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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


  •   年二十九,周哲一家启程回老家。

      目的地是车程不到五小时的二线城市,只是到达后还要转一班短驳汽车才能回到父亲的出生地。

      比起暌违多年再次踏上故土,一家团聚似乎更让父亲高兴。

      确实,这次是他们第一次以家庭为单位的出行。

      周哲不知道自己最终抛下了一切踏上旅途是不是确实如他给苏黎的理由,只是想要照顾病弱的父亲,但在面对着苏黎的清澈注视时,他感到自己似乎成了拔河比赛中系在粗绳上的标记物。

      操纵自己的是什么?家人的亲情和苏黎的爱情之间的角力么?也许是,但又不全是吧。

      疲倦地撑住头,沈颜偎在他身边悄声说,“累了吧?唉,要是能买到晚上的车票就好了,也不用让你值完夜班还要赶火车出门。”

      伸手揉揉沈颜的长发,周哲笑了,“我哪那么没用,再说,在这个时间,能买到四张车票又把座位换到一起,已经是奇迹了。”

      沈颜眯起眼睛,猫咪般地笑了。

      窗外的风景从熟悉渐渐变得陌生,路旁的树木迈着正步般刷刷走过,出其不意出现的大块田野已进入冬季休眠期,鲜少有人在田间活动,寂静的农田愈发像是温软舒适的厚绒毯。

      那之下不知蕴含着怎样的生命呢?两个多月之后,这儿的气氛就会完全不同了吧?周哲胡思乱想着,刚吃下去的热乎乎的早餐在身体内部酝酿出温暖的气流,正一点点弥漫全身直至大脑,不知不觉的,思考停止了,铁轨的咔嚓声远了,沈颜的语声也远了,眼中的风景被虚化成了一团模糊的色块。

      咔嚓……咔嚓……

      睁开眼,天色已然昏暗。

      身边无人,坐在对面的父亲和阿姨也不见了,只有个少年独自坐着,摆弄手里的魔方。

      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深色条纹的T恤,也许因为热,袖子被撸到了胳膊肘,露出已有几分结实肌肉的小臂,不过他的面孔仍未脱稚气,尤其是专注于手中的魔方时。

      周哲的注意力也集中到了他的手上,少年的手指灵巧如飞,魔方几乎是在他的指间旋转,每个变化都巧妙无比,每个动作都流畅无比无一丝迟疑。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少年抬起头来,眼睛黑亮,薄唇紧抿,微卷略长的额发让他的脸看来更加俊秀。

      “玩的真好。”周哲由衷赞叹,同时暗暗好奇,少年的脸孔竟是似曾相识。

      少年将手中的玩物放在小桌上,轻轻叹息。

      “你买给我的,不记得了么?”尚未度过变声期的略带沙哑的声线,但那语气却苍凉无比,深切的悲哀压下来,少年不堪承受似地缩起肩膀,不再言语。

      周哲觉得铁轨铿锵的节奏忽然自耳边消失,车窗外的风景也有默契般地一同淡去,车厢内的夕阳暮色中涌入浓稠的黑雾,暗之瘴气中,只有少年俯视桌面的面庞清晰如在眼前,周哲伸手,触摸唯一可见。

      没等感受到肌肤的温暖,那俊秀少年倏地支离破碎,化为齑粉。

      从梦中醒来的感觉不好受,对于那个不可捉摸的世界,周哲向来惧怕。

      所以,即使在梦中,他也一贯努力保持着几分清醒,以便随时提醒自己是在做梦。

      但这次,真实感让他无法动用任何一部分脑细胞。

      “没事吧?车子刚才故障了,不知要停多久,本来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呢。”沈颜摘下耳塞,侧着头问,“做梦了?”

      窗外是冬日午后灰蒙蒙的天色,车里车外人声嘈杂,父亲在对面小睡,阿姨不在。

      “好像,梦到了弟弟。”周哲艰难地开口,是的,是周隽,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他穿着最后时刻的衣服,出事前的最后一分钟,陪伴他的正是自己送的魔方,还有妈妈。

      “从老家回来的路上,买不到火车票了,我又急着去大学报到,一天都不想多等,所以我们分两路走,我一个人乘汽车,爸爸带着弟弟坐两天后的火车,结果……遇到了事故。”

      沈颜无言地靠上了他的肩,温热的小手覆上了他的,像只乖巧驯服的宠物。

      “我后悔……我一直在后悔……弟弟才十四岁……爸爸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心里怎么可能不恨我呢……”周哲语无伦次,在他心中,七年前的那个时刻如在熊熊燃烧的瞬间被急速冷冻,但其内核并没有一刻停止过灼烧,如今,坚冰终于爆裂,滚烫的液体难以自控地流淌而出。

      沈颜什么都不说,即使哭成了孩子的模样,这个男人也是悄无声息。

      她只是执着地握紧他的手,没有安抚,也没有劝慰,语言如此苍白,不是么?

