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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病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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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脆弱,有些人的适应性很强,刚开始的落差心理上难免会抗拒,可随着时间推移,认清并接受事实后,生活还是会过下去的,这些人坚强柔韧易于生存,可在别人看来就有些薄情了。
窗外的晨曦透过纱窗照进屋里,调皮的给屋内的摆设添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屋外偶有早起的飞鸟掠过,发出一两声的脆鸣,凝神聆听,还会听到人脚踏在阁楼的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嘎吱”声,一切显得安宁而慵懒。
傅清月静静地躺在榻上,感受早晨这份宁静的安详,虽醒了人却没有起来,此时身体疲懒四肢无力,这是病好了以后留下的后遗症。
来到合浦郡已半月有余,傅清月大病了一场,直至今日已十日。那日刚从外面回来的傅清月,还没等阿碧倒满一杯水,只闻“咚”的一声,阿碧回头时傅清月已歪倒在了地上。
傅清月病了,病情来势汹汹。
吴大夫就诊时说:“小姐是因为情志所伤,肝失疏泄条达,气机失调,思虑过度,伤心耗神所致的头晕、头痛,而肝胆湿热,饮食不调又使得腹胀厌食,口苦泛恶,小姐应当放开心怀,多加休息,心情舒畅加上药石很快便能康复。”
吴大夫把完脉后捋了捋他那山羊胡子,再写方子叫人抓药,从容淡定不紧不慢,可醒来后的傅清月半夜便高热不退,等热退了后,嗓子如火烧般的疼痛,吞咽困难说不出话了,翌日全身又冒出了奇痒无比的红疙瘩,让人抓狂,等红疙瘩褪去后,又紧接着拉了两天的肚子,这才消停。
吴大夫也不避讳,依旧捋着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地说:“嗯,大夫开的药再好,也要病人密切配合,积极调整,傅小姐是个好病人,才让老夫的药效这么明显。”
傅清月只笑不语的低垂着眼帘。
傅清月高热不退时,大哥被人搀扶着过来,看到傅清月人虽醒着,可神智已有些模糊,因高热眼神涣散,微张着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喘着粗气,傅正平满眼的痛惜担忧,握着傅清月滚烫的手,轻轻地跟她说话。
傅清月迷茫地看着大哥一张一合的嘴唇,她根本听不清大哥在说些什么,只听到“大妹、小妹”,心中一滞,仿若一盆冷水浇在红火的炭火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腾起的烟雾熏得人只想掉眼泪,姐姐已经不在了,现在只剩下她和大哥了,不能再让爱她疼她的大哥伤心了。
只要脑袋有些许清明,阿碧端来的药,无论多苦,傅清月都一口气喝完,有时那些黑呼呼的药汤苦得她舌头发麻,恶心欲呕,用蜜饯才能险险地压住翻腾不让它吐出来,喝完药时,傅清月看到阿碧激动高兴的样子,只能闭眼假寐,她那夸张得让人啼笑皆非的神情实在不能让人直视。
病去如抽丝,而这一病就病了将近十日。
傅清月起来后并没叫阿碧,而是自己走到妆台前,从妆奁中取出了梳子,她想梳理一下自己凌乱的长发,刚起来,头还微微有些晕,取梳子时不小心带出了一根金银簪,簪子上垂落的米珠子挂在梳子上,被带着跌落在桌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望着簪子,傅清月恍惚了好一会,不得不想起了十天前。
吕宽来辞行,“清月,这是我离开长安城时大公子交予我的,现我把它转交给你。”说罢,递给傅清月一方叠好的绢帕,绢帕内似裹着东西,微微凸显。
傅清月来之前就料想到吕宽会帮他带信或者带话。
傅清月没有伸手接,只寒着脸说:“吕宽,今日我出来见你全因你我相识一场,同窗之谊惺惺相惜,我们的情谊还是在的,如果你全是为了他人,那我就没有必要在这里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后会有期。”说完对吕宽行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开,她不想再与那人有什么纠葛了。
吕宽心中着急,担心傅清月就这么走了,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了傅清月的衣袖,傅清月被他猛地一带,只能停了下来,伸手抓住欲敞开衣襟,恼羞地瞪着吕宽。
吕宽被瞪得尴尬,明白过来自己的失礼之处,忙给傅清月作了一辑,行礼道歉,“清月,你不要着急走,你听我把话说完,犯人在判罪之前也要明白的知道自己犯的是何罪,你怎么不听一听大公子怎么说,他也许真的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不看一看吗?自出事到你离开长安,你连一面都不肯见大公子,这...这有失公允。”
傅清月顿了一会,回想当时自己做的确实有点过激,可很快,她心思一转,撩起眼皮淡淡地说:“吕宽,我们三人一块认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有个底,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中也有个数,我与他之间的纠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简单的说一说听一听就能扯清楚的。”
傅清月的表情太过严肃哀伤,吕宽默了默,仍不死心的说:“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我还是那个理,犯人总要给机会他为自己辩解,你看了之后,要是觉得不在理不高兴,烧了还是扔了,都随你!”
