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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中元时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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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隐约可听闻稀稀落落的鞭炮声,远远传来,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阳光明媚,却不像往日那样闷热,微风中带着丝丝凉爽,竟是立秋过后,秋高气爽,可今日中元节,让人爽快不起来,听说合浦称中元为鬼节,午夜时分,地狱大门会打开,阴间的鬼魂会被放禁出来。
傅家是被流徙的罪臣之家,在自个的府中悄悄地准备祭祀用品,用来祭奠故去的亲人,一切从简。
傅清月关在房中一整天都不出来,直到日落西沉才出了门,大街上,弥漫着一股炮竹纸钱的硝粉味,烟雾缭绕,无端端的给人添了一份哀伤。
街巷的十字路口,香火红旺,没有燃尽的蜡烛发出妖冶的火光,相传,新亡的鬼魂容易迷路,一到十字路口就忘了回家的路,左右徘徊,需要亲人的指引牵渡,傅清月站在路口的一角,目光虚空。
路边的一个老妇人,白发苍苍,用骨瘦嶙峋的手一张一张地烧着偌大的纸钱,嘴中念念有词。傅清月瞧了几眼,低着头走开了。
前面就是西门江,傅清月默默地走了过去,木桥的轮廓在幽暗的月色中模糊不清,脚下厚实的桥板掷地有声,桥下的江水缓缓地流淌,月光被乌红的云层遮掩,傅清月趴在桥廊边上,望着水面照射出来的粼粼波光,怔怔地出神。
一阵风吹过,发梢眯了眼睛,傅清月转过身去,想背对着风,突然,眼角扫到的一个背影令她身子一僵,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都冲到顶,身子瞬间动弹不得,仿佛手脚已不是自己,只听闻心狂跳如擂鼓,呼吸急促,眼睛有瞬间的盲点,待血液稍稍回流,人已飞奔了出去。
“傅小姐!”
“傅清月,你怎么了?”王文谦再一次高喊,可傅清月依旧没有回应,她朝桥的另一边疯狂地跑去,刚刚远远地看到她在桥上,本想过来,下一瞬,竟看到她惊慌失措地跑开,像见到了什么人,追赶了过去,王文谦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也跟着追了上去。
一定是她,瘦削的肩膀,纤细的腰身,即使荆钗布裙,也难掩窈窕身姿,还有那云缎一般的乌发,她怎么会不认得,裙摆束缚她要跨大的步伐,她把裙摆提在手上,箭一般地冲过去,追赶某人。手肘突然被拉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待傅清月看清是王文谦,急道:“姐姐,我看到我姐姐了,快,她在那边。”
傅清月说得急促,顺着她的手指所指的方向,前方确实有一对男女,急急地往巷子里走去,男子拥着女子,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男子是一个刀客侠士的打扮,他们在转入巷口的当会,男子回头看了一眼,王文谦一怔,刚刚疑惑的表情变得肃然,手一用力,拖住了傅清月片刻。
“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是从这里进去的呀,怎么会,怎么会,姐姐,姐姐?”傅清月扯开喉咙,嘶声力竭地喊着,仍旧不相信地到处乱找,可交错的巷子,除了偶尔忽明忽暗的香火烛光外,再无人影。
王文谦从后面用手臂圈住了她,“傅清月,傅清月你冷静一点。”
挣扎不开,蛮狠一来,傅清月用力地捶打着,责怪道:“是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拦了我一下,姐姐就不会不见了,是你的错,都是你。”
王文谦默默地受着,圈着她的手臂慢慢地收拢。
傅清月一通发泄后,失望着急的火气已经消散,余下满腔的哀伤,眼前的怀抱陌生,可给人一种安心,鼻尖一酸,眼泪已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感觉怀中的人由激动转为安静,趴在他的胸膛前,消瘦的双肩微微地抖动,胸襟处慢慢感觉出潮湿的热气,王文谦一愣,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心中叹了口气,凝眸看向巷子的某个深处,微不可见地抬了一下下巴。
片刻后,胸前传来傅清月瓮声瓮气的声音:“我好想我姐姐,真的好想好想,她怎么舍得丢下我,她怎么狠得下心?我是她最疼的小月儿呀,她不要我了吗?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听她的话,所以她才不要我了!”
