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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夜 ...

  •   Chapter1 雪夜

      八年前。

      松侃他们这年高一。

      而晴柯和苏炳哲却已经将彼此爱到了灵魂深处。

      北风呼啸,寒冬已至;不见候鸟,大雪漫天。

      郁松侃站在教室窗子前面,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默默叹了口气。

      “又下雪了呢。”

      祝漫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松侃身侧,她轻轻推开窗,伸出手,承接了一掌清雪,松侃凝视着漫兮掌心上的雪,慢慢慢慢,化成水滴。

      “不吃饭吗?”松侃问漫兮

      现在是午饭时间,教室里只剩下松侃和漫兮两个人站在窗前兴致盎然地赏起雪来。

      漫兮缩回手,用袖口擦干掌心上的水滴,声音淡淡的:“不饿。——你好像不开心?”

      “哦,因为下雪就会想起一些会让自己变得不开心的事情。”

      漫兮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松侃此刻的心情。

      “这,”漫兮依然轻轻地微笑着,“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就是说啊。”松侃眯起眼睛微笑。

      而往事,总会在人们漫不经心的时候,爬上心坎,钻进脑仁。

      …………

      一年前的雪夜。

      郁晴柯用尽全力抓住郁达昌的裤角,跪倒在他的眼前:“爸!算我求你!放过小哲吧!我求求你!放过他!他是被逼的!他需要钱!他妈妈病危所以他需要钱!我……我不能不救他啊……我真的不能……不能不救他……”

      郁达昌愤怒地抬起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踹倒在地。站在一旁的松侃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像疯了一样冲到姐姐身边,紧紧抓住姐姐的手臂:“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松侃,我没事……”郁晴柯含泪看着松侃,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那个让人怜惜心痛的表情,松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抬头,直视着父亲恐怖的眼睛:“难道真的不能原谅苏炳哲吗?难道就不能给姐姐一次机会吗?”

      “我没有这样的女儿!”郁达昌气得双手叉腰,语气也分外生硬冰冷,“把公司如此重要的合作项目推给一个根本没有前途的穷酸男人,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艰难地爬到父亲脚下,晴柯苦苦哀求,“小哲他真的很有前途!他工作那么卖力,那么认真,他怎么可能没有前途?!爸!求你,求你给小哲一次机会,把这个项目让给他做!他会做得很好!以他的能力他可以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合作方听说我们把这么重要的项目推给一个毛小子去执行已经正在准备上诉我们了?!郁晴柯!你知道这个项目对于公司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吗?如果我们把这个项目完满完成,那么接下来十年,我们就可以停下来好好休息!可是你呢?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项目拱手让人!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爸!到底是您的钱重要还是您的女儿重要?!”松侃忽然站起身,质问着自己一向都引以为傲的父亲。

      郁达昌被松侃的话问住,他愤恨地看了眼正在哭泣的晴柯,咬牙切齿地说:“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为了男人,弃家庭于不顾,我还要这样的女儿干什么?!”

      郁达昌忽然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他摘下眼镜,揉着吃痛的太阳穴,闷闷地说:“你妈和我早就累了,早就想退休了。本以为全力以赴做完这个项目就去周游世界,享享清福,可你姐到好!她居然……郁晴柯!你滚!滚出这个家!去找你的苏炳哲!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滚!”

      伴随着最后一个滚字落地,晴柯的身体狠狠一颤,她只觉得胸腔好像被人塞满了火药,父亲点燃了导火索,随后嘭的一声,她的世界垮掉了!

      外面的世界全都是雪花,晴柯吃力地站起身,深深看了眼父亲:“天已转凉,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郁晴柯转身,走出家门。她抬头,看着自夜空降落的雪花,难过地闭上眼睛。雪花真的好调皮啊,它们落在晴柯的眉毛上,睫毛上,鼻子上,嘴唇上……

      晴柯张开双臂,用身体承接向她飞来的雪花,单薄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心碎颤动着,她就像一只随时准备展翅飞走的蝴蝶,她想要穿过这世间的冷暖与悲欢,飞到苏炳哲的肩头,盘旋,停歇。

      “姐,”松侃走出家门,将外套披到姐姐身上,又忍不住抱住了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姐姐,“你就那么爱他吗?”