吕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傅清月不想再为难他,伸手接过了绢帕,淡蓝色的丝绢,帕子上的一角绣着众星拱月,那是他们惯用的传信方式。
傅清月眼中风雨飘摇,因垂着头和两人所站的位置,吕宽只看到她的侧脸。
傅清月双唇紧抿,动作僵硬地打开丝帕,她迅疾地略读绢帕上方正灵动的隶书,还未到一半,就愣怔在哪里,脸上悲喜不定。
傅清月手中绢帕还没有完全打开,却露出了一截晶莹剔透的白脂羊玉,原来是支白玉簪子,簪子上灵动的雕玉兰在阳光的照耀下好似透明,如虚空般的幻影,随时都会飘散开来。
可细看,簪子的中间处有一细微断痕,如果不是在白日阳光充足下,这处断痕是很难被发现的,簪子齐齐地从中间断开过,师傅费了心思,续接的手艺高超,簪子的断开处几乎可以复原接续上。
傅清月的食指轻轻地摩挲在簪子的断痕处,其实那里平滑如脂,如果不细看根本感觉不出那里断开过,她幽幽地说:“我和大公子,就好比这根断开再续接的白玉簪,再如何了得的工艺也磨灭不了它断开过的事实,就算修复好了,这处断痕也会留在心中,如肉中包裹的一根刺,时不时地刺一下,疼痒难当,日子久了,如果人生顺遂,修养足够也许会相敬如宾,可如若碰到风吹雨打,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再次断裂开来,那时,就只剩下玉石俱焚,万劫不复了。”
吕宽愕然。
傅清月把绢帕和玉簪都还给了一脸惊疑不定的吕宽,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道理说了一通,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看似头头是道,实则也是纸老虎一只,说一些参悟得一知半解的东西出来唬弄别人,可唬弄不了自己,到头来自个被爱恨嗔痴一样不落地苦苦碾过。
叹吐了一口浊气,收回心思,傅清月把金银簪收好,唤阿碧进来梳洗,已经这步田地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日子总得往前过的嘛!
刚到合浦郡时,就遇到了令人闷烦的回南天,可一阵北风过后,潮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爽清新,连空气都轻盈了几分,可不过几天的功夫,回南天又来袭,到处都是湿嗒嗒的,房屋要门窗紧闭,洗过的衣裙晾了两天还能拧出水来,还带着一股怪味,恼得阿碧直唠叨。
这日,阳光猛烈,屋内还冷冽潮湿,可屋外阳光暴晒下,所到之处也干燥无比,阿碧在小院中勤快地晒着被褥衣物。
傅清月午间小憩之后坐在屋廊前看书,可入目不过一刻钟,就老是停留在一个字上,再也看不下去了,心思飘浮不定,索性望着进进出出的阿碧出神。
阿碧见小姐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小姐这样注目,不过小姐这样看着人家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无话找话:“小姐,你看,这都到申时了,日头还这么毒辣,这些衣裙我重洗了,两三个时辰就晒干了,这里春天的太阳跟咱长安城盛夏时的太阳一样呀,不知夏天会如何?”
不说还好,傅清月这几日静心修养,被自己苦苦困压在心底的戾气,此时翻腾汹涌大有决堤的危险,不知是气候燥闷还是阿碧的话刺激到了她,傅清月一语不发地掷下书简,拿了一顶惟帽就向院外走去。
阿碧膛目结舌地看着傅清月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只叹女大十八变,小姐怎么越变越难捉摸了?一声不吭就走了,什么意思呀?
傅清月疾步往家中的马厮方向而去,穿过院中的林荫小道,齐腰高的九里香已经开始抽新冒绿,现在府邸的布置格局自是不能跟长安城的侯府比,虽是结构简陋景致单调些,可也别有一种异域的格调,倒像是消假的别院。
迎面从马厮处走出来的傅伯,手里牵着两匹马,远远地看到傅清月,便停下笑呵呵问道:“二小姐,你这是要出去?”
