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流星飞逝/mg

1、全文

　　『1』
　　有一个人在梦里说，你准备好了吗，我带你走。
　　我的手还未伸出，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已经远去。我四处寻找，只找到自己脚下的影子。

　　『2』
　　他们总是好奇，芊芊，为什么你要在这里纹上一把扇子呢？为什么扇子是红色的呢？
　　这个时候我总是微笑，然后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酒精燃烧着我的肌肤，锁骨处的纹身于是愈加鲜红，红得似血。几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问过关于这个纹身的问题，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得到过答案。他们暗暗猜测这个纹身的背后有着怎样缠绵徘侧的故事，而我只是笑笑，仿佛事不关己。
　　笑容是我的挡箭牌，笑容是我的保护色，笑容是我的武器。我只是个酒吧的舞女，台上妖娆妩媚，台下笑容清淡。而语言，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显得多余。

　　『3』
　　斐来的时候，我刚跳完，虽然空调开得很足，额头还是有微微薄汗。我走下台，斐递过一杯橙色的酒，微笑。我接过来，照旧一饮而尽。
　　刚刚劲爆的音乐舒缓下来，兴奋的人群也开始短暂的歇息。斐说，下班了一起去吃饭吧。我点点头。
　　斐是我的朋友。虽然有很多人都说是我的朋友，但我只承认斐一个。因为只有他看着我笑的时候，是温暖干净的，其他人的笑，都有太多杂质。
　　吃饭的时候，斐说，琳琳回来了，小丫头想你了，明天过来看你。我笑着说好。琳琳是斐的女朋友，斐很疼她，我也很疼她，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丫头，喜欢四处乱跑，交很多朋友，拍各地的风景。而斐就一直等在原地，无论什么时候，她累了，就可以回到斐的怀抱。

　　『4』
　　凌晨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小屋里沉沉入睡，久不见天日的皮肤苍白地折射着黯淡的天光。我又梦见了那个海滩，细沙染满了血，我有种错觉，那些血是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的，并且还在不断地往外流，我感到疼痛无比，却又无处可逃。
　　我挣扎着醒来，衣衫全湿，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条搁浅的鱼。已经很久不曾做这个梦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再一次梦到。
　　天已经亮了，我起来冲了个澡，靠在床头抽一支烟。我缓慢地呼吸，烟雾从肺里吐出来，带走了紧张的情绪。

　　『5』
　　晚上照旧跳舞，醉生梦死的人群，狂噪不安的音乐，一切都不曾改变。除了琳琳带来的那个人。
　　他出现的时候，我一阵眩晕，闭了眼睛摇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而我居然脑中一片空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仿佛一切都远离，我已经站在世界之外。就那么失去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一片洁白，很安静，应该是在医院里。我慢慢想起，前天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被噩梦惊醒，而昨天白天一直在抽烟，粒米未进，难怪会晕倒。我自嘲地笑笑，嘴角稍稍勾起。
　　你醒了么？有人推门进来，声音是一种金属的质感，冰凉而滑润。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步步走近，好半天才寻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问，你是谁。
　　他露出了一个应该是微笑的表情，我是琳琳的朋友，她托我照顾你，你可以叫我越。然后他递过一碗粥，看着我慢慢喝掉。
　　他接过空碗，用毛巾轻拭我的眼角，擦掉我溢出的眼泪。一切都仿佛自然而理所应当。
　　我像在云端，又像在梦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我病得很严重。
　　我问他，为什么我会流泪。他叹息，因为我终于找到你了。于是泪水更加肆意张狂。

　　『6』
　　我说，你一直在找我吗？
　　是的，我一直沿着海岸寻找，所有有海的城市我都去过，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在江南。
　　我肯定，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越，可是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身上有我很熟悉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问他，他说那是大海的气息，因为一直在海边寻找我。
　　他抚摸我的锁骨，看着我的纹身时，眼神黯然，有淡淡的心疼若隐若现，他说，芊芊，你还记得的，是吗？
　　我迷惑地摇头。他抱紧我。
　　晚上梦到一大片海水包围着我，而我仍然自由地呼吸，像一尾游弋的鱼。