      “我爱他。”那应该是郁晴柯第一次回答松侃,十分果断,毫不犹豫,简短的三个字好像是在用她的灵魂去嘶吼,甚至那三个字都已具备了撞破天际的力量。松侃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有难以名状的酸楚和悲哀自心底汹涌地蔓延,至头顶,至脚心。

      这是一个叫人刻骨铭心的大雪之夜。对于松侃来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晴柯一边抚摸着松侃的脸颊,一边做最后的道别:“松侃,有一天你会明白。如果是因为爱,做什么都值得。我,也是在这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弟,别送我,让我自己走得洒脱一点。”

      “姐……”

      晴柯转过身,把大衣紧紧裹在身上,走进茫茫大雪。松侃的双眼被泪打湿,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直到晴柯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雪的深处,那感觉才渐渐淡褪。

      如果这是姐姐的选择,那作为弟弟的我,除了祝福、祝福、祝福,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姐,就像你说的。天已转凉,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

      空荡荡的教室里,两个人伫立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雪花好似绒毛,轻飘飘地在空中流转,继而落满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

      “她说,她爱他。”松侃自言自语,眼睛再次变得湿润。

      “什么?”漫兮听不懂,疑惑地看着他。

      “哦。”他急忙抹去眼角的泪水,假装笑了笑,“没什么。总之,他们很幸福就对了。”

      姐,一晃眼,一年过去了。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在漫不经心的时候,忽然很想很想,你的这个,很想很想你的弟弟?

      ——

      是雪夜。

      苏炳哲紧紧抱着放在胸口的烤红薯,感觉浑身都暖暖的。迎着风雪,他朝着家的方向奔跑。路边的路灯飞速向后倒退,黄色的温暖灯光在他的脸上不停地出现,消失,出现,消失……

      而家里,郁晴柯裹着单薄的毛毯,跪在地上捣鼓着电暖气,脸上是幸福的神情。

      在这栋拥挤、肮脏、窄小却又温馨、热闹、充满人情味儿的筒子楼里,那个最温馨最幸福的家,就是属于苏炳哲和郁晴柯的那个家。

      “晴柯,我回来了。”

      转头看向满身都是雪花的苏炳哲,晴柯急忙站起身,离开这个烦人的电暖气,跑到苏炳哲面前。

      “怎么又是跑着回来的?就不能打个车吗!”晴柯一边将苏炳哲头顶上的雪弹去,一边心疼地对苏炳哲说,“又碰巧家里的电暖气坏了,你一定很冷吧!不然出去洗个热水澡好了!也不对,现在澡堂都关门……”

      苏炳哲忽然紧紧抱住了这个叫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很温暖吧,我的胸膛。”

      晴柯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耶,好温暖。”

      “嘿嘿,因为我买了它,所以就会很温暖。”

      苏炳哲把手上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放在晴柯的手上,说:“快趁热吃了吧,吃了以后就不冷了。——我去看看我们家的电暖气是不是又调皮了!”

      说完,苏炳哲走到坏掉的电暖气那里,蹲下身,可爱地挠了挠头,晴柯忍不住笑了,也忍不住哭了。她把红薯紧紧抱在胸口,傻傻地凝视着苏炳哲。

      “小哲啊。”

      “哦?”他没有回头,而是依然很执着地捣鼓着电暖气。

      “不然,我也去工作好了。对门的阿姨说,她可以带我一起去家政工……”

      “修好了!”苏炳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电暖气慢慢散发出热气,他微笑着转身,“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晴柯苦涩地笑了笑:“没……没什么……不饿吗?一起吃吧!”