      但她隐隐觉得,自己体内似乎也有什么闸门被轻轻推开,涌出的唯一念头是,她希望和这男人连结在一起,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分开。

      火车拖拉着晚点一个半小时才到,而最后一班汽车已于二十分钟前开走。

      “爸,找地方住一晚吧。”周哲说着,脸却向着别处。

      只有沈颜能见到他红肿的眼。

      “我事先查过,附近有家宾馆,干净又不贵,就去那儿吧?”沈颜提议。

      毫无异议的,四人带着行李投宿。

      这是座陌生的小镇。

      冬夜八时,街上只有零星路人,除了若干小吃店透出的昏暗灯光之外,其余大小商铺大多已关门休息。

      空气并不如想象中清新,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排出的废气同样呛人,而且也许因为镇子狭小,感觉那股尾气味总也散不去似的。

      简单用了晚餐后,困了的父亲在阿姨的陪伴下早早睡下后,周哲与沈颜手挽手漫步异乡的小道,欣赏着无甚可看的街景,一边留意记住回去的路。

      不知不觉走到了镇中心,沈颜皱眉说肚子疼,也许是吃坏东西了,于是跑进了镇上唯一的大商厦,周哲等在门口,百无聊赖。

      拿出手机看时间,竟有十来条新短信,周哲一惊,发件人是整整一天都无暇想起的苏黎。

      他很少,或者从未如此近似歇斯底里地努力保持着同自己的联系,即便只是单向的。

      周哲不敢看,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恐惧,是缘于巨大的家庭压力还是苏黎毫无征兆的变化让他来不及随之改变?认识一年,交往数月,他已习惯了的相处方式,如今似乎正在被始作俑者一一推翻。

      咬牙清空了收件箱,手机尸体似的被丢回衣袋。

      心跳仍在加速,周哲害怕突然响起的铃声,他伸手到袋中,摸索着关掉了电源。

      切断了同苏黎之间的联系,也切断了同那个世界那种生活之间的关系,但,只是暂时的吧,暂时……周哲自我安慰地想着,脑中除此之外一片空白,直到沈颜的手搭上了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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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黎站在街角,被钉住似的纹丝不能动,视线中周哲手忙脚乱,慌张得像个笑话。

      自己则安静得像个鬼。

      不用亲眼见到,也能猜得到自己发出的短信已经被清理干净,奇怪的是,他也不记得发了些什么,但无非是个恋爱中的白痴,想要拉回正在离开的某人的徒劳挣扎,但系在他身上握在自己手中的只有一根细丝。

      几天前,两人久违的见面同样结束于莫名的不快之中。

      他看的出来,周哲对于之后不能陪自己过年以及情人节,是心怀内疚的,但那点浓度并不能改变任何既定事实。

      放他回到家人身边,让他心中的负担减轻一些,所谓真爱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就像至今为止,自己身边的其他人一样。

      赖着不走抵死纠缠这种事,他从来不曾要求别人做到,自己又怎么做的出来呢?根本没有学过这个技能,也根本没有机会实习。

      沈颜从商场出来,笑着说了什么,像是在问周哲有没有等得不耐烦。

      不用担心,苏黎在心中无声地回答,你的周医生从来不会嫌麻烦,也有的是耐心,特别是把搁在我这儿的份额取走之后,留给你的就更多了,几乎趋于完整了吧。

      目送两人手拉手,学生情侣般粘糊糊地逐渐离开视线,苏黎全身虚脱地靠住藏身的电线杆。

      阵阵反胃,岂止心口,全身都被浸在疼痛中,寸步难行。这大概就是花尽心思跟着周哲来到异地想给他惊喜的代价。

      摸出手机,首先清空了发件箱,接着拨了个有些生疏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是一贯沉稳醇厚的男中音,即便在一年多前告诉他今后不要再联系时,也是如此冷静,但今天听到自己的声音,对方似乎有些失措。

      “苏黎,你在哭么?”焦急溢出了听筒。

      “没有……”苏黎摸摸脸颊,并未湿润,如果真有眼泪,大概早已习惯性地咽下去了吧?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那人问,台词如旧。

      苏黎茫然地把听筒拿开,环视四周,没有一个见过的地标建筑,不认识任何一条路,黑漆漆的寒夜中鲜有行人,自己仿佛裸|身站在无人的旷野中,而唯一熟悉的那个人,却早已不见身影。

      我在哪里?他徒然张口,却给不出答案,只有眼泪,终于疯了一样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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