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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其言也善 ...

  •   王文谦挑眉看了眼海生,默认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白音是三爷派出去跟在傅清月的身后,护她周全的地方,除非……”
      “除非什么?”海生追问。
      “只是一个猜想,那个人一定是我们熟悉中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至于是谁,我们只能再查,晚上你安排一下,我们去会一会那位马家的二爷。”
      翌日,傅清月应邀跟王文谦一起到董煜的府上,是董家的管家迎接他们进去,并不见他父亲和大哥,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回廊曲折,花树茂盛,有些合浦郡里土家大户的样子,只是董煜住在最里边,西南的方向,房子也有些小旧,看来这个庶出的儿子并没有像外表那么光鲜。
      管家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面色有些委婉,“老奴就不进去了,王公子和傅小姐请便,小公子就在里面,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老奴。”
      王文谦笑笑欠身,傅清月依旧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
      侍仆开了门,两人一起进到董煜的卧房,一股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虽然同是病人,可这味道跟郑夫人房中长年不通风的味道还是不一样,至少人家那是药味浓郁,可董煜这里,确是混着一股隐隐腐烂的臭味。
      傅清月有些夸张的捂鼻闭嘴,嗡嗡地道:“这么臭,我不进去了,你去吧。”声音还很大,就是想让房里的人听到。
      王文谦斜睨了她一眼,她不情不愿地用衣袖捂着口鼻,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屋子不太,可也精致奢华,有些物件摆饰,还是有些价值贵重的,看来这位董公子,平时的日子过得不错嘛,只是不知道他今日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这么兴师动众地请她来,所谓欲何。
      穿过中堂,南面靠墙的一张宽木榻上,躺着一个人,形象枯槁,虽然手藏在衣袖中,衣服遮掩到脖子处,可脸上高高凸起的颧骨和凹陷的眼窝脸颊,如同骷髅一般,他带了一顶帽子,帽子的布料是出名的蜀缎,上面缀着珍珠和宝石,华贵而雍容,只是带在他的头上,显得他更加的憔悴寂灭。
      傅清月讶异得有些口瞪目呆,王文谦似乎早知道,所以昨日才没有向她说他得了什么病,真是快死了的样子嗳。
      床上的董煜听了禀报,知道他们进来,转动着有点硕大的丹凤眼,看向他们,“好久不见,清月,过来陪我说说话吧,王公子,谢谢你,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接着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来。
      王文谦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把他们交易的事情说出来,在屋子偏角的地方找了一个地方,静静地坐了下来。
      看这架势,不说话还不行了,傅清月便在他床榻前的矮墩上坐了下来,靠得近了,才看清他脸上是扑了一层粉,染了腮红和点了唇,只是剩下皮包骨头的,这些庸脂俗粉,怎么也掩盖不了败落的残容,而且,那隐隐的臭气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
      “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挺高兴的吧。”董煜的声音还算有些中气,并不像表面那么败落。
      “嗯,是很开心,本来还有点可怜你,不过看你到死了还这么贫嘴,就觉得我的可怜是多余的,你这样纯粹是活该。”因为王文谦还在屋里,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可也毕竟在人家家里,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是活该,得了这种病,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编排我呢,连家里的人都避着我,生怕我传染给了他们,你怕不怕。”作势被子里的手动了一下。
      傅清月被她唬了一跳,恶狠狠地瞪着他:“这就是报应,谁叫你坏事做绝了,得了这病也是老天爷开眼。”
      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董煜定定地瞅着她,“怎么,我现在看你这样,觉得像是回到在长安的时候,你又是那个张牙虎爪的傅清月了,这回了趟长安,把魂魄都给拾整回来了?”
