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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知结金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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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月高悬与空,没有风,凝静的很。
长廊上,一女孩侧卧在长椅上,依靠着栏杆,只静静的坐着,也不知想的是什么。
“适才,我去找那领头侍婢要了些药来,你抹上吧,兴许会好些的。”这个声音温柔恬静,十分悦耳,也似曾相闻。
女孩抬起头来,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抹红光。
女孩抬头看到的就是今天欲扶起她的那个人,也就是丽华。
她用手推开那盒药,冷冷的说:“谁知道你这里面有没有放毒药,想害我毁容?”
丽华轻轻一笑:“毁容?那我便试试。”
丽华将那药盒打开,纤指刮蹭,药便落于指上。她抬起手,将那药均匀涂抹在脸上。
“毁容?你疑心也太重了。”丽华说道,又落坐在她旁边。
那女孩愣住了,呆呆的说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丽华笑言,“因为你我都是宫女,互帮互助才是。”
女孩的眸底有了泪星,言:“只是这么简单?”
丽华双言对视着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只是这么简单。”
女孩笑言,眼泪从眼中奔涌而出,那是幸福的泪。“你,真好。”
丽华笑而不语,从袖中取出帕子来为她擦拭眼泪。
女孩自己也擦着眼泪,破涕为笑言“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孔缊。衣缊无衣的缊。”
丽华笑言,“张丽华。”
丽华用指沾药,轻轻的涂抹在她的面部。
“啊疼”孔缊喊了一声。
“忍着点,马上就好了。”丽华温和地言。
“恩。”孔缊答。
待两人上药后,丽华将药盒搁置一旁。拉起她的手,言“孔缊,我有些困惑,你为什么对别人疑心那么重?又为什么会瘫坐与地?我想,一刻钟应该不至于如此啊。”
孔缊见她疑惑,付之一笑。伸手去将裤腿掀开,皮肉显露在外,那并不是丽华预想的雪白肌肤,而是红棱遍布,几乎难寻一块无伤之地。
“这…”丽华吃惊不已。
见丽华惊讶,孔缊却不以为意,言:“这是我嫡母打的。”
继而又言:“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出身会稽孔氏,虽比不得王谢袁萧大族,却也略有声望。我阿父是四品太中大夫,家世确实不差。但我差就差在了我是庶出这一点上。”
“阿父喜美色,娶了正室之后依旧不改沾花惹草的毛病,看上了一个貌美的丫鬟,也就是我阿母,阿父当即便与我阿母一夜之欢,阿父也未将此事上心,权当是玩玩乐乐的消遣。”
“谁知我阿母竟怀了身孕,阿父便借着我阿母有孕的名头将阿母抬为妾。却偏偏正室夫人无子嗣,便对我阿母侧眼相待,后来我阿母生下了孩子,也就是我。阿父见我是个女孩,更是对阿母失望,没了阿父的保护,正室夫人便肆意凌虐我阿母,我们就像是侍婢一样生活着。”
“直到后来,正室夫人怀孕,生了个比我小许些岁的妹妹。她便千方百计逼我入宫为婢,乃至于殴打责骂我和我阿母,以摆脱孔家的名分。因这伤口还未痊愈,疼痛又起,一刻钟便瘫坐与地了。”
“丽华,你说,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如果我不时刻提防着,说不定哪天我就无缘无故的死了呢。是吧。”她轻笑着,自嘲的语气说着。
“我想要的东西,或者本属于我的东西,上天都不会给我,都不属于我。”她又言,笑中浮现出不甘与悲凉。
丽华听着她说,犹如说书人般。她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多的故事,膛目结舌,牵强一句:“不会的,只是你没等到机会而已。”
日复一日,在习礼阁的日子过得那般快,已是十冬腊月,天渐渐凉了起来。
“咦,你来抓我啊。”女孩嬉戏的声音。
“你跑慢点,我抓不住。”另一个女孩边喘气便说,
两人脸上都浮现出可人的笑容,嬉戏的是孔缊,喘气的是张丽华。
习礼阁那残酷的训练终是结束,两人因年龄相似,被一起分派在茶坊。每日的差事,无非是给各宫嫔妃送送茶叶。
“你们听说了吗?施修华前日刚诞下一小公主,陛下欢喜得紧呢。”“那是自然,施修华前两胎都是皇子,如今,也算得上是儿女双全了呢。”“陛下还要大摆筵席庆贺呢。到时我们许也会有些赏钱。”茶坊内一群小丫头们闲谈着,丽华在旁静静听着。
果真,几日后,施修华遣人来茶坊,要了几种珍品茶叶,命午后送去。
茶坊便忙了开来,众人选茶装茶。孔缊与丽华携茶送至施修华的宣福殿内。
她们还未回至茶坊,便被一宫女叫住,“施修华让你们过去。”
二人一头雾水,不明何事,却也不敢违抗,只得再次前往宣福殿中。
入正殿,皆低下头来,俯身行礼,“请施修华安。”
“免。”绢纱后的贵妃榻上传出淡淡的声音,“这便是你们茶坊送来的茶?我分明要的是雨前龙井,你们却拿雨后龙井来滥竽充数,是吗?”末句加重了语气。
二人慌忙跪地,道“奴婢无心过失,求修华开恩。”
“谁人装的这龙井茶?”施修华问道。
本是孔缊负责装这雨前龙井,张丽华负责装那碧螺春,二人心中都是再清楚不过,丽华见孔缊犹豫不决,迟疑不言,便道:“是奴婢装的。”
丽华回首笑看孔缊,孔缊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解。
“那好,你留下。你走。”施修华挥指言。
孔缊便起身步出了宫门,她心中百感,丽华是要有何等勇气义气,才可平白替她受过。
施修华缓缓起身,行过碧纱绢帘,倩影浮现,丽华抬头视之,只见她身着缥底银纹云烟长裙,银鼠缎袄,葱指叠放湖色手炉,头梳十字髻,银钗为饰。再细看那容貌,朱唇小巧,俏鼻高挺,美目修眉。
丽华却是惊喜交集,欢颜笑道:“方姐姐!”