傅清月轻轻地点了下头。
傅伯见她瞄了眼自己身后的马,忙说:“侯爷和公子要出去一趟,命我牵马过去。”
傅清月“哦”了一声,就要越过傅伯往马厮里走去,不过两三步,便回头问:“傅伯,怎么不用马车,大哥他能骑马吗?”
傅伯明白傅清月所指,公子的箭伤还未痊愈,“二小姐,公子要去的地方不远,骑马只是代步,不会策马颠簸。”
傅伯没有答她为何不用马车,傅清月即将出口的 “父亲出门不是都喜欢乘坐马车?”那句话顿在了口中,眼角的余光扫到马厮内,憋出了一个低沉的“哦”,她垂着眼帘落寞地往马厮内走去。
除了傅伯牵走的两匹马外,马厮里只剩下唯一的一匹马了,这马是从长安一路跟随他们到合浦郡来的马匹,傅清月不认识马种,但这马体形高大,通身黑亮,数月的劳顿都没有耗损它的精神气,在这简陋的马厮中尤为显得格格不入。
出了院门,傅清月就一路策马往郊外奔去,因是农忙,街道内的行人稀少,傅清月的速度很快,出了城门,一条黄泥路上了无人影,蜿蜒伸向远方,傅清月更加肆无忌惮地策马狂奔,借着马奔跑带给她欲飞起来的速度,缓缓地释放内心的抑郁。
只见一骑红尘滚滚于青翠的树林间,像点火烧窜起的火龙。
海浪拍打岸边的“哗哗”声不绝于耳,清爽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温柔地吹拂着人的头发、面颊,让人心旷神怡。
王文谦和海生从港口处出来,两人放马一路小跑地往回走,海生看着自家公子的侧影,虽然公子一脸的温文儒雅,微仰着脸,似乎在享受着春日午后温暖的阳光,可他握着缰绳的手,一直松垮着,大拇指不停的摩挲着缰绳,今日公子心中有事。
急促的“得得”声打破了主仆二人的心思,对面狂奔而来的一马一人见到他们也没有减速,道路本就窄小,王文谦和海生谦让,策马退到了路边的小树林里,不知何人因何事这么着急?
风吹起了骑马人的帷帽,露出了小巧的下巴和微弯的红唇,是个女子,女子的嘴角带着肆意飞扬的快意,好似她的马不是踏在两旁都有树林杂草的林荫小道上,而是广阔无垠的大草原,策马驰骋,快意潇洒。
狂奔的马匹过后激起了滚滚红尘,淹没了女子纤细的背影,海生一边挥舞着袖子驱散他和公子周围的沙尘,一边皱着眉鼻说:“谁那么大胆无礼,在这种路上还敢骑得这么快,我们早早避让开来才没事,要是碰到大意的行人,收缰不及时,是要出人命的,我看他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希望不要哪个倒霉蛋碰到这种不要命的。”
王文谦不甚在意地策马要走,听海生这么一说,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亟亟地调转了马头往回城的反方向而去,海生始料不及,大叫着“公子”,忙策马追去。
到了海边,傅清月收缰停马,黑马在原地狂躁地嘶鸣刨蹄,不肯安静下来,许是这匹黑马很久没有这样放开蹄子奔跑了,半个时辰下来,激起了它的野性,傅清月“吁吁”的拍抚安慰它,待它慢慢地安静下来。
傅清月把缰绳绑在海滩的椰树上,摘下帷帽系到马鞍上,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无果后,只能用袖子抹了抹汗湿的前额鬓角,许是刚才路上冲得急把帕子给弄丢了。
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湛蓝的海水和蔚蓝的天空合为一体,无边无际,都分不清哪里是海水哪里是天空。
傅清月准备徒步走向海边,可看到这碧海青天时,虽不是初见,可还是被震撼得心潮澎湃,屹立在岸边的沙滩上,深吸了几口带着海腥味的海风,再缓缓地吐出胸中憋闷的戾气,什么不快都被这天空海阔给淡化了。
踩着沙滩上柔软的沙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海边而去,海风鼓吹起衣裙,竟有几分乘风欲去的味道,海水经过阳光整日的照射,吸收了不少热量,此刻入水竟是暖洋洋的,温暖的海水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脚面,迎着风,听着浪涛声,鼻端隐隐的腥咸味,傅清月想起了乘船游咸阳湖,好似昨日,又仿佛是现在,奢靡绚烂到了极致。
“哗啦”一声,海浪扑打在岸边,惊醒了梦中人,这不是咸阳湖,咸阳湖烟雨蒙蒙,水光融融,这里富有张力,汪洋恣肆,认清了事实后,傅清月痛苦地闭上了酸涩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