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女王》寰音

5、北方女王之吻

　　这年夏里埃的秋天结束得非常突兀，一两天后，气温忽地骤寒，毫无过渡，冬天霎时已经匆匆赶来。
　　“宝贝，下来喝碗土豆浓汤暖暖身子吧？”是格尔达的外祖母，她战战巍巍地挪动着不稳的步伐，艰难地推开了格尔达房间厚重的木门。只见格尔达正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坐在窗台上。
　　但格尔达依然愁眉不展，死死盯着窗外。“不用了，我不冷，也不饿。”她回头歉意地对外祖母笑笑。
　　外祖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失望地关上门离开了。
　　冬日的第一片雪花悄悄地落下来，贴到格尔达的窗上。很快，第二片，第三片……初冬的第一场大雪就这么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楼下的街道开始涌出一群兴高采烈的小孩子，他们拍着手大叫，“下雪了！下雪了！”
　　冬天，是一个欢乐的季节。人们终于可以拿出藏了整整三个季度的溜冰鞋，到结冰的湖面上去痛快地滑一场。而家里养有猎犬的孩子则更喜欢玩雪橇，猎犬可以在镇外冰天雪地的山野里把他们长长拖上一段，为他们带来无数的惊险和刺激。除了溜冰和雪橇两种大活动，平时打雪仗、堆雪人的孩子们当然更是数不胜数，冬天成了夏里埃大多数孩子最喜欢的季节。
　　但面对着漫天的鹅毛大雪，格尔达此刻却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坐在窗前，丝毫不能感觉到兴奋。凯伊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理她了，这三天里每天她都可以在小镇的街道上邂逅他，但他竟然只是漠然地与她擦肩而过，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格尔达难过得把嘴唇咬出血来。她的心似刀割般疼痛。而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对面凯伊的窗口，现在的场景竟然还和上一个冬天一样，和以往每一个冬天都一样。那时候冰晶结满了他们的窗玻璃，两人就各自拿了一块烤烫的硬币贴在窗户上。不一会儿，玻璃上的冰晶融开了一个圆孔，凯伊和格尔达就一人放一只眼睛透过那个孔久久对望。
　　凯伊，我不敢出去玩雪。我不敢一个人去！没有你，我怕冷！我会冷得死掉的！一定会的！格尔达对着对面的窗户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她依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凯伊突然对自己这么冷漠了？为什么他们美好的共处突然就画上了句号？
　　这时，凯伊也出现在了他的窗前，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俊美，一头柔软的金发和那双冷金色的双眸又是多么迷人。格尔达连忙把脸贴上玻璃，想把他看得更清楚。她多么希望他像往日那般对她笑笑，真的！只要一个笑容就好，只要他咧一下嘴角就好……但是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笑也不会了？
　　凯伊静静地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漠然的眼神淡淡扫过眼前的木板，扫过木板上枯萎的萨曼莎玫瑰花，再扫过格尔达，扫过楼下的街巷，然后定格在远方的天空，无数冰晶正从那里轻盈地落下。
　　很快，他消失在了窗前。格尔达再一次难过得想哭。

　　凯伊家的餐厅里，他的母亲正忙着张罗一顿美味的入冬晚餐。
　　此刻，鲜美的洋葱汤已经热气腾腾地摆上了桌面，珍菌鹅肝和浓味烤鱼马上也可以端上来，而面包正要从烤箱里新鲜出炉。
　　这本该是一顿喜气洋洋的盛宴，一家的气氛却因凯伊的变化而显得格外僵冷。父亲一脸阴沉地坐在餐桌旁一家之主的位置上看报纸，凯伊则沉默着拉开了自己的椅子，眼神依然冷酷而轻蔑。
　　这时，凯伊的母亲已经把一篮子刚出炉的松松软软的面包端了出来。这样新鲜的面包，再浇上香喷喷的黄油，吃起来真是再美味不过了。热情善良的母亲跟凯伊说，“你拿几个烤面包送去格尔达家，让他们尝尝。”
　　父亲马上放下报纸，补了一句，“再好声好气跟人家女孩子道个歉。”
　　凯伊却扫了一眼那篮子漂亮的面包，冷笑了一声，道，“这样的手艺，也好意思让别人尝试。”
　　凯伊母亲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父亲在凯伊的戾气下压抑了三天，现在也终于勃然大怒，站起身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有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
　　凯伊扶着椅子背站稳，伸出手把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一声不吭。眼中依然冷冷的，写满不屑。父亲见状，再次举起手来狠狠扇了另一巴掌。这次凯伊没能把持平衡，跌到了地上。凯伊父亲干脆对着地上的儿子一阵猛踢。凯伊并不反击，但神情依然无比轻蔑。他一头漂亮的金发四散在地上，已经沾满了尘埃。