      傅清月不答腔,今日来看他纯粹是给王文谦的面子,他如何她也知道了,并没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事不?你这恶心的样子我也见着了,没事我先回去了。”
      “你先别走,这也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了,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说话吗?”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谁稀罕呐。”傅清月嘟囔道。
      “我稀罕,如果要说我这辈子真要做了哪件事对不起你的,就是不该让人在侯爷的跟前乱嚼舌根,害了侯爷,我向你道歉,我是无心之失,希望你能原谅。”
      “你到底下跟我父亲当面说吧。”傅清月将他。
      “我们从长安一路斗到现在,其实想想都是可笑,我们在斗什么?为各自的大哥大姐?他们的事与我们何干,我们各自看不顺眼,非要胜了对方,百般折腾,好像挺无聊的。”
      就是,跟你能有什么意思,傅清月腹诽。
      “我大哥有什么错,他所有的富贵和权势都是哀帝恩赐,他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求过什么,都头来,还是这些身外之物害死了他,而且死了还要受到那样的侮辱,连朱诩好心帮着收尸还要被诛连陷害而死。”
      朱诩傅清月知道,是董贤的一个老部下,感恩于董贤在世时的厚待,买了棺材和寿衣帮着董贤收尸埋葬,结果下场也很可怜。
      “我们两家共同的仇人都是王莽,可我们能做什么?一个快要死了,一个女子,剩下老的老,残的残,不但我们要死在这里,我们的子子孙孙也要在这片贫瘠的地方老死。”
      董煜很悲伤,这样形容枯槁的人,说出的丧气话非常的伤感,傅清月自认识董煜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虚弱沮丧的一面,不禁有些心软,“世事变迁,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改朝换代也会在朝夕之间,你如今说这些丧气话有何益处,不如清清静静地养好病,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恩怨这东西,不但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哪有非要执拗不放的东西,以前傅清月觉得天大的敌人就是董煜和他的大哥,为姐姐抱不平,最大的目标是如何整饬到他才是最开心最有成就的事,当时王宇曾经劝过她,问他和他大哥何错之有,她还老大不高兴。
      如今想来,哀帝一死,董贤就自缢身亡,这也兑现了他们生死同在的断袖盟誓,只是董贤又是何其无辜,面对帝王滔天的宠爱,他只能一一承受,他本身不学无术、也不通世故,在面对高官厚禄之时,一味的养尊处优,毫无对形势的判断和警惕,最后只能赤~裸裸的在政治漩涡的斗争中一败涂地。
      可以说哀帝成就了他,也摧毁了他,古往今来,这样的后宫中人不在少数,只是他特殊就特殊在他是一名男子而已。
      “想不到我们这最后一次谈话,竟然能这么心平气和,互相安慰,这要是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他半笑半说,气一下子岔了,吭吭的咳嗽了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停止,傅清月看矮几上放着巾帕和水碗,问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你别靠近我。”语气一厉,吓了傅清月一跳,连一直在角落安安静静的王文谦都扭头看过来。
      仿佛怕傅清月真的会靠过来一般,董煜伸手一挡,可他像意识到什么,很快又把手往衣袖里面藏,一时间,咳嗽还没停止,一只手又急于藏起来,另一只手捂着嘴往里面侧身,手忙脚乱的。
      欲盖弥彰,傅清月看着他的手背,猝然一惊,震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修长嶙峋的手背上,分布着几块大大的脓疮,可能刚被处理过,上面洒了白色的药粉,一个个比拇指还要大,高高凸起的疮体,中间已经流出黄水,浸湿了白色的药粉。
      再看他的脖子处,刚刚进来时还觉得奇怪,为何大热天的,脖子上要围一块丝巾,如今随着他抖动的动作,丝巾滑落竟隐隐透出脓疮的边缘,也如同手背上那样触目惊心。
      董煜停下了咳嗽,看到傅清月满脸震惊的样子,自嘲一哂,笑道:“不要问,我全身都在腐烂,这屋子里臭气熏天也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我罪有应得,你不用可怜我。”
      傅清月抬头,怜悯恻隐之心隐隐绰绰,下一瞬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仰靠在榻上,脸一直朝正前方,没有侧脸看她,只是眼珠在动,傅清月以为他脖子出现了问题,现在才看到,他右边脸腮的地方,也有一个脓疮,他是怕被她看到,所以想隐藏,一直不敢转过来。