      “嗯,一起吃。”

      两个人依偎在电暖气旁,晴柯将毛毯也分给苏炳哲一半,两个人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泛着星星一样的光芒。而就算是最廉价的烤红薯,他们也吃得好幸福好快乐。

      ——

      当你第一次来到这座物欲横飞并以母猪撞树的速度飞速发展的城市——浮城时,你一定会被它的热情感动得荡气回肠!仿佛昨夜那个被雪染成一片银白的城市根本就不是这座冷酷无情的城市。因为,仅仅一夜的时间,昨夜的大雪就奇迹般得消失大半!残留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曙光照亮大地,一股来自弗拉明戈的热浪高调袭来。

      而浮城一中的莘莘学子也趁着朝阳刚刚越过地平线,开始了新一天的学习生活。他们的少年面孔气象万千,有的看上去朝气蓬勃,有的看上去却“老气横秋”。

      浮城一中是一个类似于改造人类的巨大机械厂。所有的机器都毫不懈怠地飞速旋转。而那些青涩、懵懂的少男少女们,在他们跳动有力、充满热血的心脏里,都有一个涅槃重生的庞大梦想。他们用青春去赌一个属于自己的迷茫的未来。

      尽管,未来的样子模糊得让他们觉得自己早已高度近视,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要浴火重生的欲望。

      刘崎廷摘下墨镜,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在浮城一中宽广的大道上轻快地迈着步子,十分做作地扭动着她的水桶腰。阳光从她的身后投射下来,就像明亮的镁光灯照着闪耀的歌星,台下的观众因为看不清他们的面孔而发出如丧考妚一样的尖叫。所有的神秘、高尚、优雅、神圣,在刘崎廷的身上瞬间迸发。

      推开教室的门,刘崎廷站在教室门口,高傲地抬起头颅。

      “Good Moring Everyone !”

      本以为这样热情洋溢的出场会吸引所有同学的好感,可是——

      “刘崎廷你脑袋让开水烫啦?大清早发什么神经!”班长不耐烦地从课本中抬起头,怒视着已经傻了眼的刘崎廷,“我警告你!你是艺术生,你不需要认真学习文化课,不代表班里的其他同学也可以像你一样随便玩一玩就好!我忍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月考成绩我下降那么多,全都是拜你所赐!每天上课就知道在后面唱歌、睡觉,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班风和我们大家的学习态度!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你最好离我们远点!”

      “每天只要坐在美术教室里晒晒太阳拿着画笔在白纸上面随便画几笔就可以有光明的未来吗?真看不上你这样的人!”班长愤愤地拿起笔,在课本上胡乱画了几笔。

      “就是说啊,梵高还不是一生只卖出了一幅画,后人景仰又有什么用,到头来都是穷困潦倒了一辈子。”学生甲附和班长,“咦,我可不要过那种生活,现在想想就觉得好可怕。”

      班里几个人也开始指着刘崎廷窃窃私语起来。很明显,他们也不喜欢刘崎廷这个艺术生,并且非常识相地选择和班长站在同一国。毕竟和班长一起交往的日子要比和刘崎廷在一起的日子长得多,如果站错队,以后的日子也不好混啊。

      而刘崎廷,却只能傻傻地站在教室门口,她的整个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变得异常僵硬。

      其实,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她早就习惯了呢。只不过,现在鼻子酸酸的感觉,心里酸酸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班长看着全班同学好像都非常支持自己,于是胆子更大了,干脆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刘崎廷面前,阴阳怪气地说道:“刘崎廷,以后早自习你不用来报到了,我会向班主任好好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不允许你上早自习的原因的。所以,现在,请你,马上,滚开!”

      她假装挤出一个很甜美很温暖的笑,假装自己很无所谓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啊,那么班长,以后……嗯……以后我就不来上早自习了。我……我先走啦!再见!”

      她本想转过身洒脱地走开,可是高跟鞋却非常不听话地歪向一侧,她啊的一声摔倒在地,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教室里忽然响起刺耳的笑声!