“不会的。”王文谦低声地安慰,低沉的嗓音通过胸腔嗡嗡地传到傅清月的耳中。
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又倏地落了下来,傅清月咽哽着说:“我娘亲去世得早,是姐姐一手带大了我,娘亲在的时候,也不爱待见我,整日抄经念佛,我是跟着姐姐长大了,只有她疼我关心我照顾我,她嫁人做太子妃的时候,我百般不情愿,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可是姐姐终归要嫁人,我只能心里哭着面上笑着,她快乐我比谁都快乐,她不开心,我比她更难过,你们不懂,她对我而言,不仅仅是长姐,她伴着我成长,她教会我许许多多地东西,她是我的知己,更像我的母亲,你们不懂,不会懂的。”
傅清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就着眼前这人的衣襟,狠狠地蹭了几下:“不做皇后就不做了,反正她做得也不开心,可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决绝呢,听闻噩耗,我真的不敢相信,我觉得他们都是在骗我的,老天爷何其残忍,他把我珍视的东西一个个地夺去,跳河自戕?姐姐生性淡泊善良,她平日连个蚂蚁都不会碾死,怎么会想到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王文谦眉头纠成了一团,轻拍着她的后背,喃喃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巷子的黑暗处,一个布衣女子,用双手紧紧地捂着嘴,痛苦地蹙眉闭眼,身体因用力躬着,眼泪顺着手背无声地滑落,手背上的青筋曝露,似乎她一收力,呜咽声就要溢出。
女子对面的男子不耐烦地皱眉,习惯性地嘬着牙帮,瞧了一眼跟前梨花带雨的女子,粗鲁地拉扯着她往前走,谁知女子不肯配合,男子没有办法,一把抱起女子,扛在肩膀上,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从外面回来,海生迎了过来,问他是否洗漱,王文谦摆了摆手,沉声道:“你守着院子,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海生放下手中的脸盘,郑重地点头,到屋外守去了。
推开院子的侧门,走过一片果树林,这里是王文谦练功休闲的地方,除了海生几个近侍外,闲杂人等根本不能靠近,王文谦分花拂柳,信步穿过树影婆裟的林荫小道,在一颗大榕树下站定了脚,出声道:“出来吧。”
音落,榕树上窸窣地传来细微的声响,一道黑影从树上轻巧地落地,是一个黑衣男子,刀客打扮,没正眼瞧树下站着的王文谦,正吊儿郎当地拍打着身上的树叶。
“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王文谦先问。
“你还好意思说,叫我把人救了出来,就不声不响地失联,我带着一个女子,爬山涉水,躲避追兵又要躲仇家,嗤,你可知道我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男子心中有很大的怨气,积攒已久,气呼呼地一通倒了出来。
王文谦闻言一嗤,揶揄道:“江湖上传说陆潇说过的话比他出刀的次数都要少,看来传闻也有不可信的时候。”
被王文谦这么一呛,陆萧鼻翼翕张,拨了下额前散落在眼前的碎发,冷睨着他。
“当时风声太紧,跟你们暂时不联系,也是保护你们的一种方法。”王文谦淡淡地解释道。
陆潇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讥笑着说:“扯蛋。”
对于他的不讲理,王文谦很是无奈,也不跟他计较,把在合浦郡需要注意的人物地点都告诫了他,末了,望着天上的明月,淡淡地说:“我会尽快安排船给你们离开,你这暴躁的性格,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才好,连累了别人。”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陆潇本就不耐烦听他叨叨,可王文谦总有办法能制服得了他,此时他话中的深意再明显不过,陆萧一贯被他压制惯了,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走到王文谦的跟前,伸手帮他把衣襟上的皱褶抚平,靠得极近,鼻息几乎喷到对方的脸上,揶揄道:“连累了别人不怕,倒是你我成了连襟,我占了便宜,不但委屈了你,怕连累的还是你。”说罢退得极快,仰天无声地大笑了几声,几个起落,转眼即逝。
王文谦微微后仰的身躯站直,拍了拍自己的衣袍,自嘲地摇了摇头,衣襟上的濡湿还没有干透,她倒是哭得痛快,眼泪鼻涕一点都不顾忌的往他身上擦,想到她的泪容,王文谦翘起的嘴角慢慢往下垂,心中无声的叹息,背手望着空中的一轮明月,陷入了沉思,四周一片静谧,秋风瑟瑟,更突显出月光清冷。