施修华低眸而望,也眉开眼笑道:“丽华!快起身。”
丽华起身,面带困惑,问道:“方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怎会姓施?”
施修华拉丽华一并坐下,又命人传茶。才道:“此事复杂,我且慢慢说与你听。”
“我本嫁的是安成王,入王府也仅为一侍妾,因侍女随从大多议论我醉风阁女子之身,流言蜚语日盛,我怕影响安成王声誉,遂改方青娘名为施倩儿。此后,安成王蓄养兵锐,于上月发动政变,废黜侄子陈伯宗为临海郡王,自立为帝,改年号为太建。封王妃柳敬言为后,世子陈叔宝为太子,我为修华,后宫一干妃嫔不提。”她说话极轻,只她与丽华可清晰听闻。
“废黜侄子?这帝王家果真如书上记载,亲无亲情,唯只权利。”丽华感叹道。
施倩儿听闻,惊喜于丽华竟懂得这般道理,笑道:“你懂这理便是。”
“那,方姐姐,那茶叶怎么办?”丽华焦急地问道。
“我让人再取便是,原是气不过茶坊连此等小事都出差错。”施倩儿道。
“好,好。”丽华那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丽华似顿然想起些什么,拉起施倩儿的手。果不其然,那白玉指环仍牢牢戴在她手上。
定睛一瞧,同是梅花,同是喜鹊登枝,同是栩栩如生。竟看不出一丝分差。
丽华不解道:“方姐姐,怎会有两一模一样的白玉指环?”
施倩儿笑容凝结,惊愕失色,蹙眉道:“你可是细看了?当真一样?”
“当真一样!”丽华坚定道。
“怎么会?怎么会?”施倩儿痴痴地说着。
施倩儿轻启唇:“难道,他来了?”
丽华不解其意,问道:“方姐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施倩儿举杯抿茶,娓娓道来,“我和他都有一个白玉指环,上有喜鹊展翅,立梅枝上,寓为喜上眉梢。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他定是来了这建康城。丽华,你是在哪里见得那个白玉指环?”
丽华道:“出醉风阁后,我便遇到一男孩,他指上所戴,说是——”她怕说出口来徒惹得她的方姐姐伤心。
“说是什么?”施倩儿见丽华支支吾吾,忙问。
“说是他阿父的。”丽华答道。
施倩儿掩饰住伤感,笑若春风道:“没事,我现在不也有三个孩子了么?”
可当初毕竟是当初,现在毕竟是现在。
“总之,他定是来建康了。丽华,若你再遇那男孩,定要帮我问个清楚。”
“恩,好。”
二人闲谈许久,已是唇焦口燥,各自续了茶水饮用。
“那雨前龙井当真是你装错的么?”施倩儿轻吹着那茶水上漂浮的茶叶,不急不缓问道。
丽华愣了一下,道:“是,是我装错的。”
施倩儿凤目斜瞥,瞧见丽华脸上那不自然的神色,品香茗,后道:“我最清楚你不过,你谨小慎微,断不会有此差错。”
丽华不知如何作答。
施倩儿又道:“偌大后宫,人心险恶。丽华,你莫要凭真心实意,替他人受过,到头来,却是无人感激你丝毫。此事,我便不多追究了。”
丽华一时尴尬,岔开了话题,又聊了许些,方才告礼归茶坊。
“丽华,你怎么样了?施修华有没有难为你?”孔缊见丽华归来,急切地拉住她的袖子问道。
“没事啦,施修华会派人再取雨前龙井的,这次,你可切勿再装错了。”丽华舒心笑道。
“自然不会了。”孔缊应答道,内心却是惊异不解。
至夜,繁星夺目,璀璀璨璨。丽华辗转反侧,她理清思绪,难道?那秦淮岸上的男孩,阿父便是他么?
若有缘再遇,自然是好。
丽华呆呆地思着,嘴角噙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