      “不能穿高跟鞋就不要穿,还没走路就已经来了个狗啃屎!如果我是她的话,我现在早就把鞋子脱了,光着脚跑走了!”学生乙走到班长身后,看着趴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刘崎廷,语气充满了嘲讽。

      “好啦,大家马上进入学习状态!如今这个祸害我们算是摆平了,以后希望大家要更加努力学习!争取期中考试考取级部第一,一洗上次月考咱们班的耻辱!”班长拉起学生乙的手,慢条斯理地说。

      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呢。刘崎廷匆忙伸手把眼泪擦去,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仓皇而逃。

      如果,一个人的青春经历过嘲讽和孤立,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更加坚强。他的人生一定会散发出迷人的香气。而这份曾被自己不断质疑的青春,也将会成为留给人生的一份,最弥足珍贵的礼物。

      推开美术教室陈旧的木门,扑鼻而来的是水彩特有的香气。刘崎廷站在教室门口,眼神慢慢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画布,调色盘,水果,人物雕塑,布满尘埃的玻璃窗,有些泛黄的白色窗帘,和脚下的木质地板。她默默叹了口气,将高跟鞋放到一边,找到之前在美术教室放好的运动鞋和袜子,忍不住又一次留下了眼泪。

      把袜子套在左脚上,她难过地自言自语:“真的好委屈,真的好委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难道就因为我是个艺术生吗……就因为我只能给班级的成绩拖后腿所以讨厌我吗……好难过……原来自己这么没有用……真的……真的……好委屈……”

      “你在哭吗?”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刘崎廷忽然抬起头,看向这个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干净的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毛绒绒的羊毛衫,一条洗得有些泛白的牛仔裤配一双简单干净的匡威布鞋,以及修建精致的齐耳短发。原来,是刘崎廷的美术老师,叶浩叶老师。

      看到刘崎廷愣愣的神情,叶浩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脸蛋:“还真是可爱呢。”

      “呃?”刘崎廷被叶浩的这个暧昧的动作吓得脸都红了。她有些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很傻很天真的样子。

      “刚才在哭吗?”叶浩双手缓慢地插进口袋,眼神温柔如宇宙星辰。

      刘崎廷这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蹭了蹭自己的眼角,开始撒谎:“没有啦,是沙子进了眼睛。”

      “如果你说是灰尘进了眼睛我可能会相信。”叶浩走到窗边,阳光照耀着他的身子,他看上去就好像会发光一样,像一颗小太阳。

      叶浩今年只有二十五岁,才刚刚毕业就马上被分配到浮城一中。而所谓的高中美术老师,其实和一个打杂的没什么差别。每天除了在美术教室画几幅画,就是拿着相机给学校举行的各种活动拍照。

      刘崎廷是唯一一个选择在学校里面学习绘画的艺术生。所以,叶浩就只有刘崎廷一个学生。

      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很长。

      在宁静的午后,有温暖、琐碎的阳光投射进略显拥挤的美术教室。两个人站在画板前,认真描绘着摆在那里静止不动的白色雕塑。气氛很微妙,那种说不出的恬淡渗进血液,随着每一次心跳,迸射到全身的各个角落。这个时候刘崎廷会笑,会很开心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甜甜的样子。

      ——

      寒假。

      自从初雪过后,浮城一直小雪不断。

      公交车上,松侃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浮城街景。不经意转过头,前面正有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同岁的女生紧紧抓着一个小男生的手,笑起来的样子那样好看。

      松侃有些发愣,眼睛竟然涌上了一层雾气。

      ………………

      晴柯将小小的松侃护在怀里,从窗子吹进来的风吹起她额前细碎的刘海。

      “松侃,要站稳哦,如果站不稳就会摔倒,摔倒就不能长高了呢!”

      小松侃骄傲地抬起头,稚嫩的童声听起来特别可爱。

      “嗯,松侃一定会站稳,一定不会摔倒。松侃要长得高高的,松侃长大后要保护姐姐。”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就像姐姐现在这样把松侃护在胸前一样,松侃也要把姐姐护在胸前拼命守护着!”