　　凯伊的母亲终于惊恐地把施暴施得正欢的父亲拉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还没能解气。蜷着身子躺在地板上的金发少年则用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高高扬起俊美的头颅，漠然扫了父母一眼，然后拉开家门走了出去。

　　已是半夜时分，雪下得越来越大。整个世界变得格外寂静。
　　夏里埃小镇上只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灯，而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正拎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大街小巷里焦急地寻找着儿子的身影。凛冽的冬风已经把他的脸刮出一道道裂痕，但这个男人好像全然不觉，丝毫不能慢下自己的脚步。他对自己在晚餐时做的事情感到后悔极了，如果无法找到离家出走的儿子，他剩余半辈子都不能安心地度过。
　　此刻，凯伊却已离开夏里埃，在镇外的山野里独自跋涉着。他已经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凯伊出门时穿得并不多，只一件单薄的衬衣和一件高领风衣，每一次风刮过他都能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寒袭来。在这样天寒地冻的空间里他早已冷得失去了知觉，连不停挪动的步伐都无比机械。凉凉的飘雪落满了他的衣领，他本来得不停地把雪从脖子边拂去，但现在他已经懒得做这个动作，或说他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了。
　　凯伊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会儿，漫无目标的他终于疲惫地倚着一棵大松树沉沉地坐了下来。没过多久，冰晶就结满了他的发尖和睫尾。他坐在大松树下，几近陷入沉睡。他想着，自己大概就像只棕熊一样，也要开始冬眠了。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初冬的第一场雪就会这么大，大得铺天盖地，大得整个世界在一夜之间就已变成一片茫茫的雪原？……
　　他要睡着了，他的眼皮已经无比沉重。他的意识越来越慵懒，越来越模糊，马上就要进入梦乡……然而就在这时，凯伊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狂乱的蹄声，伴随着特有的驯鹿身上的铃铛响：“叮铃——叮铃——”，使凯伊觉得自己仿佛跌进了一个童话。清脆的铃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悦耳。这是什么呢？凯伊疑惑地立起身子来。
　　转眼之间，四只漂亮的驯鹿已经疾奔到他跟前，优雅地停下了脚步。它们身上的皮毛特别光滑，两只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格外调皮，仿佛在和凯伊打招呼。驯鹿身后拖着一架大大的雪橇，就是这架雪橇在雪地上划下了长长的两道痕。
　　这是凯伊见过的最漂亮的雪橇！它遍体涂着晶莹透亮的乳白色烤漆，橇体上繁复的浮雕真是精妙绝伦。雪橇的边缘镶着一粒粒巨大的天然钻石，璀璨并夺目。而雪橇内的座椅上则垫着一张厚厚的白鹿皮，这种皮毛非常罕有、非常珍贵。宽敞的座椅上还坐了一个人——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在凯伊暗暗吃惊之时，那个女人已经下了雪橇，迈着优雅的步伐像他走来。这绝对是凯伊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她是那么高，那么苗条，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色长袍，衣领是一圈漂亮而茂盛的动物皮毛，而她修长的脖子就从这其中优雅地立起。她有着一张举世无双的绝美面庞，但是精致而洁白的脸上并无血色。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她那双冰蓝色的水晶一般明亮的双眸，那是多么澄澈、多么闪耀的一双眼睛啊！这双眼睛让所有宝石、所有明星都黯然失色。而这个女人脑后的一大把美丽的银发则在头顶上用丝带高高扎成一束，又如流水般在发结处猛然倾泻而下，直垂到她纤细的腰肢间。
　　这个女人面容虽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但是她全身散发着高贵的气质，这般王者尊仪，不得不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心生敬畏。
　　凯伊已经看傻了眼。即使心怀“傲慢”的他在过去几日里曾以挑剔的目光否定过那么多人，但对这个神秘的女子他却无可诟病。在他眼中，她就是完美的，是造物者最出色的一件作品。
　　而这时这个女子已经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凯伊眼前，她向他伸出右手，凯伊立即接过那只纤白修长的手吻了一下。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那是何等清新脱俗的美妙香氛！
　　“凯伊，”女子唤了他一声，随即拉起他的手，把他牵向自己的雪橇。
　　“你是谁？”凯伊心醉神迷地问道。