　　『7』
　　斐来找我，他温和地笑，芊芊，我要走了。
　　和琳琳一起吗？
　　是的，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待太寂寞了。我想如果她还是不愿意停留，那么就让我和她一起走吧，哪天她累了，我们就在路上停下来，找间房子，过过安静的生活。
　　斐，你要好好的，还有琳琳，你们要幸福，我会想念你们。
　　会的，一定会的。芊芊，有越照顾你，我可以安心离开，你总是表现得那么坚强，好像不需要任何人。可是这样，也会让人心疼的。芊芊，好好享受你的幸福，我们还会回来看你。
　　把他们送走，整个城市仿佛更空了。天空没有星星，广场上有人放了烟火，流光灿烂之后，一切恢复冷寂。
　　我一个人在街上不停地走，直到越找到我，把我带回家。

　　『8』
　　我还是每晚去跳舞，越有时候会陪我，有时候到凌晨下班才来接我回去。剩余的时间，他会给画廊画画，换得的钱就请我去吃好吃的。
　　他对我的好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他说芊芊，你是最应该幸福的女孩。
　　很多话我似懂非懂，我觉得我一定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我需要把它们重新想起。
　　越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他说不要紧，你只要记得我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想。
　　可是我越来越频繁地梦见大海，仿佛那里是我的故乡。而事实上我从未离开过江南。有很多故事的碎片在梦里一一散落，无论如何，也拼凑不齐。醒来的时候头总是疼得厉害，我只好不停地抽烟。
　　越会走过来掐灭我手里的烟。他说，芊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强迫自己去想起了。他抱着我深深叹息，我望着天花板，迷茫。
　　在第N次梦到大海醒过来的时候，我很平静地对越说，我要去那片海。
　　越说，好，我带你去。
　　他甚至没有问去哪里的海，直觉告诉我他是知道的。果然。

　　『9』
　　我们去了最南边的海。我一眼认出这的的确确是出现在梦中的那片海，而那片沙滩，我知道曾经被鲜血染红过。是谁的血？谁的血？到底是谁的血？我跑得飞快，越来不及拉住我，我跌落在沙滩上，失去知觉。
　　我好像没有了身体，变得轻盈飘忽。我听见一种奇怪的歌声，美妙灵动，不由自主地吸引我过去，她背对着我，身姿曼妙，头发被海风吹得散乱，她半卧在岩石上，身下是一条美丽的鱼尾，还缓缓拍打着海水。歌声不停，她慢慢转过身来，我看到一张在镜子里见过无数次的脸！
　　等到我从巨大的冲击中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惨不忍睹。那个跟我长得相似的人鱼，用利刃切开了鱼尾，她的眼中是庞大的痛苦和坚定，身下不停地流血，染红了沙滩，染红了切下的鱼尾。我感觉到窒息，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
　　很疼很疼，很多画面被疼痛撕开，清晰呈现，所有的碎片终于连贯。我泪流满面地醒过来，右手紧摁着锁骨处的纹身。
　　是的，那不是扇面，那是被鲜血染红的鱼尾。越的眼神忧郁，看起来很憔悴，他探过身来搂住我的肩膀，右手擦去我的眼泪。
　　芊芊，你全都想起来了。不是问句，是陈述。
　　前世我是南海的一只人鱼，因为爱上人类而万劫不复。每当日出或日落，我都会在那块礁石上歌唱，盼望那个人前来相会。约定好要跟他走，于是放弃了深海的生活，割开鱼尾，也割断了所有后路。可是那个本该来接我的人，却姗姗来迟，他来时，我已奄奄一息，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下辈子，一定要做个普通的女子，在海边和心爱的人一起生活。

　　『10』
　　芊芊，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忽然大声哭泣，越慌张得不得了。芊芊怎么了，芊芊不要伤心了好不好。芊芊，我再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我紧紧地抱着他，紧到我自己都觉得生疼了。越，那个让我一直等待的人就是你对不对。那个在梦里说要带我走的人是你对不对。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心里空空的缺了一块，总是觉得有很重要的东西记不起来，那是你对不对。
　　是的，芊芊。是的，芊芊。越的声音很轻，右手习惯性地摸着我的头发，安抚着我。
　　那么，越，带我走好不好？我们找一处最漂亮的海，在那附近生活。
　　好的，芊芊，我带你走。
　　这一次，我实实在在地握住了越的手。再没有人放开。
　　海风缓缓地吹，带来咸湿的味道，浪花把岸上的足迹一一卷走。许多故事，就这么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