      “从一开始,你气势汹汹,张扬跋扈地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始,我的心里就刻画了你的轮廓,每一次的争吵,每一回的挑衅争斗,每一场的博弈,你的轮廓都在我的心中加深一分,只是不知道而已,直在这生死垂亡的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何尝不是因爱生恨,爱你却不能,看到你沉落憔悴,又重新神采奕奕,我的心里都跟着你的每一丝变化而高兴落寞,有时恨自己无能,有时又妒忌得发狂,可每次准备好了要跟你好好说话,可看到你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我所有的初衷都变了,我只有不断地伤害你,让你更讨厌我,这样也是一种让你记住我的方式。我是不是很可笑,一厢情愿可怜的小丑,你不用怜悯我,就像以前一样记恨我就好了。”他说得有点多,语无伦次,还不停地吞咽。
      傅清月一直没有说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真假,听一听也算是最后的尊重吧,她端起矮几上的水碗,要给他喝一口水,董煜摇摇头,继续道:“傅清月,我死了之后,你不要那么快就忘了我,起码要高兴个三天三夜,偶尔想起,咬牙切齿也挺好的,说不定哪天看不惯你那虚伪清高又任性自私的模样,我会回到梦里找你,叙叙旧,干一架我也奉陪。”
      他的话仿佛把两人都带回长安那段青春随性的时光,两家的家长都知道他们俩人胡闹,可皇后与宠臣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大家长们心中就算极不舒服,也不能撕破了脸像泼妇一样对干一场,内心最隐秘而又不能亲为的心思,最终体现在对两个孩子的纵容上,只要不出人命,不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两个胡闹互掐。
      从董煜家中出来,傅清月沉默着一路往回走,王文谦默默地跟在身后,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插口她与董煜之间的对话,充分的尊重。
      “他活不成了?连吴大夫也不行?”傅清月忽然回头问他。
      王文谦摇了摇头,希望不大,事实还是有些残忍。
      “他得的是什么病?全身会烂掉。”
      王文谦眼中有一丝赧色,没有开口,傅清月何其通透,昨日问他不肯答,今日见了也不说,心中一讶,脱口而出:“脏病?”
      王文谦越过她快走了两步,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傅清月心中颤了颤,怪不得他不让她靠近,那种病傅清月也曾听说过,从那些丫鬟仆妇最隐秘肮脏不屑的言语中得来。
      董煜的将死,让人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就冲淡了傅清月怜悯之心作祟的同情心,很快她算是再一次彻底地领略到,什么是痛彻心扉,惨绝人寰。
      在三爷来傅家纳采的前一天晚上,傅雅彤拉着傅清月到郑夫人面前说出自己怀孕的事,傅雅彤怕独自一人面对母亲,也怕母亲过于伤心难过,傅清月算是郑夫人的委托人,便也同意跟她一起到郑夫人房中。
      为了以防万一,傅清月还提前跟傅伯说了,如果一有什么情况,便叫他速去请吴大夫,所幸,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郑夫人一直病着,可她经过大风大浪的镇定和敏锐的洞察力,在她听了傅雅彤的事后,没有太大的震惊,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足够命好,这一胎是个男孩,那你以后在马家的日子也算好过,可如果生的是女孩,那你就会难过,你的心思我懂,只是女子在有些事情上面,还是很吃亏的。”
      “母亲,吴大夫说了,八成是男孩,就算是个女孩,女儿也不会让自己难过,请母亲放心。”傅雅彤安慰郑夫人。
      郑夫人看看她,又看看傅清月,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一些为人妇为人母要注意的事项。
      出了郑夫人的房门,傅雅彤拉起傅清月的手,这算是他们姐妹一场自懂事之后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犹记得去年在马车上不小心的一碰,都让她极为厌恶,她忽然这样亲近,倒让傅清月极不习惯。
      “这次的事要多谢二姐,母亲在家,以后要靠二姐和大哥多加照拂才是。”
      “这个自然。”不用她说傅清月傅正平也会做得很好,只是这次她诓了三爷,还竟被她编对了,傅雅彤说吴大夫诊过,那就必是无疑了。
      “我与三爷之间的事并没有谁负了谁这一说,我有心设计在先,也不怪他对我淡薄,只是岁月易逝,容颜易老,我不愿就此贫穷困苦一生,起码,不但我能生活得好些,也能照顾母亲一二,这也不算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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