傅清月和李若兰上回畅饮大醉之后,两人见面心照不宣,总不时的相视而笑,了然于心,这女人之间分享了秘密,感情比之前更加亲厚,傅清月对于这个大嫂,除了昔日的友谊更多了一分惺惺相惜的情份,感情的事别人帮不了,可平日作伴解闷一起玩耍倒是可以有的,比如今日去王家的仲园,傅清月就把李若兰一并叫上。
李若兰初次见到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时,也是惊奇新鲜得不行,傅清月见她连日阴沉的脸色终于展颜一笑,也不禁喜从心来,有时看到身边的人快乐,自己也是会开心的。
中元节的一哭,倒是把傅清月和王文谦的距离一下子拉进了很多,那样亲密的拥抱,应该只有情人之间才会这样,傅清月的笑是甜蜜的,起码,见到他时,她的心是暖的。
就好比现在,海生从门口把傅清月和李若兰一路给领到成品展示厅,她们正瞧着起劲,不时的问海生这啊那的,王文谦和另外一个人进来时,傅清月对他嫣然一笑,心里暖暖如春风拂过,更像漂浮在空中的棉絮被吸引着了地,踏实安心。
“如何,我这里如何,比之昌园。”王文谦笑问,他的眼角眉梢因她的一笑而舒展。
“挺好的,各有千秋。”傅清月笑答。
“你呀,狡猾得很,也不肯说几句中听的话,让人高兴高兴。”王文谦玩笑地责怪。
傅清月倒是很想说几句恭维赞美的话,只是这里还有一个当事人,昌园的大总管三爷的得力助手冯贺,跟着王文谦一起进来的,此刻正一脸不善的站在哪,千年不变的苦寡脸,傅清月不愿结怨,少得罪还是小心为好,三爷不在合浦郡,可他还是会回来的。
冯贺一身儒生打扮,苍白的脸,见着傅清月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今日的脸色更加铁青,眼里像含了千年寒冰,足以在这三伏天冻死人,傅清月心中一片哀嚎,这人跟她八字不合呀,不然怎么跟她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叮”的一声脆响,顺着声音回头,原来是李若兰手中的珠钗不慎落地发出的声响,傅清月走到李若兰的身边,弯腰捡起了珠钗,钗上的珠子已经磕掉了一块,傅清月道歉:“对不起,嫂嫂无意打碎,多少银子,我们买了吧。”说罢抱歉地看着王文谦。
还没等王文谦说话,有人比他更快。
“哦,原来傅家喜欢买破碎玩意。”冯贺不阴不阳的一句话,着实呛人,傅清月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李若兰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隐在袖子中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傅清月伸手按在她的手上,目光扫到了王文谦处。
冯贺话中有话,他这人一向心机深沉,喜好难测,王文谦让海生把珠钗收好,让傅清月不必介怀这点小事,而后为李若兰和冯贺作介绍,“这位是傅家大公子傅正平的妻子李氏,这位是昌园的大总管冯贺冯先生。”
李若兰一直木着,傅清月捅了捅她,她脸色不佳地一颤,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给冯贺弯腰行礼,傅清月发现,这冯贺绝对是跟他们傅家有仇,不然你看他现在,死命地盯着嫂嫂的一举一动,像要吃了她似的,没等礼毕就拂袖而去,让人好不尴尬。
王文谦出去送客,离开前看了李若兰一眼,向傅清月安慰地笑了笑,傅清月理解地挥挥手,巴不得他赶紧把那尊“大佛”给送走了事,而后拉着嫂嫂的手安慰道:“嫂嫂不必理会这样的人,这人狐假虎威惯了,仗着主人家的势力,一向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我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京城里比他牛的人我们都见多了,他不过就是个小角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李若兰嘴角僵硬,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傅清月说了这么多也不见她有反应,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继续游玩的兴致全无,只托海生告诉王文谦一声,便和李若兰一起打道回府,一路上,嫂嫂一直望着车窗外,盯着掠过的景致怔怔地出神,车厢内热闷得要命,傅清月拼命地摇着蒲扇,依旧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月明风清,时辰还早,屋内的案几上,铜凤灯发出明亮的光线,一个人影低头垂目,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简,阿碧坐在她的脚塌上绣花,针线翻飞,忽然,屋外突然响起了几声猫叫,连绵不断,阿碧停下手中的绣工,蹙眉起身:“小姐,我出去看一下,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傅清月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