      晴柯感动得鼻头红红的:“嗯,姐姐等着那一天,松侃要快快长大哦。”

      “嗯!”小松侃使劲点点头,看起来那么认真。

      ………………

      从公交车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松侃抬头看了眼前这群参差不齐、摇摇欲坠的筒子楼,心里隐隐发痛。

      “姐,如果,你过得不好,那么松侃就来履行小时候许下的承诺。松侃要把姐姐护在胸前,拼命守护着。”他呢喃自语,抬脚朝筒子楼走去。

      十分钟后,当晴柯打开门看到自己的弟弟郁松侃满含热泪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她真的有些乱了手脚。松侃并没有等晴柯整理好思绪,而是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姐姐。

      “松侃……你……你怎么来了……”

      “姐,”松侃的眼泪弄湿了晴柯的脖颈,滚烫的眼泪让晴柯的身体微微一颤,“你过得好吗?”

      晴柯松开他的怀抱,拉起他的手,含着眼泪微笑:“进来坐。”

      松侃看着这个小小的家,替姐姐委屈起来。从小到大,虽然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活得也还算舒服。再看看现在,只依靠爱情维系的生活,真是不堪一击,令人发指。

      “姐!跟我回去!”松侃忽然反手拉住晴柯的手,有些愤怒地说道。

      “松侃你干嘛?我还能去哪?这里才是我的家!”晴柯被松侃强而有力的手吓了一跳,她欲要把手抽回去,可是松侃却更加用力!

      “这就是姐姐想要的人生吗?”松侃怒视着姐姐,“活在见不到阳光的小屋子里,裹着毛毯蜷缩在电暖气那里看着小小的电视等着苏炳哲回来的人生,这就是姐姐要的人生吗?!”

      晴柯有些哽咽,但语气却依然决绝:“对,这就是我选择的人生。”

      “姐!醒醒吧!那种只活在幻想里的爱情不可能让你活下去,它只会让你痛苦!”

      “你真的懂,”晴柯吸了吸鼻子,扯了扯嘴角,“什么叫做爱情吗?”

      “……”松侃语塞,无言以对。

      “所以不要左右我的人生,这就是我要的生活!”晴柯抽回自己的手,重新坐回电暖气那里,她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像在诉说,“没错,这种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的生活真是让人受够了,每天仅仅只靠着爱情维系着的生活也真的糟糕透了。可是,真的好温暖。松侃,你知道吗?真的好温暖。当他冒着风雪把烤红薯送到我的手上,当他拿着刚刚赚来的钱在我面前臭显摆,当他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在我耳边说‘我爱你’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温暖。那个时候,我会觉得,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没有什么不好的。”

      …………

      “晴柯你知道吧!”苏炳哲拿着手上的百元大钞开心地朝她飞眼,“今天我发工资了哦!老板说因为我上个月表现得特别出色所以多奖励了我两百元!怎么样?你的小哲很厉害吧?!”

      晴柯看着这样贱贱的苏炳哲,扑哧一声笑了:“好啦,不要再得瑟了,我知道你厉害。”

      苏炳哲把钱塞到晴柯的手里,继续得瑟:“要把钱交到老婆大人手中才对!老婆大人!要不然我们今天出去吃一顿好的吧?嗯……就吃老婆大人最爱吃的锅包肉好不好?”

      “好啊,都听你的呢。”

      “那快走吧!”

      苏炳哲拉起晴柯的手,跑出了小屋。浓浓的夜色里,他拉着她的手,在风中快乐地奔跑。晴柯看着苏炳哲硬朗的后背,在心里悄悄地告诉自己:晴柯啊,就是他没错吧。那个,可以给你一辈子幸福和温暖的男人,就是这个正牵着你不断向前奔跑的男人,没错吧?你们会很幸福,没错吧?你们的人生会变得很美好很美好,没错吧?你们在一起,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也没错吧?

