的手上栽了跟头,只差半寸,便被那“千手太岁”的成名暗器“细雨钉”伤到了心脉。
那一夜,他也和现在一般呕着血倒在了青州的街头,绵绵的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裳和绝美的脸。但是,却没有人愿意上前扶他一把,他月白的衫子被血水湮红,冰凉的雨水直把他的心也浸的冰凉。或许,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吧。
霍小刀的身世凄苦,他自出身就不知生身父母是何人,被弃在青州的街头,若不是师父“关中刀”关月追捡他回来,他早就死在十几年前。可是,他刚成年,师父久病缠身,竟也过世了,唯将一身的好刀法传给了霍小刀。霍小刀无以为生,却在武学上自有些天份,改良了师父教他的刀法,创了自成一家的“袖中刀”,才在□□上渐渐混出些名堂。
只是那时他年轻,心计、功夫和城府都不是江湖老手“千手太岁”的对手,才伤得那样重。
直到后来,有一双手上前扶起了他,那双手很温暖。温暖到霍小刀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过去,受了伤的霍小刀抬起头看向这双手的主人,那是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穿着黑色的学生装,洁白的衬衣领口和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显示了他出身富贵的身份。
“你怎么了?”他问他。“我……”霍小刀一句话没说完,已喷了半口血出来。他不再问什么,背起他走了回去。他没有带他回家,而是安置在了一处极隐秘的别宅里,请了郎中来为他疗伤。
“你年纪轻轻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袁绍杰那时曾这样皱着眉头问他。可是,霍小刀如何能让人知道他是以杀人为生的呢?他只好默默地低下头去,不知所措地咬住了自己纤巧的唇瓣。袁绍杰轻声笑了,走过来伸手拨下他唇瓣,霍小刀猛地一甩头,盯住了袁绍杰的脸。
袁绍杰的俊朗是与霍小刀完全不同的一种。他眉目英挺,棱角分明,每一处都透出阳光的气息来。霍小刀久在人心阴暗的角落里行走,对于这样一份阳光的气息竟是万分依恋和向往的。万丈魔障,皆由心生,自此堕入万劫不复的心魔。
可他们到底是身份有别,莫说世俗人伦不容,就是袁绍杰的心思,霍小刀也是摸不准的。若说他对他有意,他总是若即若离;若说他对他无意,他待他又于朋友的情分上颇有不同,行动说话间总有些暧昧。
自与袁绍杰扯上干系,霍小刀的生活里便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静如止水的心也再没有平静过。可是,霍小刀自识身份,更晓得自己对袁绍杰的这份心思难白于青天之下,只把一腔思慕压在了心底,每每想问袁绍杰自己在他心底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却总是难以启口,便由得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到今天。他仍旧做他的杀手行当,他呢,也继续做他的热血青年学生。
可是这次不同,袁绍杰不知因为什么事竟然得罪“青州第一帮”赤焰堂,被段玉堂下了缉杀令。纵然霍小刀现今已是□□上成名的人物也是绝不会轻易去得罪赤焰堂的。可是袁绍杰命在顷刻,撇开自己的心思不说,便是当初的救命之恩,霍小刀也绝难坐视不理,是以独身一人来到赤焰堂的总堂去见段玉堂,试图摆平纠纷,好让袁绍杰能够赢得时间逃出青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