　　那个女子对他淡淡一笑，这份笑容恰到好处，多了会让人觉得热情，少了则让人感到冷淡。而她不多不少的一笑，恰好既表示了对客人的欢迎，又不失自己高贵的仪态。
　　“北方女王，尤拉莉亚。”女子的双唇轻启，吐出一个只有在神话中才存在的名字。
　　凯伊的吃惊程度绝不亚于见到一个死者复活，或是听闻正义的大天使长米迦勒决定弃明投暗，堕入魔界。
　　但是这时，内心一阵强烈的隐痛袭来，夺走了凯伊的注意力。他皱紧眉头，把手捂在心口，神情无比痛苦。美丽的北方女王见状，问道，“你怎么了。”凯伊答，“我也不知道。这几天都是这样，一到晚上，心就好痛，会整夜都睡不着。”
　　听闻此言，女王抬起右手，把掌心按在了凯伊的胸口上，似乎在仔细诊断他的疾病。凯伊看见女王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一股力量从她的掌心流了出来。立即，一阵彻骨的冰寒迅疾地传遍了凯伊整个身子，使他以为自己正在结成一块冰。但好在，内心的隐痛也大大地减弱，最后竟然完完全全消失了。
　　“你的心里，落入了些不好的东西。我把它的魔力封起来了。”女王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她说着放下了手，看向将近被冻僵的凯伊，问道，“冷吗。”
　　凯伊已经被冻得连点头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了，女王很快明白了答案。于是她凑上前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双唇软软地压在了凯伊的唇边。凯伊惊愕得睁大了双眼，第一反应是摆脱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但他被冻僵的四肢已经毫无力气，只好无奈地接受。
　　女王与凯伊差不多高，亲吻他之时根本不需要踮脚。
　　而她的唇是多么冰凉！又多么甜美啊！那无疑是仙女的双唇，清清凉凉的，不带丝毫世俗的味道。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么美妙的体验了！
　　凯伊在这个猝不及防的吻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但女王的双唇却早已离开了他的，现在她就站在他眼前，脸上依然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女王再次问道，“冷吗？”
　　奇怪，凯伊再也不感到冷了，现在他的四肢可以完全不费力地自由活动。他只穿了薄薄的两件衣服，但是现在他觉得这已完全足够，甚至可以把风衣也脱了。
　　但是，现在凯伊也想回家了。魔镜碎片的魔力不再在他体内发挥作用，曾一度占据他整颗心的“傲慢”已经渐渐消失了。而想起这几天做的事情，凯伊不由得感到非常愧疚。他对自己的父母是说了多么恶毒的话！他一定伤了他们的心！他要回去跪在父母面前请求他们的原谅，让他们知道他仍然是他们孝顺乖巧的好儿子。
　　而格尔达破碎的眼神更让他无可抑制地心酸起来，他是怎么样地伤害了这个深爱自己的可爱少女啊！他要马上回去向她道歉，这一刻也不能拖延。他要告诉她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大坏蛋，对她说了些那么尖酸刻薄的话。她会原谅他，她一定会的。如果她不肯原谅，他就要把她死死搂在自己怀里，拼命吻她……！
　　想到此，凯伊一刻也不想拖延了，他向北方女王投去了感激的眼神，礼貌地说道，“谢谢你的帮助，我现在要回家了。再见！”
　　北方女王一愣。随即又冷冰冰地开口了，“不。你跟我走。”强势的命令语气不容人拒绝。
　　凯伊还惦记着心碎的格尔达，听到这句话，自然非常抵触。他再次说道，“我很感激你的帮助，但是我要回家。”说完，他打量了一下女王的表情。只见她冰清玉洁的绝美面庞上毫无表情，完全无法看出她的内心活动。于是，凯伊就犹豫着转身走了。
　　身后却忽然刮起一阵寒风，凯伊惊慌地回头，猝不及防地，女王又把自己的唇压了上来。凯伊这次非常反感，马上扭头躲避，同时用活动自如的双手隔挡着女王逼近的身体。然而，他很快感觉到一股力量正把自己的身体束缚起来，使他动弹不得。凯伊依然在拼命地挣扎着，但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而他，再次瞪大绝望地双眼，看着女王冷若冰霜的脸越逼越近。
　　又一个吻压上了他的嘴唇。凯伊痛苦地落下了眼泪，被紧紧制约着的双手停止了挣扎，无力地垂下。
　　格尔达！
　　这是他在记忆尚存之时内心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而下一秒，他睁开双眼时，脑袋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他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很美，她一定是造物者最出色的一件作品。
　　“你是谁？”他的心马上被她俘获了。
　　“北方女王，尤拉莉亚。”她轻启双唇，吐出一个只有在神话中才存在的名字。
　　凯伊大吃一惊，其吃惊程度绝不亚于见到一个死者复活，或是听闻正义的大天使长米迦勒决定弃明投暗，堕入魔界。
　　美若天仙的尤拉莉亚女王牵起他的手，把他引向自己华贵精美的大雪橇。凯伊顺从地跟了过去，他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和她待在一块儿更幸福的事情了。