      他忽然回头,朝晴柯露出明朗的笑。

      仿佛穿越了时间,穿越了宇宙,那个让人有些心痛的笑,烙印在晴柯心脏的一个最柔软的地方,像刺青一样再也无法抹去。

      …………

      “姐……”

      晴柯没有回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而是继续说道:“前些天,小哲他升职了呢。他会越来越出色,我们的人生,会变得比现在好一千倍一万倍。只要我陪着他,只要我爱他,只要……只要我能给他温暖,我们就会熬过去,多苦都能熬过去。”

      松侃问道:“那么我呢?那么妈呢?那么爸呢?那么只属于我们的那个家呢?!你都不管了吗?!”

      晴柯笑出了声:“那个,只属于我们的家?没有了,有小哲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站在门外的,那个叫做苏炳哲的男人,在她说出这句如此寒酸的话时,忽然哭得像个孩子。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蹲下身,眼泪掉在地上,他觉得自己的心好痛,痛到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让郁晴柯爱上自己,自己为什么又那样深深爱着郁晴柯!

      所以,又下雪了。

      雪花飘啊飘啊,飘啊飘啊。

      它们到处流浪,漂泊无依。

      门外的那个男人痛哭流涕,门内的那个女人却……

      幸福地笑着。

      ——

      回去的路上,松侃选择了步行。

      沿街行走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在皑皑白雪上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脚踩在雪上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起来会让自己的寒毛都跟着根根树立。风也很凉呢,吹得耳朵发疼,鼻子也感觉麻麻的。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他并没有看来电显示,而是停住脚步,直接接通了电话。

      “喂,我是郁松侃。”

      “……我是祝漫兮。”

      当松侃抵达医院的时候,祝漫兮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发着呆。

      “阿姨的情况怎么样?”松侃在漫兮的身边坐定,看着漫兮精致的侧脸,试探着问道。

      漫兮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丝微笑:“哦,发烧。”

      “吃饭了吗?”松侃有些尴尬,又问出了那个他总是会问她的问题。

      漫兮这次道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调侃他了一番:“为什么每次到这种尴尬的时候,你都要问我‘吃饭了吗?’这种问题。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有点傻。”

      松侃尴尬地挠挠头,偷偷吐了吐舌头:“没有啦,我只是……不知道问什么好……”

      “每当有心事的时候,就想找一个人诉说。”漫兮打断松侃的吞吞吐吐,眼睛注视着前方,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但是想到的人却只有你一个。”

      松侃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也笑了:“是吗,只想到我一个?”

      “就是说啊,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想到你呢。”

      “如果让唐浩南知道了,我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吧。”松侃开玩笑地说。

      “我们,分手了。”祝漫兮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

      松侃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想找我来诉苦?”

      “当然不是!”漫兮转头看着松侃,语气很严肃,“是有别的心事。”

      “那是什么呢?”

      “害怕妈妈忽然离开我。”漫兮叹了口气,低下头,将自己埋进宽大的针织围巾里,这让她接下来说出的话都让人感觉闷闷的,好像哭了一样。

      …………

      我叫祝漫兮。出生在一家很普通也很贫穷的家庭里。印象中,看到妈妈哭的次数应该是妈妈笑的次数的一百倍、一千倍乃至一万倍。爸爸整天以酒为友,不务正业,有时候喝多了还会动手打人。小的时候,总是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闻着妈妈身上特有的肥皂香,就算爸爸再怎么耍酒疯,我都会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是安稳的、踏实的。

      可是,妈妈的生命却并非是我想象中的那样顽强。

      十七岁的我,祝漫兮,忽然发现妈妈的腰总是在阴天的时候痛得令她哭泣,妈妈的心总是忽然隐隐作痛令她呼吸难耐,妈妈总是头晕,总是咳嗽。有一次看到妈妈泛白的鬓角,我竟然觉得好难受,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和愧疚感。

      再后来,我时常会从背后抱住妈妈,或者和妈妈睡在一起。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我那个无所不能的妈,一下子老了。在这个处处都是不公平的世界上苟延残喘地活了十七年的我,真想放下仅存的自尊求求老天爷,可不可以让时间慢一点,让我这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遭了这么多年罪的妈,过上几天好日子。

      依稀还能记起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每到夏天,妈妈在河边洗衣服,我就在岸边和花花草草玩耍。当时的时光真是美好,妈妈看着我玩耍,洗衣服的手在清澈的河水中荡来荡去。

      我会拿着一朵刚摘下来的小野花,戴在妈妈的头上。

      妈妈低头照着河面看着戴了花的自己,就会笑呢。

      妈妈真的会笑。妈妈笑起来的样子好美,就像天使,守护着小漫的天使。

      妈妈会问我:“小漫,妈妈现在好看吗?”

      我会使劲点头,生怕妈妈不相信,语气也跟着正经起来:“当然好看!妈妈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妈妈了!”

      妈妈会抱住我。沾满水的双手弄湿了我的衣服,但我却能感受到那双手的滚烫的温度传达给我的炽热的爱。

      再大一点,妈妈会在昏黄的灯光下为我缝补衣物。她会让我帮她认针。我总是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这个任务,然后她就哈哈一笑,说自己老了,眼睛都花了。听她这样,我会好难过。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她的脸,让我忍不住抱住了她。

      我呼唤她:“妈……”

      她会疼爱地拍着我的后背:“哎!我的好女儿!”

      妈,您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女儿。真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女儿。而您,却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谁都比不了您,您是最好的妈妈。

      和妈妈的记忆,总是带着我的愧疚和妈妈对我独一无二的爱。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笔财富。妈妈做的菜,妈妈织的围巾,妈妈撑着伞在雨中等我回家的身影,妈妈抚摸着我的脸哭着说“小漫,我的好女儿,你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的那种神情……

      可是,十七岁的祝漫兮的妈,您真的,不能再为我操劳了。您真的,太累太累了。爸爸摔来的啤酒瓶,以后我会替您挡下;需要洗涮的衣物,以后我会替您洗完。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让女儿来替您完成吧。

      您,只需要去河边走走,和那些大妈大婶坐在大树下聊聊天,好好休息休息,就好。您,只需要坐在夕阳下闭上眼睛浅眠,去梦,梦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情,就好。

      …………

      祝漫兮擦去眼角的泪,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医生说,妈妈这次发烧,是由肺炎引起的。恐怕……恐怕……”

      她忽然不再说了,而是急忙死死咬住自己的双手。松侃伸出手抱住她,她在他的怀里放心地哭出了声。

      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呢。

      就像一个大提琴手,坐在孤独的天地之间,周围是皑皑白雪,他一个人坐在最中心,悲哀地拉着大提琴,具有穿透人心的悲鸣之音在辽阔的天空游荡。

      松侃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所以只能选择缄默。

      而对于当时的祝漫兮来说,缄默,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给予她一个肩膀,让她可以放心的哭出声音,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她也深深明白,像这种安慰,能且只能来自于郁松侃。

      并非是那份,荒唐的爱情,那个郁松侃口中的,唐浩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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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晴柯单薄的身影在黑暗的走廊里游荡,她吃痛地揉着太阳穴,浓妆掩盖住了她这些日子的憔悴。迷迷糊糊地走到洗手间,她扭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清水泼到自己脸上,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于是,妆花了。

      她伸手去触摸那个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轻蔑地笑出了声。

      …………

      “松侃,有一天你会明白。如果是因为爱,做什么都值得。我,也是在这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弟,别送我,让我自己走得洒脱一点。”

      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顾忌,而是果断地转身,踏着脚下洁白的雪,不回头,离开。

      我怕我一回头,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怕我一回头,发现弟弟正紧紧地跟着我,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像我的尾巴一样在我身后跑来跑去。

      所以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郁晴柯,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不要让松侃看到你的狼狈,永远都不要。

      …………

      收回手,郁晴柯转过身,紧接着就被一个男人用力地抱住了。

      良久,那男人哭着说:“晴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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